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去,一个男人正笨拙抱着个襁褓。
这男人又矮又胖,被棉袄裹得像球,眉心处有颗黑黑的大痣,身上腾腾冒着才从室内出来的热气,一看就是那财大气粗的意思。
男人很显然被怀中襁褓里的孩子哭得烦了,眉毛上头几层肥肉堆在一起,大声叫道:“娘,太吵了!”
背后房门启了条缝,诵经声从里头流了出来。
门未全启,缝隙中见得那昏暗房中佛坛红烛摇摇,透得全是红光,有只苍老布满褶皱的手从门缝中探出来, 没好气地哑声道:
“叫那女人过来,让她喂。”
胖男人急得很不得把立马孩子丢地上,听了这话扭头扯嗓子喊:
“阿娴!”
过会儿又喊:“阿愫!!!”
就见白愫擦着手低头匆匆跑来,连二人看都没看一眼,随便在衣服上擦掉手上的水,急着从男人怀中抱过孩子。
“春阳,你唤她做什么。”屋子里那枯手哑声又道:“白生一张晦气脸,奶水没有半点。”
果不其然,白愫背身生涩解开襟口,孩子嘬了半天一无所获,哭得更厉害。
白春阳抽了下鼻子,拖着一身肥肉站在放门口不肯多动:“奶娘!!!”
顾望舒与艾叶站在院里,这几人扔着话间一来一回自觉好像被当成了空气。
直到奶娘过来从白愫怀里夺过孩子哄平稳了,白春阳才冷不丁道:“喂,你俩。”
顾望舒没寻思是在喊自己,视线仍落在满眼不安站在一边,绞手咬唇看着奶娘怀中娃娃的白愫。
“我说,那俩道士!”
顾望舒背后一刺,深吸口气忍了不满的情绪,回身请了个揖。
“什么时候干活啊。”白春阳道。
“干…”顾望舒一头雾水:“干什么?”
“干什么来都不知道。”白春阳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就知道又是个骗财的废物。”
顾望舒凝思少顷,想他说的多半该是“驱鬼”一事。反正也是随手的事儿,口里答应下来,客气道:“那么方便问几个问题吗。”
白春阳瞪了二人一眼:“问什么。”
“近来村里可进过举止奇怪的人,或无故死过人。”
白春阳抱着两条象腿似的粗臂,挠挠耳根。
“——没有。”倒是背后门缝中先冒出了话。
顾望舒顺门缝看去,枯手后隐约有双灰黑不善的眼紧盯二人。
那声音沙哑干涸,多半整日诵经未眠所致,听着好像马上就要断气。
“莫要为难我儿,领钱办事,您只管驱鬼就成。”
顾望舒心觉同这家人说不通话,余光瞥见身旁艾叶已经磨牙咕气到了忍耐心上限,再不走怕要惹事。
为防这妖当场上去撕了那胖子的脸当早食,还是先带他离开此地为妙。
“一个尖酸刻薄老太太,一个脑满肥肠只会喊娘的废物,一个要嫁给那猪头当孩子后娘也不为所动的呆子,还有一窝野夫。”艾叶道:“救什么救,费力不讨好。”
“话不能这样讲。”顾望舒拍拍艾叶的肩,道:“驱鬼也是为鬼不再沉溺苦痛徘徊人间。成鬼之人生前必有大怨,你我要为众生谋安,不拘于眼前二三。”
“也不瞅瞅你自己活的那费劲样。”艾叶翻了白眼道:“众生众生,神仙下凡都没你这心向众生。”
“……”
“神仙也得把这破烂凡界掀咯。”
“……艾叶,不可不敬。”
乌云压得越来越紧,阴森森的凉风卷得更烈。二人净挑那无人的地方摸索痕迹,待走到院墙与房屋外墙的夹角处,
顾望舒正想蹲地调查,身边“啊!”地传来声哀嚎。
他头都没抬,道:“一惊一乍,又是何事。”
“好痛,这什么东西!”艾叶撸起袖子,手腕处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灼出咒痕,血肉拧在一块儿,看上去十分严重。
顾望舒见状一把抓住他手臂拽到身后,严肃四下观望几番,也没找到什么罪魁祸首。
艾叶只得自己蓄寒气在手心,短暂镇了伤口,指向墙头——
一枚玄铁长钉深深钉在墙上,钉尾处系的红绸在空中飘荡。
顾望舒眼里掠过丝荒谬,指尖施法一探,钉尾果真“嘭”地一声炸出火花。
“你被抓了。”他叹道。
艾叶抱胳膊舔着伤口,道:“什么意思。”
“这是岐山法门的封魂阵,妖邪一旦入阵,被打上符印,便会锁在此处不得动弹。”顾望舒道。
但说到底是何等凶险恶鬼要他们大张旗鼓设下封魂阵。
三枚定魂钉分插三处组成封魂阵法,路过无论什么野鬼杂妖都当入阵——
顾望舒思量片刻,按理说此处应该关着几个跟艾叶一样没头没脑撞进来的鬼怪,怎么这会儿如此干净。
并不难猜:白云村或许根本没有鬼。
但联系白日里诸多人见鬼的话,村民不至天明不敢出门,白家祖母关门诵经,念的还是佛家超度经文。
佛道两家超度驱鬼寻了个遍,到底是什么叫他们人心惶惶,却又一个个闭口不提。
“先不要动为妙。”顾望舒牵着艾叶道:“封魂钉还有两处,都藏在隐匿地儿,不太好寻。与其平白再被打两次,倒不如在这儿静等设阵人收网,放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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