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
他再轻声一唤,仰头借衣袖遮挡树影婆娑间耀眼秋色,看枝条交错间艾叶散着一头瀑布似的灰白长发,乌黑卷睫微抖,喉间上下一滚。
“若非因你在,或许我早已放手于这烂透的世道了。”
顾望舒呢喃道。
“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艾叶啊。”
他眼中带雾,低语似梦。
“明明不归路,你为何一意孤行相随与我,我……不值得。”
顾望舒再枕手调整姿势,暗自叹了口气。
一具朽到骨子里的凡胎肉体罢了,再装作无谓坚强也抵不过实则病病殃殃,哪里值得你用过千年的修为、过千年的命来陪我渡这劫。
我亦不想成你的劫。
如果有法子可以选,我定不择手段保下你的命。反正人生短短几十年,再一世轮回便好。
可妖不一样,死了,便是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他这般想着,也就这般怀揣心事的起身要走,拍拍衣角的灰,拎着一身繁冗浮夸、实在是不符合自己性子的大袍迟疑几分,还是打消了回去换身衣服的念头。
“嗯……小妖怪……”
头顶树叶忽然簌簌作响,顾望舒脊梁登地一僵,定在原地没敢动弹,却听艾叶继续含糊不清地说起梦话:
“不能喝……给我……”
顾望舒哑然——怎么做梦还拦我喝酒不成?
“顾望舒……不是妖怪,不吃人的……吃……吃菜,吃我……”
这一下倒是把这人忍俊不禁笑得差点漏出声,憋不出地小声应他,“对,我不吃人,吃菜,吃你。吃了妖的肉,长生不老。”
“嗯……”艾叶似有恼气,撒娇似的把这一声绕了好几个弯:“我不好吃……”
“好吃的。”顾望舒笑道。
“疼的……”艾叶喃喃呓语,声音也越来越细小难辨,沉默了会儿,在人以为他该又睡了的须臾,忽地委屈巴巴道:
“那我给你吃……你便能陪我一起去了吗……”
顾望舒发了怔,也不知道和一个说梦话的对话有什么意义,反正还是问道:“去哪儿?”
“……巢……”
“什么巢?”
“别不要我……”
“……”
秋午风凉吹得清心,艾叶睡在一阵比一阵更为强烈的桂香中安心睡得像个窝在母亲怀抱的幼崽。
直到一朵细瓣不识趣落在唇上,鼻息不小心将那轻飘飘的嫩黄倒吸进鼻腔里,酸涩难受呛得一阵咳嗽,咻地惊醒。
睡得太香醒得又急,一时全是个不明所以,只眼看日头西偏,本打算稍加休息,怎奈不知一不小心睡过了头,
硬木硌得后背生疼,艾叶揉揉肩膀自树上垂下脚来松松筋骨,抻个懒腰的功夫一吸气——
惊悚捏紧树干!
他不在这。
院里没他的气息!
一瞬间心头恍得好似直跌深谷碎在脚底,他这节骨眼上能抛下自己去哪儿啊?
天都还亮着,不会……不会又怕连累自己所以……丢下我……
艾叶当即一巴掌“啪”地甩在自己脸上,睡什么睡这么死,人走了都不知道!怎么还看不住!
这妖慌张从树上跳下来,心里太急踩了衣角差点惹一踉跄,未加犹豫夺门而出。
迎面撞上些路过的小道,直接扯了人就问!
“喂!看到你们二师兄了吗!”
檄文之事早已是无所不知,无辜小道再如此直勾勾被艾叶抓着,吓得哆哆嗦嗦应不上话,能得的答案都是,
“我……不知道啊!”
“我真不知道…!”
“没看见,我也没看见!”
“饶命啊——!”
恐惧无声镇压身体每一处明知,人们过度的反应也只叫他兽性更为敏感。
在终于几乎发狂引出黑云时的艾叶猛然意识到,何为患得患失。
恍惚间看无辜众人于平地忽起的暴风间惊惶万状魂飞魄散,不乏离近被狂风卷倒的人倒爬着后挪,嘴里念念求饶。
满观白绫肆意泼洒,腾腾布声扯破长空,翻飞得像一场八月的大雪。
“饶命啊!别……别杀我!别……”
艾叶神色一厉,徒手唤风倒吸离近一人狠狠扼上其脖颈!
那看上去才刚十几岁的小道士吓得浑身被冷汗湿透,一双剧烈抖动的眸子中倒映的全是自己乖戾跋扈的凶恶笑意!
少年骇然绝望闭紧双眼之时狂风骤止,本应发出咯吱折断声的脖子竟被人轻轻放下,
猛然间吸回空气的喉咙发痒狂喘,面前那夺命妖煞取一指轻柔挑开他面前凌乱张飞的碎发,像带着咒轻语:
“我不杀人的。怕什么呢。”
“不是……你杀……杀……你骗人……你……我知道……”
少年过度惊恐只剩给他无意识的呢喃,引得艾叶眉心难忍一挑。
幸得周围有眼疾手快的道士一把将那少年抢回来,不敢回头连连倒退,只留他一个立在路间。
艾叶垂着手臂无声立了许久。
再漠然低头看向掌心。
一颗朱砂痣娇滴似血点在中央,五指刺破胸腔的触觉仍旧鲜明。
……我杀过人的罪孽,终将悉数落在顾望舒身上。
就好似曾经夔州荒野,尸横遍野那次,血腥掩盖天地气息,天地几乎被鲜血混沌一体,兄长为自己夺出一条生路,那被夺命的千万生魂虽非我亲手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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