听到那声呼喊。
回过神来的乌娜,立刻将神镜放回匣中。
看的出来,这口木匣就是为它特地准备,匣底被人细细雕出一道颀长的槽口,刚好将铜镜嵌入其中。
只是……
背上匣子,乌娜刚一转身,远远就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沙丘边缘,看向自己的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
见状,乌娜莫名的有些紧张。
即便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看过木匣一次。
但乌娜抓着绳索的手还是下意识加重了几分力道。
几天相处下来。
她已经知道眼前男人的名字。
陈玉楼。
就如他的名字。
浑金璞玉,琼楼玉宇。
即便是城寨里长相最为出众的年轻人都不及他。
尤其是他的气质,与突厥人的粗犷截然不同,温文尔雅,与谁说话都是慢条斯理,从不会轻易动怒。
从其他汉人对他的态度,更是能够看出来。
他掌控着整支队伍。
但不知道为何,乌娜总觉得这个男人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尤其是那双清彻如水的眸子,仿佛能够看穿人心。
“乌娜姑娘,要出发了。”
陈玉楼恍若未见,只是指了指身后已经准备好的队伍道。
“哦,来了。”
乌娜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快步绕过石堡,走到队伍最前方,深通人性的骆驼早早就半跪在了沙地里,任由她踩着驼鞍坐到背上。
与领头的几个伙计简单交流了下。
很快,队伍便开始启程,沿着孔雀河的古河道一路向前。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驼背上的陈玉楼,那双平静的脸上此刻却是一阵恍然。
“鬼洞遗物。”
乌娜以为他没看到。
实际上,以他如今的境界,除却看不透这片诡异的沙漠。
队伍中的一举一动,根本逃不过他的观察。
藏在木匣中的青铜镜。
样式虽然与那面法家古镜不同,但却是同样的古老。
从铜锈就能看出一些。
至于镜背后的纹饰,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一模一样的存在。
与商周战国都有着极大的区别。
透着浓浓的西域风格。
在这片沙海中,存在过太多的古国,仅仅是孔雀河沿岸,就有过三十六国,胡狐、楼兰、米兰、尼雅、轮台、姑墨、西夜,还有数不清零星的郡国、城国。
就如烟花一般,短暂的盛放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埋葬在黄沙深处无人知晓。
但他之所以笃定是鬼洞族人的遗物。
就是从那只眼球上推演而来。
如今唯一的问题,就是搞不清楚,它究竟来自于魔国还是精绝。
亦或者是轮回宗。
毕竟从古至今,也只有他们视蛇神之眼为图腾。
“魔国应该可以暂时否定。”
陈玉楼单手抓着缰绳,身形随着骆驼轻微起伏。
骆驼和马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
换作马匹,就算是他那匹龙驹,灵性通人,在这种流动的沙海里也很难保持如此稳定的行进速度。
魔国实在太过古老。
出现于太古时代。
魔国首城恶罗海城,被格萨尔王联合雪域诸国横扫灭亡时,中原才进入三皇五帝时代。
要是那个时代,魔国便能打造出那等精美的青铜器。
恐怕也轮不到后续那些小国存在。
从斑驳的锈迹推测,青铜镜大概在一千五到三千年之间。
这么算的话。
它最大的可能,来自于精绝古国或者轮回宗。
“对了,神木。”
思索间,陈玉楼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之前在寨子里,族长兀托曾提过好几次,阿枝牙曾深入黑沙漠,据说每一代巫师都要寻找神木,为自己打造法鼓。
所以,神木和昆仑神木之间有没有关联?
或者说。
历代突厥萨满巫师,就是在茫茫大漠中,找到了一座精绝古城的遗迹。
打造法鼓的神木,以及那面铜镜,皆是从中取出?
这念头一起,顿时就有些刹不住。
陈玉楼越想越觉得可能。
下意识的,他又抬头看了眼队伍最前方那道背影。
乌娜曾跟随阿枝牙到过黑沙漠。
只要此行途径当年之地。
就一定会有所表现。
而他也就能够顺势做出判断。
“掌柜的,这沙子里真有古城?”
