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辰吃完冰淇淋把盒子扔进垃圾桶,又走了回来,傅修明见他重新坐下,也就没动,于是两个人在湖边的椅子上坐了很久,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两厢无话,眼神掠过湖面落在彼此脸上,不经意间对视了好几眼。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乌云渐渐推近,傅修明抬头看了看说:“好像又要下雨了,回去吧。”
傅辰跟着站起来。
刚刚走出公园,乌云已经黑沉沉压到了头顶,两个人不自觉加快脚步。但还是来不及,刚踏进小区大门,几颗大雨点直直砸到眼镜上。傅修明一只手胡乱摸了一把镜片,把手盖在眼镜上,另一只手去拉傅辰。
人没拉到,手臂却突然一紧,身体向后一个踉跄,直接撞进一个臂弯里。
傅修明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肩膀被人紧紧握住,侧头看到傅辰的脸近在咫尺。两个人贴挨在一起,一同罩在一件外套下面。
他怔了一下,只这一下功夫,他的脸颊已经贴到了傅辰颈窝里,整个人被带着往前跑,几乎是搂在一起的姿态。
这场景多少有点像脑残偶像剧,可是脑残偶像剧也知道把这种桥段安排给年轻男女,而不是让一对父子来上演。
抓在肩膀上的手稳健有力,傅修明却腿脚发软,心口砰砰乱跳,从小区大门到单元楼不到两百米的距离跑的气喘吁吁,完全和他常年运动的体格不相符合。
傅辰在楼道里放开手,把外套从两人头上掀开,甩了一下挂在小臂上,径直往楼梯上走。
傅修明默默跟在身后,两个大概隔开五六步台阶的距离。
傅辰头发衣服全湿,水滴落在楼梯上,回到家换鞋时还在往下滴水。而自己上衣头发几乎都没弄湿,只有裤子不可避免的湿了一截。
是他把整件外套都罩在了自己头上。
“怎么了?”傅辰抬起头,额发上的一滴雨水落下来滴在傅修明手上。
他像是被电激了一下,手背一弹说:“都弄湿了,快去洗个澡。”
傅辰说:“你也湿了…”
“我也湿了,我…我也先去洗个澡。”傅修明脸颊一热,声音似乎都有点变调。
匆匆跑去房间拿了居家服出来,回头看见傅辰站在楼梯口朝自己看,又说了句:“快去洗个澡。”才见他点点头上楼去了。
草草冲完澡出来,发现已经四点半多,傅修明打算做晚饭。一般情况下他会在周五晚上准备好周末的菜,但是蔬菜除外。蔬菜他还是喜欢上午去小区附近的超市买当天最新鲜的。
从冰箱里拿出早上买的茼蒿,还有昨天买的南瓜和小半只净鸡,刚关上冰箱又打开找了个咸鸭蛋出来。两个人吃饭比较简单,通常是两素一荤,有时候一荤一素一汤。平时傅修明都在学校食堂打包荤菜,回家再炒一个新鲜蔬菜。周末偶尔出去吃,大部分时候他更爱在家好好给傅辰做两顿饭。
刚淘完米放进电饭锅,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傅修明下意识回头,心口又混乱的撞了一下,然后从上到下扫了两眼才有点惊讶的说:“怎么短了这么多。”傅辰穿了一套和他一样的居家服。
这套衣服是去年刚开春买的,那时傅辰还没拔个子,裤子有点长,现在吊在脚踝上面短了一大截看着像条九分裤。
倒也不难看,傅修明想。
记得买的时候,他嫌颜色老气想另外挑一套,傅辰说两套有打折很实惠,于是一模一样买了两套。
年轻人总是怕热一点,他穿棉衣棉裤,傅辰穿珊瑚绒,等到他穿上长袖长裤的单衣,傅辰已经在穿短袖了。两人似乎没有同时穿过这套。
傅辰走进厨房,把半只切好的净鸡洗干净放进碗里,加了点料酒去腥,再把茼蒿洗好放在砧板上切成段,又洗了南瓜切片,最后把一个咸鸭蛋剥好放进碗里碾碎。
一个开火起油锅,一个切菜打下手,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居家服在自家厨房里为一顿热腾腾的晚餐安安静静忙碌着,有一种温热的东西在傅修明心里流动。
吃完饭,傅修明在厨房刷碗,问进来洗手的傅辰:“功课都做完了吗?”
“还有一篇作文。”
傅修明转头略带调侃的笑了下:“又写不出来了?”没听到应声又说:“你先上楼,我待会儿上来。”
初中时代的傅辰在学校里成绩可以说是名列前茅,但是进入嘉宁一中后只能勉勉强强算中等,主要问题是偏科,语文成绩太差,原因就出在作文上。
他的作文几乎每一篇都不能达到标准字数,他不太懂得表达情感,描写事物也找不到切入点。如果运气好,考议论文,情况会略微好一点,但总体来说写作对于傅辰非常困难。
傅修明很早就发现这个问题,在傅辰初中时就给他买过一些优秀作文大全还有作文基本功训练的书籍,但是傅辰看完总是淡漠的扔在一旁。
傅修明问他:“你觉得哪几篇写得好?”
