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完九号床林先生的点滴药水,我跑去福利社买了两包牛奶和一些吃的,匆匆忙忙又跑回诊断室。那孩子是因为抽血过度而昏倒的,多吃点东西会有助于他恢复。
不过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真是个很粗心的护士。
我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要怎么问问他,还有该怎么在不伤害他自尊心的情况下,把这些东西让他好好地吃下去。
我一边走一边推开诊断室的房门,兴冲冲地说:"我帮你买了一些"
话还没有说完,我突然看到那张雪白的病床旁边只站着一个高大的罗亚霖。床单摊在床上,枕头上依稀还有一个人枕过的痕迹,只是那支本该扎在他手背上的针管,正孤零零地垂在床边,凉凉的葡萄糖水一滴接一滴地滴落在地板上。
他
亚霖转过头来看着站在门边的我,手里还捏着一沓钞票:"你去哪里了?这是你的加班费吧?怎么放在病床上?"
"这是"我走到亚霖身边,接过他手中的钱。
上面绑着一条窄窄的封条,条上还写着我的名字。
他竟然连钱也没有拿,就那样悄悄地离开了?
"他走了。"亚霖盯着我的脸颊,慢慢地说。
我竟然觉得心头微微地一痛,就像是看到他那双冰绿色的眸子时一样。
有种被人紧紧握住心脏的感觉。
"就知道他在这里待不久的。"亚霖似乎像是很了解他,"这些孩子总是害怕被别人抓到的吧。不过你也是的,现在正是上班时间,你怎么又跑去买东西吃?被护士长看到,又要告诉你们指导老师了。快把这些交给我吧。"
依然温暖笑着的亚霖,伸手把我怀里的那些零食都拿了过去。
他总是这样细心体贴地为我着想,我虽然是他手下的实习助理,却总是依靠着他的关照。
"对不起。"我轻声向他道歉。
"傻丫头。"他拿过纸袋,伸手拍了拍我的肩。
就像老朋友一样,就像疼爱妹妹的哥哥一样。
亚霖拿着我的零食去放进他的整理柜里,我却默默地站在床边,看着那张早已经空空荡荡的病床。
似乎那张和床单一样惨白的脸颊还埋在这抹雪白里,似乎那个高大却纤瘦的身躯,依然还躺在这张病床上。
你为什么要逃走呢?难道以为我会害你吗?难道以为我会叫那些人来抓你吗?亚霖总叫我傻丫头,那么你又岂不是一个傻孩子呢?
我摘下那瓶已经没有主人的点滴瓶,凉凉的葡萄糖水依然还在静静地流着。
一滴,两滴,三滴
落在淡黄色的木质地板上,像是晕开一片湿湿的泪珠。
那个孩子无声无息地逃走了,一连几天,我的心情都非常低落。
不知道窗外的天空是不是也受了我的影响,虽然雨滴变得淅淅沥沥,但那份阴霾却像是压在每个人的心上,沉闷得让人无法喘息。
终于又在一天的忙碌中结束了工作,我一边摘下口罩和手套,一边朝罗亚霖打着招呼:"罗医生,我已经帮那几个病人把药全都换好了,也把工作记录交给林护士了。"
正伏在办公桌上写病历的罗亚霖抬起头来:"已经交班了吗?"
"嗯。"我点点头。
他抬起头看到挂在墙上的时钟,漂亮的眸子有些吃惊地瞠大:"哦,已经这么晚了!我还以为刚刚四点,原来已经五点半了。"
我看着他很少露出的孩子般的表情,忍不住抿嘴微笑。
阴霾的天气,总会给人一种时间过得很快的感觉。仿佛一天还没有开始,黄昏就已经来临了。
亚霖放下手里的笔,似乎无意地问我:"要回学校吗?还是我请你吃饭?"
