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妇人胡搅蛮缠引来的看热闹的人多了,医馆内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沉着脸呵斥道:“我们林氏医馆存在多年,我祖父更是先帝朝的御医,断没有药不对症的道理。同理,但凡用药,都没有一服就会好的,若有,这也不是普通药材,而是仙丹,试问这天底下,何来的仙丹?服药必然都要有一个过程,也得谨慎用食,焉知他是不是没戒口,什么都吃才会引发病不好。”
看热闹的百姓点点头。
“说得没错啊,要喝汤药,可不是什么都能吃的。”
“怕不是没银子交药费,要讹人家吧?”
“我看十有八九,这样的人林氏也不是头一回有。”
林世权听到这些话,面上隐有嘚瑟划过。
公道自在人心,想要讹赖林氏,也得掂量掂量他们林氏的口碑名声。
那妇人急了,大声道:“五天前,我们就来了,就看一个肚疼。你说我男人是吃了毒菌子中了毒,给开了这绿豆汤化毒。可没两天,他没见好,肚子也越来越疼,你又说是余毒未清,引发肠胃不适,又开了调理这肠胃的汤药,就当他喝药好了一点,只变成隐隐作疼。但今日,他疼得都直不起腰了,你还说什么药不是仙丹,不能一下子就好。你们药不对症就赖不是仙丹,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们看这肚疼的病,把家底都掏空了,病却治不好,你一句不是仙丹就行了?”
“大姐,大夫也不是神仙,不是一治就好的,都要过程吧。”
“你可闭嘴吧,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妇人啐了回去,道:“看个肚疼,几副汤药花了十两银子,病没治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他们林氏就是庸医,只会欺负咱们穷苦老百姓!”
“来了来了,是讹诈没错了,就是为了那十两银子呗!”
妇人呸了一口:“这若能治好,别说十两,一百两我们卖田卖地卖儿卖女都治,可他们是治不好反而治严重了!”
魏邪摇头:“这妇人怕是恨不得男人死吧,她男人都快疼晕过去了,她还在这掰扯,傻不?都分不清重点。”
秦流西却不认同:“不掰扯,谁给她治?连林氏都治不好,小医馆有几个敢接手,不怕堕了自己招牌,或者得罪了这林氏么?”
魏邪斜睨着她:“你不是号称只需一口气都能把人救回来的吗?你怎么看?”
“那是对你,把你的肉削成片片,还剩一口气,我还能救回来继续削骨!”
魏邪:骨肉是没法削了,削魂吧!
林世权让身后的药童取来十两银子,说道:“这是十两银子,既然我们没治好,还给你,之前的药费我们林氏分文不收。”
妇人涨红了脸,道:“现在是还银子的时候吗?是你们把我男人治坏了,天呐,这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丧尽天良啊。”
林世权脸上多了几分不耐,道:“这位大嫂子,治病都有一个过程,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继续给这位大哥治。但你若是一门心思胡搅蛮缠,故意毁我们林氏的名声,那我们林氏也不是只会随你一张嘴说的。”
妇人听到这话有些慌,道:“你们,你们仗着名气大就欺负人不成?”
秦流西上前,说道:“这位大嫂子,你再说下去,你男人就要疼死了!”
妇人一惊,低头看去,果然看到自家男人的脸色白得像纸,心不禁被揪了起来,道:“当家的,你咋样了,你别吓我,呜呜。”
秦流西又看了林世权一眼,说道:“不管如何,病患在前,尤其曾在你们这里求诊过的病患,疼成这个样子了,你们不先把人带进去看个明白,反在这计较名声掰扯,当初妙手仁心的林御医就是这么教你们行医的?人前来求诊,药吃了,病却没治好,还越来越严重,必然是哪里出了差错,不反思,不反复诊断,真等人死在你们医馆面前,不是你们的错也是你们的错了。”
林世权脸色一变。
秦流西说完,已经蹲到了那汉子身边,拿起他的手扶脉。
妇人愣了一下:“你,你是大夫?”
“嗯。”秦流西扶着脉,眉心蹙起,放下对方的手,在他的腹部轻轻按压:“这疼不疼?”
汉子汗如雨下,声音都发不出了,摇了摇头。
秦流西每按一处,对方都没什么反应,直到她按到了右下腹,汉子僵了一下,疼得呻吟出声,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你们是辨的什么症?我怎听这位大嫂说你们认为他吃错了毒菌子而引发肚疼?”秦流西看向林世权,似笑非笑的问。
第647章 她是来打脸的
林世权看秦流西的眼神不对,眉头蹙了起来,又看周围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下意识地觉得不能让秦流西说下去,否则林氏医馆的名声必定遭到打击。
他刚要说话,那妇人已经先行开口,道:“是的,五天前,我男人就说肚子疼,就来了这医馆看,他就说我男人吃了毒菌子。”
秦流西从腰间取出针包,一边打开,一边问:“那你们吃了没有?”
