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户籍重整之后有一百多万户,整整多了一倍,多出的编户都在高门大户手中,这样的国家怎么不亡?”柳温痛心疾首。
“咱们大周要引以为鉴,若大周真到了南齐这一步,只怕离灭亡不远了。”姜榕语气沉重道。
柳温连连点头:“咱们的土地还要改,禁止大户占太多的良田和宾客。哎,南齐啊,我虽约束着士兵,但你也知道这些人……不提也罢。”
“攻破南齐皇宫时,比当时攻破前梁时乱了许多,毕竟人人不如陛下御下有方,志向远大。”
姜榕笑起来:“喝酒喝酒,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殿外的郑湘走到殿门口,听到里面畅快的说笑声,顿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叮嘱梁忠道:“你备好醒酒汤,柳相的住所安置妥当了吗?”
“启禀娘娘,都已经备好了。”梁忠陪笑道。
郑湘颔首,在殿外就闻到一股酒味,只怕姜榕今日不得闲,那奏疏只得自己批改了。
郑湘往回走,临走之际,又道:“不要让他们喝太多,柳相旅途劳顿,陛下也近天命之年,都不能喝太多酒。他们若还要喝酒,你就派人来找我。”
梁忠面露难色,郑湘看到后:“算了,我不为难你,我让人守在外面。你明白了吗?”
梁忠忙脸露笑容道:“多谢娘娘体谅奴婢。”郑湘点头,留下一个小寺人侯在殿外,就回宣政殿了。
殿内的两人继续边喝酒边叙旧,天南地北,过去未来,乡野庙堂,无所不谈,喝着喝着酒没了。
“来人,再来一坛酒。”姜榕兴致正高,喝道。
人是进来,但没带酒。梁忠躬身陪笑道:“陛下,太医说了你年事渐高,柳相旅途劳累,不宜多饮酒。”
“什么太医?上酒!”姜榕手一挥,摆出十二分的皇帝架势,然而梁忠岿然不动,一脸陪笑,道:“陛下和柳相,身体为重,太医再三叮嘱了。”
柳温算是明白了,夹了一块糟鸭掌,慢悠悠吃了,笑姜榕道:“怕不是个女太医?”
女太医?宫里哪里有女太医?电光火石之间,姜榕明白了之女太医说,面上有点怪不住,于是对梁忠喝道:“酒没有?汤也没有?饭才也没有吗?”
“有有有。”梁忠忙不迭道。他退下吩咐重新换了一桌席面。
“这老货年纪越大越糊涂了。”姜榕道。
柳温笑道:“他瞧着年纪也大了,该到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柳温正说着,梁忠领着宫女进来摆饭,一听这话,忙陪笑道:“奴婢谢柳相好意,只是奴婢天生是伺候人的命,没了主子可不知道怎么活了。”
柳相听了若有所思,然后道歉道:“是我冒昧了。”
梁忠一边摆菜,一边笑道:“柳相是好意,愿意给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是冒昧?”
“陛下和柳相也别嫌我啰嗦,两位都快半百,以前骑马射箭打仗是以前,现在该到了惜福养身的时候了。”
柳温边听边点头,面上带着笑容,但姜榕却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你确实是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梁忠只笑没有反驳,摆好饭菜就行礼告退。柳温举汤代酒,笑道:“你就知足吧,这些多人关心你。”
姜榕摇头笑道:“连你也取笑我。来,吃菜,吃菜。”
两人一直吃到天黑,姜榕才带着满身酒气回到蓬莱苑。故友重逢,是难得的一件大喜事。姜榕心中十分高兴。
阿高正在院中秋千架上打秋千,看到姜榕跳下来,跑过去叫道:“爹!爹!”
姜榕张开手臂正要接住迎面扑来的幼子,却见阿宝捂着鼻子停住脚步,道:“爹身上好臭啊!我不要爹抱,要阿娘抱。”说着转头一溜烟跑进正殿。
姜榕的脸一僵,抬手嗅衣袖上的气味,是有点但不至于把人薰走吧。
郑湘从正殿走出,站在门口,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姜榕,而阿高拽着郑湘的裙角躲在她身后。
姜榕顿了一下,颇有一种背着人和狐朋狗友外出喝酒被妻子逮住的窘迫。
“咳咳,阿高怎么还不回去睡觉?”姜榕首先拿阿高发问。
阿高神秘兮兮小声道:“阿娘,爹身上臭臭,不要让他来。他来了,我身上也臭臭。”
姜榕听了气急,郑湘先是嗔了一眼姜榕,然后对阿高道:“你回去睡吧。”
“爹臭臭,娘香香,不要爹。我也香香。”说罢,阿高期待地看着母亲。
郑湘笑着弯腰点了阿高的鼻头,道:“你爹需要人照顾,你自己一个人睡怕不怕?”