我正在收拾的手突然停了一下,但还是抬起头来,朝他微笑了一下。
"不用了,我不回学校,但是今天和朋友约好了见面,所以谢谢罗医生了。"
"和朋友有约了?"他抬着头看我,依旧是那张温润的脸孔,迷人的笑容没有任何改变。
我有时候很喜欢看亚霖笑,因为总感觉像春天的微风一样温暖。但有时候又不太喜欢,就像现在这个时候,我不知道那是发自他内心的笑,还是他堆在表面上的微笑。这总会让我有点距离感,好像摸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嗯。"我点头。
"那好吧。"他没有再坚持,只是回我一个温暖的微笑,"路上小心。有事情的话打电话给我,我保证随叫随到。"
他拿起笔做了一个电话的手势,惹得我心头微微一热。
他总是对我这么好,但我却没有办法回报他。甚至在医院里大大小小女医生、女护士的关注下,我只能离他更远一点。
"我知道了,谢谢罗医生。"我努力地对他微笑了一下。
他点头,温暖的笑容挂在他迷人的脸颊上。
但我却不敢再看,只能匆忙地拿了自己的东西,从诊断室里逃了出来。
他是个温润如玉般的贵公子,整个医院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嫉妒我做了他的搭档护士。所以我并不想和他做工作之外的过多接触,虽然他真的是个让人很容易心动的好医生。而且今天我和高中时代的好友约好了见面,她的工作非常忙碌,能让她腾出时间来见我,真的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我换了衣服拿着背包,走出庆东附院的大门。
一股凉凉的冷风立刻迎面扑来。虽然天空依然阴霾,但湿湿冷冷的空气,还是比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要舒服得多。只不过树枝上枯黄的叶子也在随着冷风微微摇曳,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不知道那个孩子我的眼前突然就跳出了那双冰绿色的眸子。
啊呀!我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那个孩子虽然辛苦,但也不至于让我怜悯到这个程度吧!他那日明明就是自己不辞而别的,我又在这里为他担心什么?那是他自己选择的生活,我也只能为他祝福。
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我裹了一下自己的外套,背起背包就朝着与好友约好的地方走去。
名典咖啡,是我和陶倩从高中时代就非常喜欢的一间小店。
店面并不大,而且还位于一家西餐厅的二楼,但是店主却非常有心,把整间小店装饰得非常漂亮和温馨。我和陶倩常常会坐在临窗的摇椅上,点燃一根香气四溢的熏香烛,一边品尝着咖啡屋里自磨的巴西咖啡,一边唧唧喳喳地聊着身边发生的各种有趣的事情。或者有时候就各自拿着一本书,坐在店中消磨掉整个下午的时光。
但是自从我进了医大,她去了什么戏剧学院之后,我们就很少有时间再聚在一起了。我的课程排得满满的,她的工作更是多得离谱。最近还听说她毕业后直接进了一家什么"天世娱乐",好像是做起了明星助手的工作,行程更是满世界乱飞,几乎到了半年还见不到她一次的地步。今天我好不容易约到了她,当然不能错过。
到了我们约好的时间,桌上的熏香烛已经燃掉了三分之一,我才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对不起,对不起,恩瑜真是对不起!"一连串响亮而清脆的道歉声音,打破了店里的宁静。
我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我已经许久未见的好友。
陶倩,小名淘淘的这个丫头,声音依然像是在学校里一样清亮,只是身上的装扮,早已经不再是学校中的淘气模样。一头卷曲的长发,扎着五彩缤纷的丝带,上半身穿着一件果绿色的毛衣,外面披着一条波西米亚大方格的流苏围巾。腿上配着一条米黄色的紧身靴裤,脚上当然蹬着一双暗红色的漂亮长靴。
真是好时尚的装扮呀!比起我身上的深蓝色的外套,浅蓝色的牛仔裤,还有手边的一只双肩背包来说,她真真已经比我"领先"了好几个世纪。
"喂,大忙人淘淘,你未免也迟到太久了吧!"我微笑着责备她。
"哪有,才半个小时而已!"陶倩挑起她修得细细的眉尖,笑得阳光灿烂。她见我笑,知道我没有生气,虽然刚刚道歉,这下又嘴硬起来。
"才半个小时还而已?"我朝她不满意地挑眉,"我可等得都要饿死了!"
"啊呀,你知道我的工作很机动性的,所以你饿啦?没关系,随便点,今天我请客。"她大方地朝我挥手,戴着身上一连串稀里哗啦的项链、手链、腰链什么的就在我的对面坐下来。
"真的随便点?你发财了呀?好大方。"我看着她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挂那么多链子。
"我发财?有没有搞错,除非天上掉金子给我!你不知道,我带的那几个男孩子不争气极了,让他们去做采访也给我搞砸,害得上面的老板差点要开除我。"陶倩依然像高中时代一样的爽朗,"不过你知道啦,做我们这行的,外面的补贴总是多一点的。我前天刚从泰国回来,所以手头正好宽松一点,今天给你机会痛宰我吧!"