“吃了。我当家的是个猎人,上山打猎时采了些菌子吃了,但他也不是第一次吃了,也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的。”妇人道:“我就当他采了一朵不能吃的混在其中一同吃下吧,那灌了绿豆汤,也能解毒了。可事实不是,当家的还说肚子疼,我们又来看诊,就说余毒未清引发的肠炎,又开了药,这不,给治成这样了。大夫,我男人是怎么了,哎,你咋还用针了?”
“疼成这样,不用针止痛,他不得厥过去?”秦流西说着,取了银针在汉子的神阙、天枢、大肠俞等几个穴位扎下去。
林世权看了这几个穴位,眸光轻闪,微微松了一口气。
是治肠炎的穴位。
但下一刻,他又提起心来,对方下针精准,证明她是懂医术的,就是年纪小了些。
林世权有些纠结,年纪这么小,就算会,应该也不会特别厉害吧,可看她用针如神,再想到她之前的诘问,他隐隐有些不安。
正想着,秦流西又在三阴交和公孙穴扎了针,轻轻地揉捻着针,轻提浅插,末了还轻弹了一下针尾,使得那针尾在微微颤动。
林世权皱眉,道:“你只是扶脉了就随意用针,万一引发病人不适……”
“随意?”秦流西笑了,道:“林大夫这话我不认同,行医之人,只有谨慎,断没有随意二字,不确定他的病症我就用针,那是对生命的不敬重。所以你这话,是在侮辱我吗?”
林世权沉下脸,竖子猖狂!
妇人仔细盯着自家男人的脸色,她心下其实也有些惴惴不安,毕竟眼前的这个小大夫年纪太小了,她只是扶了脉,就用了针,万一她真就是闹着玩呢?
妇人有一丝后怕,但很识趣地闭嘴不言,只看着男人,看扎下针后,男人脸上的痛苦竟然就逐渐减缓了,不禁一喜,问:“当家的,你如何了?”
男人虚弱地道:“没那么疼了。”他看向秦流西,问:“小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围观百姓看到这一幕,议论声变大了,这小大夫扎了针,那本来疼得话都说不了的男人竟然就没那么疼了,怕不是托儿吧?
如果不是托,那难道林氏医馆真把人治坏了?
林世权听到这质疑的议论声,脸色越发地难看,忍着气道:“这里也不是诊治的地方,这位小大夫,不妨把病人移进馆内再细诊。”
秦流西还没回话,妇人就大叫起来:“怎么滴,刚才把我们赶出来,现在却要进去,是看小大夫拆穿你们虚伪的嘴脸而心虚不成?我们不进,就在这里治,也好叫大家伙知道,你们林氏医馆都是什么德行。小大夫,你说,我男人可是那什么肠炎?”
林世权的眼划过一丝阴鸷和不耐。
秦流西道:“说是肠炎也没错。”
林世权面露轻松,他身后的药童哼了一声:“我们林氏可不会辨错症,倒是有些人,拾人牙慧。”
“可他这不是吃毒菌子引起的肠炎,而是肠痈。”
林世权脸色大变:“怎么可能,他明明就是急性肠炎,他是猎人,常年在山上打猎,也喜好采摘菌子食用,要是夹杂着一小朵毒菌,也会引发肠炎。”
“毒菌会使人致幻,敢问林大夫,病人可有出现此症?”秦流西淡声道:“他也并非得了急性肠炎,而是慢性肠痈。如你所说,他喜好吃用菌子,又常在山上打猎,那由此可推,他饮食不节,婶子,可是如此?”
妇人连忙点头,道:“猎人狩猎,总要打到猎物才会下山,运气好的,打到好东西,换的银子也多,运气不好,守两三天也打不出什么来,但必然不会空手下山。”
她看向男人,道:“我们家,家里父母腿脚不便,也多要用药,底下有四个孩子,一家八张嘴吃饭,全指望当家一人打猎为生。正是因为如此,一旦上山,我当家的必然要有所得才下山,我而每回给他准备一些干粮,吃没了,就在山上就地采材填肚,便是采到菌子也不完全舍得吃,因为晒干了还能卖钱,所以有一餐没一餐,那对我当家来说,是最正常不过。”
她说着说着,眼泪滚落下来,道:“日子艰难,一家子齐齐整整的比啥都重要,所以他出了事我们马上就来林氏医馆看诊,哪怕诊费高,但却是奔着它的名气来的。因为银子没了可以再挣,当家的真出个啥事,我们的天就塌了,谁知道会越治越严重呢?”
