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后的气温急速降低,方谊茵套上大衣,打开家中的金属製铁门。
「嘿。」她轻唤。
〝框啷---〞
一名脖颈被铁鍊拴住的感染者朝着方谊茵嘶吼,嘴角滴着浓稠液体和血液,发狂的挣扎,眼前的方谊茵正是她发狂的主因。
「我要出门了。」方谊茵说,捏了捏衣角。
「这次我带了黎冬默,对不起,我真的没有人了。」
「冬默长大了喔!今年要满二十三岁了,时间过得很快吧,她今天替村子猎到一头很大的麋鹿,厉害吧。」方谊茵说着,望进感染者眼里。
乳白色的眼球,模糊的瞳孔。
「会没事的,我会带着解药回来,你会没事的,芃甄。」方谊茵轻唤。
「我们要出发了,下次见。」
一头热的往第十三区找解药并不是办法,因此方谊茵想了一个新的策略。
「记得,我们现在是流离失所的人,绝对不可以提到摩洛尔。」出发前,方谊茵再次提醒。
第一阶段的计画是找到在村庄东边,约末两百公里处的克劳尔军队驻扎区,此次的队员总共五名,先前的队员全都被吓跑了,剩下方谊茵及她的老队友左奕寧为原队员,加上黎冬默、余洁莘及孙凛。
也许人少有少的好处,而且这样看上去更像是他们正在扮演的角色,家园被感染者入侵的逃亡者-流浪者。
黎冬默骑着马,靠近前方领头的方谊茵。
「方姐,你对我们要找的解药了解多少?」黎冬默问道。
「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人体实验已经成功了。」方谊茵说着。
「确定可以预防感染。」身旁的左奕寧说道。
「预防感染。」黎冬默思索了下,「那可以让感染者恢復成原本的模样吗?」
「不行。」左奕寧说。
「解药都做出来了,让感染者恢復也是迟早的事。」方谊茵说道。
「谊茵……」左奕寧望向自家好友。
「我会让她好起来。」方谊茵压着嗓音。
「方姐……」黎冬默是知道的,她想要拯救的人。
脑中闪过那位感染者,黎冬默母亲的面容。
「哈---啾---」孙凛揉了揉鼻子。
「你可别感冒了。」一旁的余洁莘说道。
「我一直很好奇,你喜欢她多久了?」孙凛冷不防的问道。
「好奇这个干嘛?」余洁莘答。
「总会好奇吧,你们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要关心一下。」孙凛说着,望向身旁的好友,余洁莘的目光落在黎冬默的背影,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关心你自己就好。」余洁莘冷淡回应。
思绪却被带走,回到初见黎冬默那天。
〝叩、叩〞
『洁莘,你在里面吗?』
余洁莘转过身,看见十岁的黎冬默站在后方。
『我在这里等你出来。』她看见她就这么席地而坐,等待自己。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余洁莘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偷偷哭泣的时候,黎冬默总会坐在外头,静静等待。
不说话,不评论,不安慰也不催促。
据余洁莘所知,母亲是在疫情初爆发时就过世了,父亲带着她逃到摩洛尔村庄,几年后却在一次外出执勤中不幸染感,于是余洁莘八岁时被送进了摩洛尔的育幼院。
这里的孤儿并不少,在后时代里,失去家人的情况并不少见,大人因此渐渐麻木,失去了怜悯之心,对于生活漠不关心。
育幼院的孩子年龄分佈的广,小至一岁大致十二岁,与余洁莘年龄相仿的孩子都有了自己的舒适圈,大家对新来的孩子总是特别不友善。
『欸,余洁莘又尿床了啦!你们看!』那天早上,余洁莘又做恶梦了。
在梦中失去父亲,一次又一次,她看见感染者撕咬父亲的画面,看见感染者们拖着父亲的尸体离她越来越远。
早晨的阳光只是在提醒自己,这一切不只是梦境。
『臭尿莘不意外啦!』一旁的孩子开始起鬨。
那是余洁莘过得最痛苦的一年,没有朋友,也没有得到大人的帮助,育幼院里的人眼睁睁看着霸凌者抢走她的食物,看着别人剪破她的衣服,半夜睡觉时被其他孩子用冰水泼醒。
就连在一旁安静的画画,也会有人跑过来,一刀剪下她的马尾。