长长吐了口气,从思量中回过神来,刚一睁开眼,便见到花玛拐骑着骆驼缓缓靠近过来,望着身外一望无尽的沙海,一张脸上满是狐疑。
这小子还惦记着在黑沙漠里挖古城的事。
但走了这一路。
除了黄沙还是黄沙。
偶尔能见到一株枯死的胡杨古树都能兴奋半天。
这地方就像是一座无生之地。
完全察觉不到半点生机。
“怎么,对你家掌柜的没信心?”
陈玉楼淡淡一笑。
“那倒不是,主要这么大一片沙漠,想要找到古城遗迹,不是等于大海捞针么?”
花玛拐挠挠头。
刚才一路上他也尝试过用罗盘定位。
但这鬼地方极为蹊跷。
只要一拿出来,指针就开始疯狂乱转,别说路线,连最基本的南北方位都无法确定。
如此之下,他心里实在没什么底气。
“别急。”
“很快就能遇见了。”
陈玉楼摇摇头。
按照眼下的行程,最多三五天就能抵达西夜古国。
西夜虽是小国,放在西域三十六国中并不显眼,但它却盛产玉石,因此闻名于世。
真要找到了古城遗迹。
作为子合王城,底下一定藏有不少美玉。
“真的?”
花玛拐眉头紧皱,迟疑难定。
他总觉着掌柜的就是在安慰自己。
“假的。”
“啊?”
“啊你个头,有这瞎琢磨的时间,还不如去看看路线。”
见他迷糊的样子,陈玉楼忍不住笑骂道。
接下来三天。
随着队伍不断深入黑沙漠。
那种无形的天地之威,也愈发强烈,呼啸的狂风卷起无数黄沙直冲天空,远远望去就像是横亘在半空的土龙。
最为难熬的则是夜里。
一入夜,温度急剧下降,有时甚至能降到零下几十度。
寒风无孔不入。
即便裹着最厚的被褥也会冻的发抖。
还好此行跟来的大都是年轻气盛的伙计,年轻人身上火气重,能够稍稍抵御住一点寒意。
再加上,走了这么久,他们也学到了一些当地人的技巧。
比如临睡之前,小灌一口烈酒。
最好是微醺浅醉的状态,不至于醉的不省人事。
毕竟黑沙漠虽然号称无生之地,但实际上还是有野物生存,而且不是少数,成群的沙狼,凶戾无比,一到夜间便开始觅食。
真要闯入了营地。不省人事下被啃成一堆白骨都是常事。
另外,最简单的取暖手段,并非挖出火塘烧火,而是用细沙将浑身裹住,借助于沙漠本身取暖以防失温。
不过即便如此。
每次醒来,他们大都是狼狈无比的从黄沙下钻出来。
最严重的一次,整座营地都被沙尘覆盖。
幸好发现得及时无人受伤,否则时间一久,空气消耗殆尽,被埋在沙尘下面的人只能被活活困死。
转眼。
第四天头上。
漫天依旧是铅云密布,天地间黄沙飞卷。
即便是陈玉楼和鹧鸪哨两人。
所学的十六字。
在这种鬼地方似乎都失去了效果。
昼夜颠倒,昏暗无光。
唯一能有作用的天象,一连几天都无法看到星辰。
反倒是乌娜,只是从风沙走向、埋在沙漠深处的胡杨树,就能辨认出大致方位。
这让原本对她还略有怀疑的众人。
已经彻底打消了疑虑。
不得不说,突厥人能够在这片沙漠上得以存续几千年而不亡,确实有他们的手段所在。
“等等……”
午后时分。
驼队在一处流沙形成的山谷中,避开大风,简单休息补充了精力后。
乌娜背着匣子,手里杵着一根胡杨树枝做的手杖,大步走到沙丘顶上,说是要到高处观察下风向,好确定行程路线。
但刚爬上去还没片刻。
忽然就听到她传来的惊呼声。
“怎么回事?”
陈玉楼眉头一挑。
几天相处下来,乌娜虽是女子,但身上却表现出了无比的老道。
这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
几人四目相望,都是从各自脸上看到了一丝凝重。
“走,上去看看。”
担心是出了事,陈玉楼不敢耽误,招呼了几人一声,迅速跟了上去。
流沙根本无法阻挡几人的脚步。
远远望去,近乎于六七十度的悬崖上,几人纵身而上,眨眼间就出现在了乌娜身侧。
“快看……有人!”
“有人!?”
