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半尚未黑透的夜色在飓风天迅速沉入浓墨般的幽暗。
呼--
风从阳台和寝室房间之间的移门里拼命挤进来,书页被卷起一角,
傅辰站起来推紧移门,返回课桌前继续复习功课。
“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我每天睡不着,想念你的微笑。你不知道你对我多么重要,有了你生命完整的刚好。小酒窝...”
傅辰一撂笔,头疼的捂住耳朵。
歌声销魂蚀骨如魔音贯耳,已经从走廊迅速冲破寝室门,杀到耳边。
“高潼,你能不能...”
“顾辉呢?”高潼顶着一头鸡窝,手还不甘心的在上面拼命扒拉,心疼自己精心做好的造型被狂风造的不像样。不过涂炭生灵的歌声总算是停了。
傅辰喘了口气说:“在隔壁。”
“操,又去隔壁找老王。”高潼哼哼唧唧掏出手机:“他俩搞基的吧...”
傅辰刷刷刷做着一道论述题,随口问:“今天这么早回来?”
“这不是台风么,只能吃顿饭就回来了。你说我好不容易策划好的100天纪念日,让这个破‘奥利弗’给搅黄了。”
“那叫‘利弗’。”傅辰转头纠正。
“管他利弗还是奥利弗。你说他哪天来不好,偏偏我和宋可100天纪念日他就来,真是天不佑我,人艰不拆。小酒窝长睫毛,迷人的无可救药...”
自从和宋可在一起之后,高潼每天得唱八百遍《小酒窝》,迭加魔性嗓音buff,傅辰简直要生理性竖鸡皮疙瘩,再次忍无可忍:“我说你能不能...”
“嚯!嘉宁大学!”高潼刷着微博,眼睛里散发出八卦的光芒:“嘉宁大学优秀教师私生活混乱,男女通吃。靠,这么刺激!喂,哪个老师?你认不认识?嘉宁大学老师,那不是你爸爸的同事么?喂,桃色新闻哎!过来过来一起看看。”
“没兴趣。”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意思。”高潼两腿一叉,骑着椅子坐下,抱住椅背继续念:“嘉宁大学某教师校内与女学生大搞师生恋,校外与男性存在不正当同性关系,大尺度聊天记录曝光。操,这记录够刺激的。据相关人士透露,该教师为嘉宁大学数学系傅姓...”
傅姓教师!
笔尖猛的扎进书页戳破纸张,电光火石见傅辰心里转过无数个可怕的念头。转头过来的一霎那,高潼也正瞪大眼睛看他,两秒钟后,不可置信的挤出三个字:“你...你爸爸?”
手上一空,高潼回过神来看到的是一张如同褪了色的脸,如果他没看错,傅辰的手在发抖。
整个寝室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怎怎怎怎...么办?”高潼简直被这个爆炸性新闻冲的头晕眼花,根本没脑子想里面的来龙去脉,只知道这事儿肯定是闹的不小。
傅辰深邃的眼睛像一潭深渊,仿佛在无止境的下沉。终于片刻沉寂后,森冷的挤出几个字:“我要马上回去。”
“走,送你回嘉宁。”高潼拉起他就往外走。
傅辰一顿:“送我去高铁站。”
高潼点点头:“你先上网订票,没票我送你回去。”
帕拉梅拉疾驰在锦州环城路上,喇叭声零星彼伏,在台风天的路灯下显得异常孤寂,高潼测过头问:“几点的票?”
“21:28。”
“这也太晚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不行,台风天不安全。就送我去高铁站。”傅辰立刻按下订票键。
高潼有自知之明,一想自己这车技要在台风天里开高速,心里完全没半点把握,就没再坚持。
一路上傅辰一言不发,浑身笼罩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阴沉气息。高潼时不时用余光瞟他,想问点什么又觉得不方便多嘴,只能硬憋着认真开车。帕拉梅拉风驰电掣般开进锦州高铁站。
“喂,伞拿着,待会儿估计得下雨。”进入进站口附近的停车场,高潼往车窗外扔出去一把伞:“记得还我啊,这是宋可放我这儿的。明天我给你请假,考试重点我会帮你...不是,顾辉会帮你弄的,放心吧。”
傅辰接住伞点点头,快速走进高铁站候车大厅。
高潼愣愣看着他疾行的背影不自觉叹气,喃喃道:“这两人可怎么弄啊...”
