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妩愣了一会儿, 微微歪头?打?量他,良久,气得笑了出来。
好啊。
崔珌腿脚是真的好了, 都敢自己跑到她面前来,还敢耍她!
终于?不装病,看来是想好对策了。
“阿妩刚刚那眼?神,以为我是谁,谢宥吗?”
见到妹妹, 崔珌原是很高兴的,可惜崔妩那一瞬间变化的情绪被他看穿, 毁了崔珌的好心情。
不怪崔妩将他错认。
一样?挺拔修长的身形, 坐着时更是一般无二?,崔珌也曾是天子近臣,这一年在内宫出入,气度愈发从容稳重,被打?发到闲差上也不见着急落魄之色,一身气质出落得和谢宥更有些相似。
她本就心心念念那人, 更会生?出暗示来催眠自己。
可不是他终究不是他,一看到脸,那股失望和恼怒藏也藏不住。
那种失望让崔珌明白,他并不是她期盼中的人。
崔珌悄然生?了戾气, 笑得格外挑衅:“既然这么在乎谢宥, 那他怎么会死呢?”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崔妩盯着他不说话。
他继续激怒她:“你还回京城做什么呢, 回来乖乖当公主, 还是想篡权?”
“你胡说什么——”
崔妩挡住蕈子,吩咐道:“让人都出去。”
蕈子领命下楼, 原本热闹的瓦舍瞬间变得空荡安静。
“打?你是比打?蟑螂费劲些,”崔妩走到崔珌对面坐下,面不改色,“不过,你要再喜欢这样?胡说八道,我先杀了你干净,就算赵琰罚我,也好过疑我。”
崔珌不紧不慢,给她倒上刚滚开的新?茶,“江南一趟,阿妩日渐有主意了,不过尾巴收拾不干净,谢宥的手下本可以禀报得更多,你以为是谁帮你拦住了人?”
肃云肃雨当然抓了几个官吏问清了弥天深殿里发生?的事,可彼时朝廷动荡,国君更替,内外乱成了一团,没有谢宥,肃雨肃云的消息很难直达天听,加之芳阶又?是他的人,没有崔珌允许,他们更无处将真相告知赵琰。
崔珌看得出,靖朝这个庞然大物一时根本不会倒,江南是天下钱粮所在,朝廷不可能?放弃,漆云寨的谋算不会成功。
到那时,崔妩只?能?回来求饶。
他有意留下这个把柄,是为了早晚能?拿捏她。
可等来等去没想到漆云寨会放弃造反,还主动投诚,原来她还是看得清楚的。
崔珌此言一出,崔妩眼?神立刻变了。
她并不多担心她对谢宥动手的事被人发现,她震惊的是崔珌竟能?让赵琰到闭目塞听的地步。
那封信原来只?是冰山一角。
崔妩也不慌:“不管他们禀报多少,我已洗心革面,就算受罚,能?有多重?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瞒更改本该呈给皇帝的消息,不怕我检举你吗?”
“怕啊,但我不亮出筹码,阿妩不就要对阿兄动手了?”
因不知崔妩何时会对他下手,崔珌从未放松过,早早就为自己的安危谋划起来。
经谢宥身死,她领漆云寨招安一事,崔珌更看明白了崔妩的本性。
当初那么喜欢的人,说杀就能?杀了,曾经不想认的亲娘,如今也能?承欢膝下,在他妹妹心里,权势重于?一切。
这权势,刚好他可以为她争。
“你不配唤我阿妩!”崔妩无心和他伪装兄妹友爱。
“是,殿下,公主殿下。”崔珌细细看过她的脸,突然笑起来,“如今这样?可真好看,从前你穿得太?素了,这样?就很好,离开谢家也算解脱了,对吧。”
“崔珌!”崔珌加重了语气,“你今日是求饶的吗?”
“公主恕罪,微臣说这些,只?是向殿下投诚而已。”
“投诚?”
“不错,”他倾尽了身子,“往后我就做殿下的幕僚,任殿下驱策,凡我的,以后皆是殿下的。”
崔妩可不会轻信。
“殿下怎么还不明白,我们从来不是政敌,而且你要摊出手来对付我,不怕费神吗?”
“你不怕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怕,但我更相信自己能?得到你的信任,现在谢宥死了,我无心再与你争斗,只?求咱们如旧日相处,相互扶持不好吗?
你不看在我的面上,也请看在阿爹阿娘的面上,这阵子他们很想你,又?怕让你觉得他们刻意与你攀关系,从不敢过问你的事……”
崔珌搬出了崔家父母,这也是崔妩对他心软的缘故,就连登州送回的那封信,崔珌都察觉到了放他一马的意思。
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崔家父母的近十年的关心养育,是崔妩永远无法否认的事。
崔妩只?道:“来日我会回去看他们的。”
看向崔珌时,那双眼睛重新变得冷厉:“你真就甘愿辅佐,什么都不图?”