傅辰说:“矫揉造作,华而不实。”
傅修明无可奈何,只能把一些杂志上自己觉得不错的文章朗读给他听,那之后倒也能偶尔写出几篇情感丰沛的文章,但是大部分时候仍然短的像新闻简讯。
书房里,傅辰握着笔发呆,傅修明进去在书架前坐下:“主题是什么?”
“雪。”
傅辰面前摊着一本作文簿,右边一页空白,左边一页有几行字,上面红色的数字打了30分,老师评语是:字数不达标,语言表述没有感情。
傅修明往回翻了一页,看了这篇跟短讯一样作文问道:“先说说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雪,白色的,鹅毛大雪,白雪皑皑,冰天雪地,瑞雪兆丰年…”
“又不是让你写成语。”傅修明笑了。
“小辰?”傅修明看他怔怔望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那我写…我带你去看雪。”傅辰的眼神还没有从他脸上挪开。
他的眼窝偏深,眼神深邃,即便表情冷漠,这样直直看过来很容易让人心慌意乱。
“怎么…”傅修明转开脸,掩饰的微微垂目:“怎么能是你带我呢?应该是我带你才对。”
“为什么一定要你带我?”傅辰问。
傅修明理所当然的说:“因为我是爸爸,你是孩子。”
“或许那个地方你不认识,只有我才知道。”傅辰顿了一下收回视线,声音微低:“谁带谁去并不重要。”
傅修明轻轻呼出一口气,坐到书架前的椅子上,傅辰已经把书桌上那本《中国俗文学史》递给他了。
“好,那就你带我去看雪。”傅修明接过书说:“现在有点思路了吗?”
傅辰转了一下手里的铅笔,思考了一会儿:“我想想。”
书房安静的针落可闻,只有铅笔刷刷划过纸张的声音。傅辰拿橡皮擦擦改改,有时凝思,有时蹙眉,灯光柔化了他锋利的轮廓。傅修明抬起头看到他正翻过一页继续往下写。
带我去看雪吗?他写了什么呢?傅修明情不自禁的想。
“下雪了…”清晨我拉开窗帘,天地已经被一片白雪覆盖。太阳初升,天空蔚蓝。
“我们去看雪吧?”
他点点头。
路上已经有很多零星的脚印,孩子们堆出一个个拳头大雪球,互相追逐着,发出清伶的笑声。
熙攘的车流和人流在积雪的路面上小心前行,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紧张,只有当一只脚踩实脚下的积雪时才敢小心抬起另外一只脚。
似乎只有我们并肩缓缓朝公园走去,踩踏积雪的声音在脚下轻松的响着。
晨练的人群已经散去,公园清净的只剩下几声啁啾鸟鸣。在寂静的天空中回荡出一声声深远的回音。
我们清理掉公园长凳上的积雪并排坐在上面,看不远处池塘边的小屋屋瓦上盖着白雪,露出瓦片黑色的轮廓,如同一副水墨画。柏树枝丫上的积雪挂下一颗水珠,然后从树枝上滴落,无声无息的融进泥土里。
“立春后的雪,很快就会化的。”
我说:“雪化了,春天也就来了。”
他笑了:“对,雪化了就是春天了。”
太阳继续升高,照射在雪地里,映出耀眼的光,树梢檐边不断落下的雪水如同一场雨,世界开始恢复他本来的颜色。
我们沿着公园的小径前行,青草从雪地里钻出,远远看去一片斑驳。一阵细风吹过,枯枝上的积雪飘落,仿佛又下了一场雪。
“冷吗?”爸爸问。
我摇摇头。
我们抬起头,见阳光从纷繁交错的枝桠间投射下来,空隙间是朗朗晴空,幽幽白云。
“爸?”
“啊?怎么了?”傅修明从一阵脸热心跳里回过神,又看到傅辰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写的不好?”
“没…没,挺好的。”傅修明慌张的躲开他的视线:“就是…字数少了点,你可以再想想。”
“嗯。”
一种旖旎的情绪开始起起伏伏,纠结缠绕。他不禁想起今天下午两个人并肩坐在公园石椅上的情景,脸颊耳根一阵阵发热。
傅修明烦躁的翻过书页,书上的文字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在乱爬,没有一个字进入大脑。他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听到铅笔划过纸张的刷刷声还在继续。
“我写完了,再看看?”傅辰转身把作文簿递过来。
傅修明接过去,囫囵吞枣的看了一遍,说了句“挺好的,我要去备课”就匆忙下了楼。他打开电脑,几乎是无意识的先点开那个网站,然后一条信息弹了出来:“周二,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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