当时的余洁莘好希望那把剪刀剪下的不是她的头发,好希望可以刚好刺进她的脖颈,结束这一切。
霸凌事件频频浇熄余洁莘对于生存的慾望,可她却没有勇气替自己了结生命。
就这么过了一年,时间来到了十一月中旬,那天外头下着小雪。
有个孩子被送进育幼院。
黎冬默。
余洁莘很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勇气面对死亡,才能在那一刻遇见那个,照亮自己一生的晨星。
明明比自己小了一岁,却可靠又让人心安。
『哈囉!我是黎冬默!』走进大厅,黎冬默环视了一周,便注意到独自坐在角落,安静画画的孩子。
『你在画什么?』黎冬默凑近,『这是鹿吗?』她指向其中一隻头上长角的生物。
『你有看过真的鹿吗?我只有在书里面看过而已。』黎冬默说着。
余洁莘只是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又低头继续画画。
反正这个人到最后肯定也会和其他人一起欺负自己,没有必要交谈。
『你叫什么名字?』见对方没有反应,黎冬默问道。
没等余洁莘回应,后方便响起其他孩子的声音。
『臭尿莘啦!』
『嗯?他们刚刚说什么莘?』黎冬默着实没听清楚。
不要理她。余洁莘在心里告诉自己。
『欸,黎冬默,我们有东西给你看。』一位小朋友走上前,将黎冬默拉走。
『不要跟臭尿莘靠太近,小心她尿在你床上。』他们离开前,余洁莘听见对方说。
晚餐时间,育幼院的孩子会准时到食堂排队领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餐点,不会多也不会少。
『余洁莘。』黎冬默小小的手端着铁製餐盘,今天分配到的是鲜奶和两块麵包,四处寻找才终于在大厅找到对方。
『我可以坐这里吗?』黎冬默问,正准备要坐下,便注意到对方手里没有食物。
可是发放时间已经结束了,难不成她已经吃完了吗?
没可能吧,才过五分鐘而已。
『黎冬默!你去那里干嘛啦?』另一群孩子也跑了过来,三两个人拉着她往食堂走去。
『你干嘛一直去找臭尿莘?』餐桌上,其中一个年纪稍长孩子问道。
『为什么要一直叫她臭尿莘?』黎冬默不解。
『这就是她的绰号啊。』另一位孩子说道。
从桌上拿了一块麵包。
八块麵包?
如果大家手里都拿一块……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麵包?』黎冬默蹙眉。
『喔,臭尿莘的啊。』
『你们抢她的食物?』
『又没差,少吃一餐又不会怎样,而且她也从来不敢告状,不赚白不赚。』
『对啊,每天给我们的食物这么少,怎么吃得够。』
『我是觉得就算她跟大人告状了也不会有大人理她。』
黎冬默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其他孩子。
『你们抢她的食物多久了?』她冷着声问。
『不知道,从她来没多久就开始了,你以后就知道,这里的食物少得可怜。』其中一位孩子还没察觉事态转变。
『黎冬……』直到一旁的女孩终于发现对方情绪不对,正打算出手阻止,可事态已晚。
〝碰!〞
铁製餐盘扎扎实实的砸在那群孩子的老大脸上。
连同老大在内,五个大男孩同时起身。
黎冬默理智线已断,看来第一天就树敌是在所难免。
其中一个十一岁的男孩一把抓住黎冬默衣领,将她压上桌,拳头毫不犹豫落在她脸上。
黎冬默奋力挣扎,左手终于抓到餐盘,又朝对方脑袋胡乱敲打,随后又在对方下体补上一脚。
他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一个解决了。
黎冬默衝到其中一人前面,另外两人见状,朝黎冬默跑去。
那是黎冬默第一次打架。
她知道自己不仅仅是为余洁莘而打,也是为了自己,她将沉积在心里的愤怒、不满以及失去母亲的痛苦全都在那一次群架中宣洩而出。
她好想放纵的大闹,想嘶吼。
更想用力大哭一场。
可她哭不出来,身体好痛,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饿了吧?吃麵包。』黎冬默回到大厅,倾身将堆满麵包的餐盘递到余洁莘面前。
『这里还有四罐鲜奶,都是你的。』她说。
