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柒步入营帐, 内间的血腥气更为浓烈, 他下意识顿步,沉吟半晌适才绕过围屏来到榻前。
云时卿平卧在床,上衣被剥尽, 袒露出大片虬实的肌肉。
他身上布满了狰狞疤痕, 但都是陈年旧迹, 唯有左臂裹缠着纱布,鲜血外渗。邻靠锁骨的那片皮肤微红微肿, 甚是骇人。
云时卿合着眼,似是昏睡过去了。军医收拾好各类刀片器具, 起身对柳柒揖礼道:“卑职见过柳相。”
柳柒问道:“云大人伤势如何?”
人人皆知云、柳二人不睦已久,他的到来本就令军医诧异, 此刻听见关切之言,军医愣了好几息方才有所反应,齿落舌钝地道:“这、这一箭并未伤及要害,本不足为惧, 奈、奈何箭上有倒刺, 云副将强行将它拔出已是加重伤势, 作战时又撕裂了伤口, 故而失血过多, 暂时……暂时昏迷过去了。”
柳柒绷紧唇线, 没有接话。
军医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而后收整医箱请辞离去。
柳柒在榻沿坐定,拉开薄褥盖在云时卿身上,静默半晌便欲离去,却在起身时忽闻一声极细微的呻-吟,似是疼痛所致。
凝眸瞧去,那昏迷之人不知在何时颦蹙起眉梢,额头布满潮汗。柳柒复又坐回去,倾身凑近了唤道:“云时卿,你还好吗?”
云时卿剑眉冷厉,却在此刻无端显出几分虚弱的气息,他唇色发白,身体微微发抖,瞧着有些不太好受。
柳柒动了动手指,终是忍住没去碰他,再次出声道,“云时卿,你能否听见我说话?”
那人呼吸时疾时慢,毫无规律可言,未受伤的手扣着榻沿轻轻挪动,仿佛在寻找何物。
直到触碰上柳柒的手,便一把将其握住,神智不清地道:“娘子……娘子……”
柳柒不由分说地抽回手,奈何对方气力极大,他挣了几次未果,又担心触动云时卿的伤口,便由他握着。
塞北的夜晚并不宁静,更深露重时,夜风卷携黄沙呼啸而过,如鸣如泣,骇然入骨。
营帐内仅有一盏油灯照明,光线昏黄幽暗,将榻上之人的唇色衬得愈发苍白了。
柳柒泰然道:“你松手,我知道你是装的。”
云时卿没有回答,扣住腕骨的手亦未有松开的迹象。
微顿片刻,柳柒软声道,“孩子在闹,我肚子有些疼。”
那只手蓦地卸了力,云时卿遽然睁开眼,并起身坐在床头:“如何闹?有多疼?”
柳柒脸色一变:“你果然在骗我!”
云时卿怔了怔,旋即失笑:“原来柒郎是在诈我。”
柳柒冷哼一声,起身离去。
“我没骗你,”云时卿再次抓住他的手,把人拉了回来,“今日在山津川杀敌太多,伤口撕裂流了很多血,确实头昏得厉害,你若不信,解开纱布一瞧便知。”
说罢真要扯开裹缠臂膀的纱布,柳柒不悦地阻止道:“你发什么疯?”
云时卿咧嘴笑了一声,继而问道:“你方才说孩子闹你,是怎么回事?”
柳柒道:“骗你的。”
“是吗?”云时卿单手拨开他的斗篷,把手贴上他的腹部,“让我瞧瞧。”
柳柒不敢用力推他,只愠恼地道:“这是军营,你怎的如此孟浪?”
云时卿抬眸,压低嗓音道:“咱们在军营里可是做过更孟浪的事,彼时王爷与咱俩仅有一墙之隔,娘子忘了?”
柳柒耳根滚烫,不禁驳斥:“谁是你娘子!”
云时卿眼角噙着笑:“柒郎与我拜过堂、掌过灯、还入了洞房,虽然不是中原的礼节,但有神明做见证,你就是我的娘子。”
柳柒与他对视须臾,而后敛眸,淡声道:“你我当时乃是以齐莲和卓鸣的身份拜了堂,即便有神明,神明眷顾的也是他们。”
更何况,这人曾经还说过,他们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做不得真。
云时卿定睛凝视着他,下颌线逐渐收紧。
正这时,柳柒忽觉肚皮发紧,继而有阵阵胎动传来,他下意识捂住腹部,双眉颦蹙。
云时卿担忧道:“怎么了?”
柳柒道:“无碍。”
云时卿摊开掌心,轻轻触碰他的腹部:“肚子疼?”
“不疼。”柳柒不露声色地拿开他的手,旋即站起身来,“我有些乏了,云大人负伤在身,早些歇息罢,我便不打扰了。”
云时卿欲言又止,在他离去之际问道:“你今晚来看我,就不怕王爷责怪?”
柳柒道:“本官身为丞相,关切同僚无可厚非,王爷定会理解的。”
云时卿神色沉凝,倏尔一笑:“能得丞相大人关怀,下官不胜感激。”
翌日天明,柳逢赶往城内驿馆取回行囊准备返京,却惊讶地发现城门紧闭着,杜绝一切行人往来。
他迅速折回军营将此事告知给柳柒,正逢云时卿和赵律白以及卫敛等人在场,闻及此言,赵律白道:“本王昨日受困山津川时曾怀疑咱们营中出现了叛徒,如今已有了眉目。”
云时卿道:“张仁其人懦弱无能,昨日以熟悉地形为由做了先锋官,不仅令两万将士身陷囹圄,更害得左大人命丧李崇赫手里——无可否认,这是我们的疏忽。”
赵律白道:“李崇赫铤而走险诱敌深入,头一个杀的便是军师左甯,除掉他等同于折断邺军之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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