她一脸英勇就义般的表情,搞得我差点笑出声来。
每次看到陶倩都是特别的开心,总觉得她的生活和我一点也不一样。她永远都是那样的充满活力,生活也是丰富多彩,一点也不像我的,除了学校、公寓、医院就没有任何一点波澜了。
"算了,我也没有那么狠心。"我拿了菜单给走过来的服务生,"我们还是吃咖喱牛排吧?"
陶倩立刻点头。
我知道她最爱吃这个。
点好餐我忍不住就开始问她:"淘淘,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啊?真的在给那些大明星做助手?"
"才不是呢!"陶倩立刻摇头,满头的五彩丝带跟着她摇摆,"我才刚毕业两年耶,怎么可能是给那些大明星做助手,根本轮都轮不上我呢!我现在只能带带公司里的练习生,如果能培养出一两个明星来,我就可以爬上去,做助手或者做经纪人。但是如果那些孩子不给我争气,那我就只能"
陶倩垮下一张小脸,连那些丝带也跟着她一同垂下。
练习生?助手?经纪人?
她嘴里的每一个名词都让我觉得有趣,可是我好像跟这些东西都完全没有缘分的。
"好啦,你别不开心了。"我拍拍她放在桌子上的手,"你的生活至少已经比我丰富多了,隔不了多久就可以全世界乱飞。哪里像我,每天都被关在医大和附院里,除了那些满脸痛苦的人,就是泪流满面的病人家属。所以,你已经很幸福啦!"
陶倩听到我的话,突然抬起头来,睁圆她那双杏仁般的眸子:"恩瑜,你快毕业了吧?我记得你的医大是比我多念"
"两年。"我微笑着接口。
"对啊,两年。"她的眉尖一皱,"你都快要毕业了,没有交新的男朋友吗?反正简帆也已经"
"淘淘!"
我突然有些没有礼貌地打断她的话,实在是很怕听到那个已经离我很远很远的名字。
陶倩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失口,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对不起,恩瑜。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用力地摇摇头。虽然被绑成马尾的黑发没有陶倩头上那五彩的丝带,但却依然让我觉得有些烦乱。
简帆倩干吗又要提起他?
那个伤疤已经被我藏在心底整整三年了,虽然每个听说的人都对我报以同情的目光,但是我却一点也不想告诉别人,因为当我看到那些同情的目光,并不会觉得温暖,反而会觉得那是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只会把我的伤口狠狠地撕开
"对不起,恩瑜。你知道我总是心直口快的,你别在意哦!"陶倩立刻又对我道歉。
这个家伙心里总是存不住什么事情的,但也因为她这样耿直的性格,我非常喜欢和她相处。
我抬起头来,朝她挤出一个微笑:"没事,真的没事。反正已经那么久了。"
我知道好友不是有意的,却忍不住觉得心口闷闷地痛。
幸好这时服务生把咖喱牛排端了上来,打断了我们之间尴尬的气氛。
"好了,恩瑜,我们不说不高兴的事情了。"陶倩努力地想要把刚才的不快推开,"我跟你说点好玩的事情吧,关于我的工作的。"
"好啊。"这个我喜欢听,她的生活总是丰富得让我羡慕。
"是这样,我们公司每年都会举行新秀选拔赛,这次我刚刚从泰国回来,时间上比较空闲,所以就让我来整理这次比赛的资料。"陶倩一边说一边拿起刀子,心急地切下一块肉来,塞进自己的嘴里。
这个心急的小丫头。
我把水杯递到她的手里:"然后呢?"
"然后就有很多人参赛啊!"她灌了一口水,"恩瑜,你不知道,现在的孩子真是让人吃惊哦!我以前在戏剧学院里已经见过很多俊男美女了,但是现在的小孩子还真的让我吃惊!"