“我当然有所图,”崔珌站起来,走到崔妩身后,俯身与她轻声细语:“卫阳公主府上可缺面首?”
崔妩愣了一下。
崔珌继续引诱她:“若你愿意亲近我,我们两个人联手,控制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简直轻而易举,以你的身份,先是拉拢官员、将领,再到垂帘听政,皇位上再换几个宗室,时机也就成熟了……”
他说的,正是崔妩的计划。
握马鞭的手死死压住,崔妩忍住把背后的人抽死的冲动。
阿妩在犹豫,崔珌在极近的地方等她答复,沉重的心跳像是对她的催促。
妹妹很美,说话时,她净白的脖颈和可爱的耳垂就在唇下,崔珌已经嗅到她身上熏的南极庆寿香,鼻子微偏就能?蹭上她的肌肤。
那本就扭曲的占有欲更加膨胀起来。
为了权势,她不是什么都可以吗,为何不舍了自己?
反正谢宥都死了,一个公主另寻新?欢,没人会指责她。
“便?不是面首,只?要你对我稍加好颜色,阿兄什么事不会为你办?”崔珌拉住她的手,眼?睛紧紧盯着她。
崔妩眼?睫轻颤,挣开被牵住的手,却又?顺势轻抚上崔珌的面颊。
他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崔珌确实生?得格外俊秀,一张玉面曾得无数青睐,有文采不凡,无怪会引得公主下嫁,可是——
此人心思诡谲,不在正道,毒蛇一样?冷不丁就会刺人一下,不可不防,崔妩也不愿意亲近一位旧日视之为兄长的人。
她移开了手,道:“这季梁城那么多大好男儿,我想要哪个不能?到手,何必碰你这个烫手山芋,莫说你从前是我兄长,既不讨喜,我更嫌这关系恶心,让我和你这安琉公主的未婚夫婿有牵扯,你是故意害我?”
那手离去,崔珌目光霎时锐利,还有些不甘。
他漠然道:“我不会娶玉琉公主。”
“这是你的事。”
崔妩起身要离开,更似逃离。
崔珌抓住她的手,“我会早点把玉琉公主的事解决,到时候你看到我的诚意,咱们再谈,如何?”
崔妩站住了,她在考虑。
如今被崔珌窥到自己的野心,不管他有没有证据,只?要在赵琰面前提一句,往后崔妩想插手政事,赵琰都得对她忌惮三分。
不过崔珌自己也不干净,她也能?去告状。
可争下去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要是崔珌主动将把柄交给她,两个人相安无事,不失为一种平衡之法。
而且有他帮手,自己想夺权定?然轻松许多,没有永远的对手,她何必跟崔珌过不去呢。
可真接纳他,自己就被迫和崔珌牵扯不清了,崔妩膈应不说,跟一个动机不纯的聪明人同行,能?省不少力气,可要担的风险更大。
“那就等安琉公主的事出结果,咱们再谈吧。”
眼?下一个“拖”字,就很好用。
“好。”
蹬蹬踩下楼梯,才出了瓦舍,崔妩还来不及松口气,抬眼?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徐度香,他怎么在这儿?
此人容貌依旧如珠玉生?光,比女子更胜,可神情却总带着怯懦软弱。
崔妩还以为那日的事之后,他纵然留下性命,也该早早离开季梁,这一看,此人不但留下了,过得竟还不错,玉冠锦袍好颜色,只?是神情有些恍惚。
“妩……殿下。”徐度香也看到了她,想上前又?不敢,隔着老远在那作?揖。
崔妩走了上去:“我官人留你一命,为什么还不离开京城?”
徐度香惶恐道:“那日的事,是我错了,连累了你,我一直很担心你的处境,如今听说谢……”
她打?断他:“你为何不离开京城?”
徐度香立刻闭紧了眼?睛,将话一口气说出来:“从前是我执念太?深,妩儿,我配不上你,是我糊涂,往后我再不敢扰你了,现在我只?想好好在画院,成为大家!”
“谁让你进?画院的?”
徐度香目光闪烁:“崔兄……”
“他下套差点害死你,所以这算赔礼吗?”
他还点头?。
此人真是软弱可欺,崔妩懒得再理会他,“你要还想活着,以后一个字都莫与我沾边。”
“公主殿下!”徐度香目光追着他,“伏望您万事安好。”
“你别在我眼?前出现,我就万事安好。”
崔妩头?也不回地走了。
瓦舍靠窗的二?楼,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蒙着纱巾的女子五指抠进?了木窗之中。
远远看去,二?人真宛如一对璧人,卫阳公主都走了,徐画师那眼?睛还在痴痴追着人家,深情如许。
死死盯住那卫阳长公主的背影,她眼?里慢慢酝酿起恨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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