人群中有人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秦流西听了便道:“这就是了。他饮食失节,又喜好吃用菌子,而这个时节的山林,湿气亦重,再食用性寒的菌子,使得寒邪入体,引发湿热邪毒内壅于肠,败血浊气壅遏于阑门,这才诱发慢性肠痈,腹痛难忍。”
“不可能!”
“你大可以再仔细扶脉,他脉象沉缓洪数,胃水失调,气滞血瘀,右下腹按压生痛,都是肠络受损之故。而你之前所开经方,不过是暂且缓解疼痛,却不能根治,所以他才会越来越疼,越来越严重。”秦流西让开一个位置,示意他上前。
林世权并不想扶脉,可在众人的瞪视之下,不得不阴着脸上前,半蹲下,重新扶脉,脸色越发的难看,又如秦流西那般轻微按压,哪怕扎着针,那汉子都痛哼出声,肌肉紧张。
他脸上的神色终于变了,眼中闪过一丝慌色。
林世权的脸火辣辣的,看向秦流西,唇线抿得紧紧的。
当真辨错症了。
果然之前的不安是对的,这半大的小子就是来打林氏脸的!
第648章 拨乱反正是应该的
秦流西的一番动作,明晃晃的告诉围观的所有人,林氏医馆的人真的是辨错症了,一时间,议论声和吐槽的声浪就大了。
收这么高的诊金,却是辨错症,如果没有这个小大夫拆穿,这林氏岂不是要害死人了?
这也太儿戏了。
林世权不是没听到这些吐槽和谩骂的声音,脸上黑沉黑沉的,别提多难看了,对秦流西也多了一丝怨怼。
也不知哪里来的小子,多管闲事!
那妇人一把撞开林世权,尖声道:“我就说你们把人治坏了吧,还说我是要讹诈?呸!要不是冲着你们的名气,我们会愿意花这大钱来找你们诊治?诊金收得贵,本事却没有,你们哪来的脸收这么贵的诊金?焉知从前你们是不是也有辨错症的时候,只是人家没我们好运,遇上了真正的神医!”
林世权被撞了个正着,跌坐在地,说道:“当时这病人的脉象就是显示肠炎。”
“你竟还不认?”妇人大怒。
秦流西这时道:“婶子,病人要紧,就不计较先前那些枝末了,还是先让你当家的用药诊治才好。”
“这能治吗?”妇人紧张地看着她。
“自然是能的。”秦流西看向林世权,说道:“想来林大夫也认为我断的症没错了,依你所言,这肠痈该怎么开方?”
林世权站了起来,甩掉身上的灰尘,道:“小大夫既然辨对症,如何用药,难道心中无数?”
“我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只是病人是你们先看的,虽然药不对症,但既然清楚真正的病因,拨乱反正总应该吧?说起来,也是你们林氏耽误了这位大叔的病,你们这边免费给他治好等同赔偿也应该吧?好歹祖上也是御医出身,我相信这点格局总是有的?”
林世权微愣,秦流西这是给他台阶下,便道:“那是自然,之前我所诊,确是肠炎症状,倒没想到会成慢性肠痈。如今病症已明,你们若想继续在林氏治,我们分文不收,就当给你们赔礼。”
周围的人不禁点头,林氏还是有点担当的。
妇人却是犹豫,看向秦流西道:“小大夫,你不能给我当家的治么?”
“我开方,你们也得去药材铺子拿药,既然林氏愿意将功补过,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秦流西说道:“不管如何,林氏医馆肯定会尽心尽力的,总不会坏了祖上御医的招牌。林大夫说呢?”
林世权:你这是把我架起来了,我听得出来!
可这架子,他不坐也得坐,还一脸笑意地坐,道:“当然了,救死扶伤是我们林氏行医的宗旨。不知这位小大夫要怎么开方?此处风大,不妨入内详说。”
哪里风大,一点风都没有,就是怕秦流西再口出狂言,把他们林氏的脸按在地上摩擦罢了。
秦流西也没为难他,也正好留针时间到,收了针,让妇人扶着这猎人入了林氏医馆。
在医馆内,秦流西再一次给那猎人扶脉,然后再细问了这几日的症状,心中有了数。
她想了想,看向林世权,道:“我刚才已经给他施针通肠经镇痛,用药当以峻下、泻火为主,慢慢调理肠道,使得壅塞的阑尾腔疏导,水肿消除,所以打算用大黄牡丹汤,林大夫以为呢?”
林世权琢磨了一下大黄牡丹汤的经方,点了点头:“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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