“不怕。”阿高挺了挺胸脯,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连给父亲一个余光都没有。
姜榕走上台阶,哼了一声,道:“我还是走吧,省得你嫌弃我。”
郑湘转身让出通道:“走什么走,赶紧去洗澡,一身酒味,难怪阿高说你。”姜榕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转身去沐浴更衣。
第110章 夫妻
姜榕进去沐浴,念及他喝了酒,郑湘放心不下,便进了殿内。哗啦的水声越来越清晰,郑湘转过屏风,就看见浴桶里的姜榕。
“要不要一起来?”姜榕热情相邀。
“还记不住上次的教训?”郑湘想起那一次,洗澡水把殿内漫了,地毯上水汪汪的,踩着如同水草般。
西暖阁的地毯全毁了,几凳屏风的腿都泡裂了,殿内晾了几天才重新入住。
姜榕不好意思地笑笑,强笑道:“那次是意外,意外。”
郑湘从屏风上拿了一块雪白的布巾扔过去,正好扔到姜榕的头上,道:“水马上凉了,你又喝了酒,小心生病。洗完就起来。”
姜榕很快洗完澡,又被郑湘灌了一碗醒酒汤,才进内室休息。
他唉哟唉哟地呼着头痛,枕在郑湘的腿上,可怜道:“头疼,你给我揉揉。”
郑湘一边给他揉头,一边道:“你也是,不能喝酒硬要喝酒,喝了酒又难受。”
姜榕闭着眼睛,享受湘湘难得的照料,舒服地直哼哼:“今日高兴,喝点酒,没什么……”
郑湘手上一用力,姜榕应景地“嘶”了一声。“知道疼就好,酒伤身体,明日看你头疼不头疼。”
姜榕笑道:“有你贴心照料,我明日必当一如平常,精力充沛。”
郑湘笑了一声,点了他的额头道:“哼,以后再喝酒就把你扔到宣政殿,不管不问,让那些宫女寺人照料你。”
姜榕忙出声:“千万别。头晕着正难受,他们劝个汤药就像要了他们的命,不如你好。”
郑湘啐了一口:“呸,喝了酒身子不舒服,心里又烦躁,你万一发个酒疯杀了他们怎么办?谁不怕?”
“你不怕。”姜榕一本正经道。
郑湘哼了一声,认同这句话,又道:“你好些了没有?”
“唉哟,头还晕着。”姜榕又叫起不舒服。
郑湘狐疑:“你莫不是骗我伺候你?”
“我哪能骗你?我和柳相两人整整喝了一坛并一壶烧酒。”姜榕道。
郑湘听了,手一停,气呼呼道:“这么多?你还想喝死不成?”
姜榕闻言,蓦地睁开眼睛,抓住郑湘的手往下一拉,脸上露出侵略味十足的笑容,沉声道:“有你在,我可舍不得死。”
郑湘冷不丁对上姜榕的眼睛,她的身影给那双眸子笼了一层纱,但依然明亮得动人,就像初见时一样。
郑湘忍不住笑出来,手挣脱出来,捧着姜榕的下巴,朝那双眼睛吻上去,轻纱的衣带落在姜榕的脸上仿佛一片片羽毛在他心间飘过。
“我发现我在你的眼中很美,比镜中更美。”
“那是自然,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何况你比西施更美。”
郑湘嗔了一声姜榕的轻狂,然后与他并肩躺着,叹息道:“我今天在镜中发现眼周有一条细纹。”
姜榕抓住郑湘的手,努力睁眼抬眉龇牙咧嘴,然后将她的手往脸上一按,半响问:“你摸到了多少条皱纹?”
郑湘惊愕之后失笑,调皮一笑:“这哪是皱纹,分明是大周江山。”大周幅员辽阔,山川丘壑交错。
姜榕将人往怀里一揽,道:“老夫老妻了,早已过了讲究这个的年纪。”
郑湘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你当年讲究时,眼光可挑剔了。”说着,慢慢睡着了。
姜榕安抚地拍着郑湘的后背,心道:“再过十年二十年,湘湘在他的眼中也如当年那样耀眼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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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母亲来!”姜榕躺在床上,脸色蜡黄,鬓发披霜,额头顶着退烧的布巾,但仍用力地捶着床榻道。
姜灿忙道:“已经派人去叫了,去叫了!阿娘马上就回来。”
一眨眼到了显德二十七年,便是一向身体健康的姜榕也到了迟暮之年。
有人年纪大了,变得格外宽厚温和,有人却变得更古怪了,比如姜榕。
“再派人去叫!”姜榕吼道。
“好好好,来人,再去催,让阿娘快点回来!”姜灿的额头出了一层汗。
“不行!车子跑得快了,磕着碰着你娘该怎么办?你这个不孝子!”姜榕骂道。
陆凤仪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郑湘心中担忧,于是回到忠敬候府住了两日照顾母亲。
殿外,一位麦色肌肤的美人儿将马鞭扔到宫人的怀里,三两步上了台阶,对着一位十三四岁的美少年,急切问:“阿唐,爹怎么了?”
阿唐龇牙小声道:“咱爹昨天吃了个梨,又喝了口酒,肠胃不适,太医看了不碍事。老人家正躺在床上训老二呢。”
姜焱,也就是小鱼,心中一暖,脚步停下来,踮脚探头往里看:“娘还没回来?”
“谁在说话?进来!”殿内传来中气十足的叫声。阿唐给姐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目送她去听训。
阿唐是姜榕的老来子,足足比姜灿小了十二岁。自阿高出生后,郑湘和姜榕的避孕做得不错,但没想到郑湘三十三岁又怀孕了,生下一子,小名取作阿唐。
“爹,你好些了吗?”姜焱进去,看见父亲的脸色,一惊,关切道。
“死不了。”姜榕刚要坐起来,姜灿就在父亲背后垫了引枕,手刚要去扶,就被姜榕一巴掌拍开。
“我还没到需要搀扶的地步。”
姜灿看着被打红的手背,陪笑道:“爹你身子好着呢,是我多事了。”
姜榕哼了一声,对姜焱的态度缓和了很多:“太医说我是风邪入体,并不是因为吃什么梨。”
姜焱连连点头,道:“太医医术高明,知道病灶所在,对症开药,爹一定能早日康复。”
姜榕挥手道:“嗯,你去外面歇着去。屋里都是药味,熏人得很。”
“我陪陪爹。”姜焱得到父亲生病的消息,即刻骑马过来了。
姜榕一起缓和道:“去吧去吧,这里有你兄长就够了。你气息都没喘匀,到外面喝杯茶缓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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