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明对发声位置的兴趣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大脑就被其他问题干扰。主要是他发现傅辰的工作状态很不正常,每天七点起床,到将近凌晨一点才上床睡觉。
除了每顿不到半小时的吃饭时间,其他时候傅辰都呆在书房配音。等他工作完睡觉,傅修明基本上已经睡着了。
起先他只委婉的表示没必要接这么多工作,暑假可以出去玩一玩。但傅辰的意思是手头工作比较急,忙完这几天就好了。结果一天又一天,将近一个月,他还是每天在书房工作到凌晨才回房睡觉。
八月中旬,一场不大不小的雷阵雨过后,地面蒸起大片大片水汽,整个锦州市仿佛被扔进蒸箱,连视线都蒙着一层水雾。树叶蔫啦吧唧的垂着,知了玩儿命的叫。
傅修明满头大汗,关掉让人烦躁的油烟机走出厨房,把两个菜丢在餐桌上。
“吃饭。”他给傅辰发了一条信息。
倒不是闹别扭才不说话,只是怕推门或者说话的声音破坏配音,所以现在两人改成微信联络,没特别的事傅修明一般不主动进书房。
手机屏幕一闪,傅辰余光瞥到微信的新信息提示,把最后收尾的三四句话录完,摘下耳麦。
他看了看信息,刚放下手机准备出去吃饭,铃声响了。
傅辰接起电话:“喂。”
“你好,傅先生,今天下午您方便见面吗?”电话那头一个男人的声音问。
傅辰眉眼低沉,说道:“下午三点半左右,可以吗?”
“没问题,那我在办公室等您。”
“好。”傅辰挂断电话。
餐厅里,傅修明已经盛好饭,一个人自顾自吃着。傅辰走过来,他眼皮都没动一下。
“今天的虾很香。”
傅辰吃了一个,顺便也给傅修明剥一个,眼神不时扫过,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他知道傅修明最近不太高兴,就是不知道说点什么能让他高兴。
“我自己剥。”傅修明神色阴郁,语气不耐。
傅辰怼人可以,哄人不会。最后只能又剥两个虾放进傅修明碗里。
“我够了,你自己吃吧。”两个虾被甩了出来,何其无辜。
“手头的工作比较急,忙完就好了。”傅辰默默吃掉两个虾。
“我知道,你上个月说过了。”
这就有点冷嘲热讽的意思了,傅辰秒变不守信渣男,还是笨嘴拙舌的那种,吃瘪后只知道埋头吃大米饭。
傅修明也没再说话,扒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
傅辰看看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他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刚转身只听餐桌对面“啪”一响,干脆利落。傅辰回过头,一双筷子拍在餐桌上,傅修明冷冰冰的眼睛正盯着他。
“干嘛没日没夜的工作?家里养不起你了?”傅修明以为他一甩碗筷又要进书房,刚刚攒的那点火苗一下就着了:“我说过不工作了吗?就算我一年两年不工作,也不至于供不起你上大学?你这样一天天的算什么意思?”
傅辰坐回餐桌前:“暑假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是做点兼职,没其他意思。”
傅修明一时没接话,结果傅辰好死不死补了一句:“你别多想。”这简直就是吵架致死语录。
于是雷爆了,傅修明那张温柔的脸上挂满寒霜。
“我别多想?你是觉得你天天工作十六七个小时很正常是吗?”
情绪引发的矛盾,最好的解决途径是言语安稳,不过这恰恰是傅辰最不擅长的,而且对于“哄恋人爸爸”这种事他也无甚经验。目前看来只有快点攒够钱接手书吧,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傅辰找借口解释:“暑期档和开学季要上的作品多,沉编辑一向很照顾我,他请我帮忙,我不好意思拒绝。”
他最近都是这套说辞。真懂人情!真知世故!傅修明都觉得诧异。
两个人实际上都不太会吵架,说不上两句就陷入僵局。傅修明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点过分,坐在餐桌前低头不语,空气瞬间有点凝固。
“叮…叮叮…叮…”手机又响了。
傅辰进书房接电话,听筒那头一个略带歉意的声音说:“傅先生,我晚点有些私人的急事要处理。您看,我们能不能三点之前见面?您方便吗?”
傅辰顿了顿,看看表说:“可以。”
他迅速去房间换了一套篮球服回到餐厅,傅修明已经去厨房刷碗了。
“那个…”傅辰走到厨房门口,低声说:“高潼约我去学校打篮球。”
傅修明捏着碗的手一紧:“嗯,去吧。”
“吃了晚饭再回来。”傅辰走进去,探究的看他侧脸。
傅修明拧了一下水龙头,水流变大,哗哗的砸进水槽,溅的他居家服前襟上到处都是水渍。他看也没看傅辰,从水里捞出一只碗用力的擦,擦完丢进消毒柜,面无表情的说:“知道了。”
傅辰的嘴阖动了两下,终究没说什么,悄悄出了门。他走出小区的步子很快,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傅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锦州高铁站。”
水槽里是洗到一半的碗,傅修明坐在客厅沙发里,整个人被各种负面情绪侵蚀。他想起半个月前,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午后,傅辰在书房工作,而他无所事事在客厅看书。
无聊之际他想去蒋邕家坐坐,却猛然回过神,自己已经离开嘉宁。
他现在在锦州,一个从小到大都没来过几次的地方。这儿新鲜但又陌生,走出家门他不知道可以去哪儿。这里没有他的朋友,他谁都不认识。
傅辰可以从认识的编辑那里接到工作,也可以跟高潼去打篮球,而自己和这座城市唯一的联系,只有傅辰。
暑假之前他给锦州大学和z省理工大投过履历,很快两所大学都给了他回复,希望他可以在开学初来校面谈。但傅修明放下手机后又犹豫了:他是不是真的要一辈子都呆在教室这一方天地里呢?