乌娜来不及惊叹于几人的身手。
只是抬手指着远处飞快道。
这两个字就像是有某种魔力,让刚刚落位的几人甚至连气都不敢喘,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极目眺望。
只见绵延起伏的沙丘,连成一片,大块的雪花夹杂着黄沙飘落。
绝对是难得一见的景色。
不过这些,他们这几天都快看吐了,谁也没有在意这些。
目光齐齐落到其中一片沙丘间。
远远望去,六七道身影在沙海中穿过。
不对,准确的说是跑过。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行动间表现出的焦急和恐惧,却是根本瞒不过几人的眼睛。
最关键的是。
在这种鬼地方,没有骆驼或者马匹,单靠双脚基本上就是一个死字。
“奇怪,这沙海里有什么危险……”
老洋人提着长弓,若有所思的道。
至少他们这一路,除了风雪和沙暴之外,并未见到太多凶险,只有死一样的沉寂,无聊又枯燥的赶路。
远不像当初在寨子里。
族长兀托、巫师阿枝牙以及其余人说的那般恐怖。
“看看就知道了。”
陈玉楼眉头微皱,忽然道。
虽然相隔甚远,但以他的眼力还是能够隐隐看出一些东西。
而且,这还是他们进入黑沙漠后遇到的第一批人。
好歹搞清楚情况再说。
“陈掌柜,我去。”
老洋人一听,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主动请缨,紧握着蛟射弓,一双眸子湛湛。
“我也去。”
杨方不甘落后。
“行了,不用争了,一起去。”
陈玉楼摆摆手。
说话间,一步踏出,竟是毫不迟疑就要赶去。
剩下几人更是迅速跟上。
“喂,你们疯了,那些人极有可能是沙匪,危险。”
见几人竟然就这么冲出去。
乌娜一下愣住,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
“乌娜姑娘,放心,我们就去看一眼。”
陈玉楼平静的声音远远传来。
见状,乌娜哪里还能待得住,来之前,族长跟她说得已经再清楚不过。
护送队伍安全穿过黑沙漠。
眼下她又怎么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涉险?
一咬牙,扔掉手里的木杖,也是飞快追了上去。
片刻钟后。
等她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接连爬过数座沙丘,终于追上几人时,尚且来不及激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再看身侧几人。
脸上皆是露出凝重。
乌娜心头一沉,暗暗呼吸了口气,借着身前一棵梭梭树抬头往山下望去。
只见沙谷中。
横七竖八躺了足有十多具尸体。
除了人,还有骆驼和狗。
不是死于内斗厮杀,而是无数的蚂蚁。
通体火红,足有拳头大小的蚂蚁。
此刻的它们正疯狂吞食着那些尸体,蚁群所过之处,只眨眼间,别说人,上千斤的骆驼一下就只剩下白骨。
“是鬼蚁!”
乌娜眼睛一下瞪大,忍不住低低出声。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陈玉楼几人脸色会如此难看。
在萨满的传闻中,鬼蚁是黑沙漠魔鬼所化,以鲜血为食,生性残暴,身怀剧毒,能够轻易杀死比它们大出数十倍的猎物。
哪怕只是一头,都会让人棘手无比。
更何况,眼下的沙谷中足有几万头。
一眼望去,随着蚁群爬过,沙尘中就像是流淌过一条岩浆融化的火河,让人忍不住浑身发麻,遍体生寒。
至于先前远远见到的几个人。
这么一转眼的功夫。
已经只剩下两个。
他们长相异于西域人,白皮黄发,眼睛碧绿,一边拼命逃窜,一边不断用听不懂的话大声咒骂着什么。
“外国人。”
“探险队。”
听着熟悉的法克声,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冷笑。
来之前他还猜测过,会不会遇到来此盗掘的外国人,没想到还真应验了。
“要不要……”
眼看那两人也要陷入绝境,马上就会被蚁潮追上,蚕食成两具白骨,老洋人提着弓的手微微用力,忍不住看了眼周围。
但他话音落下。
无论陈掌柜还是大师兄,从始至终眸光都没有动一下。
见状,他立刻明白过来。
如此境地,大发善心贸然救人,只会将他们也都拖入死地。
“啊……”
随着两声惨叫。
最后两人迅速被蚁潮淹没。
一阵寒风吹来,山谷里的血腥味再次浓郁了几分。
“陈兄说的探险队是?”
“冲着沙海下那些古城宝藏来的……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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