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真开始背起了经文:“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
背着背着,她的眼皮子渐渐沉下去,话声越来越含糊,也就不知不觉睡熟了。
风雨小了一点,但还没有停。
我的功力终于恢复了些。悄悄变出一束束彼岸花丝,缠在石像的手臂上,伸展出一片伞荫来。
不大不小,五尺方圆,正好遮够了她的睡姿。
庙外的残雨滴滴答答,传来几声渺远的蛙鸣。
一夜逝尽。
她守护着那个女人。
我守护着她。
我还想守护她。
不止那一个晚上。
天一亮,她又上路了。
我默默跟着她一路,披星戴月,涉水跋山。
暑天我为她遮阳,寒天我为她挡风,雨天我总把阴云一推再推,等她躲好了才落下,山林里遇上豺狼虎豹,我都把它们吓得远远的。
隔三差五,会有追兵杀来。我不好伤人害命,便用小伎俩蒙了他们的眼睛。明明她就站在大道上,他们却像瞎了一样,怎么也找不见她。
她去寺庙里问还魂之法。那些和尚见我跟着,都吓得不敢接待,还警告她,她身后有恶鬼。
他们这样说,她居然生气了。
她骂说臭秃驴,那才不是什么恶鬼,她是姑奶奶的老婆。
她说……我是她的老婆。
荒山夜宿时,她会自顾自说上很久的话。
她说,我们要去到大草原上,牧马放羊,捉鱼射兔,共此余生。她想养一百零四十一只羊,一百零二十三头牛,二百零四十四匹马,其中六十一匹枣红的,六十一匹青骢的,六十一匹纯白的,六十一匹纯黑的……
她问,你都听见了罢。
——你让这香火的白烟转上三圈,就算答应我咯。
……好啊。
我答应你了。
我魂隐在角落里,远远勾着那香上的白烟,颤颤悠悠地转了三圈。
她笑了。
我也笑了。
我自知,我对她入了迷。
甚至于全然忘了,她口中的“你”永远只是她的夫人,她口中的“我们”永远不是我们。
甚至于差点忘了,这个女人,恰恰是帮我破解天谴咒的不二人选。
她无畏,她偏执,她的心念无与伦比的强大。
最重要的是,她有执念,有所求。
而她唯一贪求的,不过是复活她的夫人罢了。
对我这般修为千年的厉鬼,自然算不得什么难事。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可我……可我……
我只是不敢多想。
假如我当真和她做了交易,假如她的夫人当真活转了来……
那我呢。
我还算什么东西呢。
……
不成。
我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当我再一次嗅到方圆百里内的仙家气息时,我才惊醒过来,天谴咒的事不能再拖了。
我是立志逆天行道的鬼王,又岂能为情所耽,优柔寡断?
那天,我击退了追杀她的天器府弟子,引着她梦里离魂,堕入无量宫里。
那是我第一次,端端正正地直视她。
……再狂妄的壮志雄心,也抵不住这一瞥娇怯的秋水盈盈。
她问我,你是菩萨么?
我本应回她“是”或“不是”,可我顿了一顿,改说道:“我是恶鬼,也是神明。”
我想知那一句“恶鬼”,能不能让她认出我,能不能勾起她些许忆念——曾经信誓旦旦说下的“她不是恶鬼,她是我的老婆”。
很显然,她没有。
她早不记得随口说出的“恶鬼老婆”了。
她只是重重跪在我面前,以我早已能想见的哀切,乞求我——救救她的夫人。
心坎里酸涩了一刹,我生生以冷峻来自欺欺人。
我竟想看看,她究竟有多爱她的夫人,究竟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第159章 魔罗(五)
我竟想看看,她究竟有多爱她的夫人,究竟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我问她:“她肉身早已腐坏,只能借腹生胎,即便活转来也是小婴儿,你等得起?”
她不假思索:“我等得起。”
我心头刺了一下。
什么样的情意,能经得起十五年、二十年的沧海桑田?
我不信。
我咬咬牙,更厉声说:“我要你熬过九九八十一重粉身碎骨,熬不过便是析身殒命,魄散魂飞,你可情愿?”
她又一次不假思索:“情愿。”
情愿?
呵。
我还是不信。
我又问:“我要你炼成无间厉鬼,听我差遣号令,永生永世不入轮回,你可情愿?”
她依然不假思索:“情愿。”
我心里闷闷的,拧着痛。
狠了狠心,我变本加厉为难她:“我要你立下毒誓,一旦她回阳转生,从此与她一绝两宽,永不相见,你可情愿?”
这一遭,她终于愣了一下。
世间相爱的眷侣成千上万,却有哪个愿以生生不见,许她世世平安。
可她也只是愣了一小会儿,便又以义无反顾的气魄,磕下头去:“我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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