他考虑再三,打算暂时放下工作的事。至少这个暑假,他很希望度过一段属于两个人的甜蜜时光。所以他不明白傅辰现在到底想做什么,从搬进新家的第二天开始,就拼了命一样的工作。
单纯只是想赚钱,还是已经厌倦了?这么快吗?傅修明想。
刚刚对傅辰说的那些话,与其说是气傅辰,不如说是气自己可笑又多疑。但真真实实有一种很沉的孤寂感压迫着他。
傅修明迎着烈日在街道上走,不知不觉又走到星辰书吧门口。沉星辰在吧台里做手工冰淇淋,傅修明推门进去。
“一个人啊?”沉星辰抬头,微微一笑。
傅修明点点头,笑容有点涩。
“冰淇淋吗?”
“咖啡吧。”
下午人不多,沉星辰从蔡蔡里手接过咖啡到傅修明旁边坐下:“最近怎么都一个人?”
这半个月他时不时过来坐坐,一来二去两个人也会聊上几句。沉星辰本来不是八卦的人,但现在她账户里躺着傅辰转来的五万定金,免不了对两人多了点关注。
傅修明说:“他挺忙的。”
“看他年纪应该工作不久吧?”
“他…还没毕业。”傅修明的脸有点热。
沉星辰那种眼神,似乎在说你老牛吃嫩草,搞的傅修明喝咖啡的手都有点抖。
“哦…那快毕业了吧?”沉星辰说。
傅修明说:“快大二了。”
沉星辰眼神闪了闪:“那还挺小的。”
傅修明觉得这天没法再聊了。
不知道是不是怕人家误会他压榨刚成年小男友,隔了一会儿傅修明说:“他是学播音的,暑假接了点配音的兼职工作。”
傅修明颇具美色,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太像是利用美色向无知少年下手,骗财骗色的资深拆白党。沉星辰听完忍不住笑了。
傅修明狐疑的看她。
“你们刚搬来这儿吗?”沉星辰又问。
“嗯,刚搬来锦州,他在这儿上学。”
傅修明回答的语气很淡,但有一点莫名的沉重,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这是一场割裂,是一场不计后果的义无反顾。
沉星辰看着他突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转让书吧,但又不允许改动吗?”
“看的出来你对这儿很有感情。”
“这间书吧是我爱人设计的,她是个出色的设计师,也是个很漂亮很开朗的女孩。”
傅修明听到这儿,微微抬起头。
沉星辰苍白的一笑,继续道:“我比她大七岁,认识她的时候她刚毕业一年多,我们一见钟情,很快就确定了关系。她是锦州人,我在海江一家外企做高管。当时我就想反正我不是本地人,到哪里都一样,没必要让她背井离乡的生活,所以离开海江和她定居在锦州。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对企业里那些勾心斗角很厌倦了,就开了这间书吧。这儿从里到外都是她设计的,还拿了设计奖呢。”
沉星辰又笑了,眼里闪烁着骄傲又悲凉的光。
“她父母是很开明的人,没有反对。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后来…是今年年初,发生了一场意外。”
“她…”傅修明没敢问下去。
“车祸,她是车祸走的…”沉星辰落在墙上的目光空洞洞的,连苍白都褪去了,好像失去了所有颜色。
“我刚来锦州的时候,她每天都拼命工作,动不动给我买衣服、买包包、买化妆品。我告诉她我不需要这些,她还是拼命买,就好像要把自己挣的所有钱都花在我身上。当时我不明白,还和她吵架。”
“后来有一天她应酬完回家,喝的酩酊大醉,自言自语的说我想把全世界都给你。那天她又哭又闹,说了很多话,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在自责,自责不能为我做什么,她一直觉得我为她牺牲了太多。”
沉星辰侧过头,轻轻的按了下眼角,一滴眼泪无声无息的从指腹流走,消失不见。
“其实不就是这样吗?你想为他遮风挡雨,但是他也想长大啊,你总要给他一个为你撑伞的机会,对不对?”
傅修明猛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大力撞了几下,不是疼,而是堵在胸口的血液骤然流淌到了全身。
沉星辰又空洞洞的看着墙,一整面墙的书,好像另一个世界。
有人推门进来,蔡蔡在问:“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沉星辰才恍然从另一个世界中回归现实,慢慢站起来,走向吧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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