『这是……』余洁莘被眼前的麵包山给吓了一跳,她抬眸,看见全身掛彩的黎冬默更是震惊。
『你怎么流血了?』见到对方脸上和衣服都沾上了血,余洁莘慌张地站起身,拉着对方就要到洗手台去。
『你先去吃晚餐啦,我自己去洗就好。』黎冬默停下脚步。
『不行啦,你看起来很痛,要赶快检查有没有严重的伤口。』余洁莘紧张蹙眉。
『你不吃晚餐,我就哪里都不走。』黎冬默说着,回到角落,坐定。
『好吧。』余洁莘见状,只好回到原位。
『慢慢吃,这些都是你的。』黎冬默说,身体靠上墙。
有些疲倦。
『谢谢你。』余洁莘咬了口麵包。
『不用谢,是那些人活该被揍。』黎冬默想到那群人的脸就来气。
『对不起。』余洁莘说着,眼眶渐渐湿润,一滴眼泪滴落,晕开在画纸上。
『别、别哭啦,干嘛哭?』见到对方的泪水,黎冬默慌了,赶紧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眼泪。
『对不起,害你受伤了。』余洁莘哑着嗓道歉,听得黎冬默心里一阵酸涩。
『不要和我道歉,这不是你的问题。』她上前,将余洁莘拥入怀中。
『以后你不会再被欺负了,我保证。』黎冬默说道。
这是黎冬默第一次在帐篷以外的地方睡觉。
她感觉到床微微震动。
『冬默,你睡了吗?』余洁莘站在床铺的梯子上,轻声询问。
『还没。』黎冬默坐起身。
『那你可以下来一下吗?』余洁莘问道。
两人坐在床上,中间放着她刚才去和老师拿的医药箱。
『可能会有点痛,你忍耐一下。』余洁莘手拿棉花棒,沾上药水,轻轻点拭对方脸上的挫伤。
黎冬默缩了下。
『很痛吗?』余洁莘见对方似乎很痛,上药的动作顿了顿,小手微微颤抖,就怕再弄伤对方。
『没事。』黎冬默轻轻拉住对方颤抖的手,『谢谢。』她说,漾开笑容。
『我才要谢谢你。』看见她的笑容,余洁莘也大胆了些。
『别动也别说话。』她另一手扶着对方下巴,仔细清理伤口。
直到最后一处抹上药,余洁莘才敢正常呼吸。
『好了,大功告成。』她说,将医药箱放到床头边。
『这么快。』黎冬默看着对方,不太想回上铺。
『你该回你的床上睡觉了。』余洁莘指着上方。
『我可以跟你一起睡下铺吗?』黎冬默鼓起勇气提出要求,『我会怕高。』她补充。
愣了三秒,余洁莘頷首。
『可以。』她说。
那是至父亲过世之后,余洁莘第一次收到圣诞节礼物。
『圣诞节快乐。』黎冬默端着装有六支鸡腿的餐盘坐到余洁莘身旁。
『你又去跟人家打架了吗?』见到这么多隻鸡腿,余洁莘立刻抓着对方的肩膀检查有没有受伤。
『没有啦,他们〝自愿〞给我的。』黎冬默说着,拿了隻鸡腿给余洁莘。
『再说了,这是他们欠你的。』
但你没有欠我,却选择站在我身边,给予无条件的帮助。
『二十三分……怎么会……』余洁莘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考卷,上面用红笔写了个大大的二十三,她感觉到一巴掌赏在脸上的羞辱感。
她为了这个考试整整两週时间坐在书桌前拚命嗑书,可这些努力都是白忙一场。
她丢下考卷,往教室外跑去。
没有注意到后头追了一个人。
〝叩、叩〞
『洁莘,你在里面吗?』黎冬默唤道。
『我不想讲话,你回去啦。』余洁莘坐在马桶上,她需要沉淀一下心情。
『我在这里等你出来。』落下话,黎冬默便坐定,安静等待。
良久,余洁莘才开口,『我是不是很笨。』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黎冬默回应。
『最好是啦,你太夸张了。』余洁莘是不意外黎冬默的答案。
『真的,只有你可以预测老师的心情,如果老师心情不好,会提前提醒大家今天安分一点。』黎冬默说着。
『这又不难,她生气的时候就穿深色,开心的时候就穿浅色,很好猜测。』
『可是全班只有你发现这个定律,不觉得很厉害吗?』
紧闭的木门终于敞开。
『走啦,回去。』余洁莘拉起坐在地上的黎冬默。
『晚上请你吃饼乾。』
『哪来的饼乾?』
『我最近认识了很会考饼乾的阿姨。』
『真好。』
『有我真好。』
『没错,有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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