晚上8:23。
高铁站候车大厅人烟稀少,三三两两的人分散在各处座位上,低头不语,神情漠然。耳边充斥着飓风凄厉的呼啸声,穿过空旷的大厅如同恶鬼咆哮。傅辰的视线不断在大厅墙壁上巨大的挂钟和手机之间徘徊。
8:25,8:26,8:27。
没有哪一秒钟比时间走的更快,傅辰从来没有感到一个小时居然会如此漫长。
坐在回嘉宁的高铁上,傅辰迷茫的看着窗外,好几次解锁手机又放下,终于还是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嘉宁大学”几个字,其实他很不想看那些东西,但他控制不住。
铺天盖地的信息,一天前、两天前、三天前、五天前。傅辰一条一条的看,心在不停的抽痛。
已经那么多天了,他让他独自一人在风雨里苦苦支撑,让他一个人忍受所有非议、诋毁、谩骂和污蔑。而制造了问题的自己却像一个局外人一样一无所知,什么也没为他做过。
傅辰没有哪一刻这样憎恶过自己。
有好几次他打开通话记录想打电话给傅修明,但根本不知道能说什么。他现在只想马上回家,马上回到他的身边。
雨幕夹杂着狂风像巨网一样肆无忌惮的朝大地覆盖下来,宋可那把漂亮的遮阳伞被吹的倒翻。傅辰收起伞,在嘉宁高铁站出站口附近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能不能快一点。”傅辰焦急的催促。
“哎,你这个小伙子真的是...”出租车司机不悦的皱眉:“这种鬼天气能载你就不错了,还嫌东嫌西。有没有安全意识啊?”
“我加你30块。”
“哎哟,我们又不能乱收费的...”说完一脚油门加速到90码,雨刮器在风雨中吱吱乱响。
凌晨,小区已沉入寂静,只有路灯在狂风暴雨中洒下惨白微弱的光。光影里雨丝细而密的迅速降落,一个身影在明暗之间快速跑动,脚底砸入水坑,溅起一片水花,天地间仿佛只有风声雨声和他前进的脚步声。
傅辰穿过小区内的道路,跑进单元楼,冲上楼梯。在钥匙即将插入锁芯的一刹那突然顿住。
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睡了?他...好不好?
锁芯轻轻一响,门打开了。
屋子里很安静,极度的安静,闷热的空气里夹杂着明显的烟草味。透过玄关隔断上的镂空花纹看向客厅,那里有一个微微闪动的橘红色亮点。亮点在他目光注视里轻轻抖动了一下,然后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问:“小辰?”
傅辰连灯都没有开,本能般朝那个光点走过去。他在黑暗里抚摸到一张脸,把那张脸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
“我回来了。”
傅修明的身体僵住了,不知所措的把手里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他没说话,隔了很久才讷讷开口:“怎么...怎么突然回来?不是说考试之前不回来了吗?”声音呈现出一种极力保持镇定的慌乱。
傅辰很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一个字都不告诉他。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告诉他又能怎么样?告诉他,他又能做什么?
“想你,想回来见你。”傅辰把他抱的更紧。
“都淋湿了。”虽然这么说,身体却紧贴着傅辰。傅修明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他还在用某种意志苦苦支撑自己,却又情不自禁的在傅辰胸口贪婪的呼吸。
“没关系。”
“会着凉的,先去洗个澡。”傅修明还在努力维系平静,自欺欺人般的不让傅辰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对不起...对不起...”傅辰浑身的关节被冻住一样的咯咯作响,仿佛在压制近乎要撑破他身体的心痛。
傅修明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傅辰会知道,迟早都会知道。傅辰知道了就会像现在这样不顾一切的来到自己身边紧紧抱住他,如同他一直以来想象中的那样。
“没事的小辰,没事的。”傅修明好像在安慰傅辰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潮湿的雨气钻入鼻腔让他鼻子发酸、眼睛发涩,声音完全变调。
傅辰蹲下去,捧住他的脸,拉到自己面前很深的吻了下去。起初,那两片带着烟草味的干燥嘴唇是木然的,然后仿佛突然沦陷般的和他纠缠在一起。
“没事的爸爸,没事的。”在漫长的吻里,傅辰断断续续重复:“没事的没事的,别怕,我回来了…”
花洒的水声落下来,傅辰打开浴室的顶灯,脱掉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然后轻轻的把傅修明半湿的居家服也脱下来,直到两个人都一丝不挂的站在水里。
傅修明看起来异常疲惫,眼眶里布满血丝,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傅辰揽着他,温柔的冲洗彼此的身体。
傅修明抬起眼睛看傅辰,四目相对的一瞬,所有的冷静土崩瓦解。这一刻,他像一根崩到极点的弦,轰然断裂。傅辰清楚的看到他流进水里的流泪。
他抱着他,像抱着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手指穿过傅修明乌黑浓密的头发,一路从额发、眼梢、鼻翼,一直吻到他的嘴唇,感受他唇角一点若有似无的咸苦。
傅修明一动不动的站着。
傅辰把他擦干抱回房间,用吹风机吹干他的头发,起身想把吹风机放回洗手间时,手腕却突然被拉住。傅辰转过头,傅修明没说话,只是目光依恋的看着他。
傅辰不敢再走开,把吹风机放在床头柜上,关掉床头灯,拉开被子躺了进去。一个身体迅速卷缩进他怀里。
傅辰的心脏好像被一根尖针扎了进去,痛苦的收缩起来。此时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个消瘦无助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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