"吃惊?为什么?有那么夸张吗?"我也拿起刀子叉子,准备跟我的牛排"战斗"。
"真的耶!"陶倩很认真地点头,"那些女孩每个都在一米六五以上,又瘦得不到一百斤,看哪个都是标准的美人坯子。最夸张的是那些男孩耶,你不知道,我们这些评委们都怎么叫他们!"
"叫什么?"我笑眯眯地抬起头来看她。
"叫花儿或者公主!"陶倩瞪着圆圆的眼睛,很认真地对我说。
扑哧!我差点笑出声来。
"喂,你们太夸张了吧?哪有男孩子被叫做花儿和公主的?"我有点不能相信地看着她。
他们公司里的人实在够搞笑,花儿和公主女生还不会被这样称呼,又何况是一些男孩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陶倩的这句话,我的眼前竟然又浮现出那张苍白却像花儿一样漂亮的脸颊倘若那些男孩子也有着一双那样的冰绿色眼睛,又或者有着他那样的一张脸庞或许真的可以被称做花儿或者公主了
"真的,你怎么不相信呢?"陶倩很认真地看着我,往自己的嘴巴里塞进一大块肉。
"我不是不相信你啦,我只是觉得这个称呼很好笑而已。"我看着她把自己嘴巴塞得鼓鼓的样子,真的觉得很有趣。
"是真的啦,真的!有两个男孩子长得都非常漂亮,我们今天还在讨论到底哪个应该是花儿,哪个该被叫做公主呢!"陶倩口齿不清地回答我,"我拿照片给你看吧,反正资料就在我背包里。"
她真的转过身去,在她的单肩蓝色大布包里胡乱翻找起来。
"不用了,淘淘,真的不用了,我相信你就是了。"我忍不住微笑。
真喜欢听她讲这些事情,总会让我心情很好。
我也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长得像花儿一样美丽的男孩,反正那天在医院里,我就已经遇到了一个。
"喏,给你看好啦!你看看是不是真的像花儿一样漂亮?"陶倩终于翻到了照片,吵吵嚷嚷地拿到餐桌上来。
我刚刚把一块咖喱牛排送进嘴里,看她把照片拍在桌上,连忙转过头来看。
呃——
一口气突然狠狠地卡在我的喉咙里,让我差点把嘴里的咖喱全部咳出来。
那个那个那两张并列摆在桌面上的照片,我竟然在左边的那张上,看到一双冰绿色的眼睛。
那一瞬间,我几乎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呼吸一般,来不及咽下的咖喱,又呛又涩地卡在我的喉咙里,让我的脸颊都瞬间涨红起来。
"啊咳咳!"
我猛然转过脸,不敢再看那张照片。
怎么会这样?刚刚还在想那个男孩子真的像花儿一样的漂亮,哪里知道他竟然会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对面的陶倩被我吓了一大跳,看着我剧烈咳嗽的样子,她连忙递我水:"恩瑜,你怎么了?突然咳得这么厉害?"
"没没什么!"我捂着胸口,觉得那里怦怦直跳,"大概被咖喱呛到了。"
"那你要小心一点啦!早知道不给你吃这个,平时你就最不喜欢吃这些怪味的东西。来,喝点水吧。"她把杯子塞进我的手里。
我接过水杯,连忙灌了一大口。
偷偷地朝着桌子上的照片瞄了一眼,那个花儿一样的孩子,依然淡淡地绽放在那里。
大概是上了妆的关系,他的脸色不再像在医院里那样惨白,嘴唇也不再泛着虚弱的青紫色,而那双纯净、透明的冰绿色眸子显得更加的明亮,连红润的嘴唇,都像是三月里迎春绽放的樱花花瓣,美丽得让人无法直视。
我只看他一眼,心似乎又要被紧紧握住了。
好奇怪,每次看到这个孩子,都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他他叫什么?"我尽量平静着自己的声音,不想让陶倩发现我的异样。
"他?哪个他?"陶倩好奇地凑过来,"这两个都很漂亮吧?我们老板甚至说,他们要是生成女孩,不知道会惹得多少男人心动呢!"
可是陶倩的这句话却让我的心更加疼痛,我终于指着那张照片心虚地问道:"倩,他他叫什么?"
"嗯?哪个?"陶倩把脸颊凑过来,"啊,你说他啊,他叫宇文曦,今年刚刚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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