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巴掌扇在云霜脸上:“你他妈想吃了我啊?装甚么?臭臊。鸡!”
这客人并不差钱,珠碧锦画他都玩过,是南馆的老顾客不说,还和萧启有点交情,姚天保都不敢怠慢这位大爷,他玩得不开心,说这鸟人配不上红牌这个位置,一点劲都没有,还没到点就兴致全无,系着裤带出来气势汹汹要找姚天保退钱,说了他一大堆怎么怎么不好的话,姚天保只能赔笑着退他一半,送走这位大主顾,转头变了脸,怒给了云霜几巴掌,将他扇得倒在地上,不够解气又踹了好几脚,直骂他废物。
这段时日因为珠碧的骤然缺位,他应对这些嚷嚷着要退钱的客人已然是焦头烂额精疲力尽,拉上来顶他的云霜又是个如此不顶用的,自然对他不可能有好脸色,对他是下了死手地打骂,将气都发泄在他身上。
萧启随口说要捧他,这种烂货色也得捧得起来啊!姚天保又不敢置喙萧启的一切决策,左右只能将气都撒在云霜身上。
“要不是珠碧倒了,你这种臭鱼烂虾也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姚天保一边殴打一边破口大骂,“捡了狗屎运还敢给爷拿乔,真当自己是个宝贝!”
云霜痛得杀猪似的嚎啕起来,心里委屈,又不敢同姚天保和恩客发生正面冲突,满腔恨意自然转嫁在珠碧身上,他将珠碧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姚天保,姚天保匆匆离开幽庭,他还想不够,疯疯癫癫地拉上衣服,一瘸一拐地顶着张肿似猪头的脸跟在姚天保后,大声嚷嚷珠碧的消息,要让大家都去看像一坨屎样的珠碧的笑话。
他状似疯癫,逮着个妓子就哈哈大笑:“珠碧回来啦,哈哈哈——又脏又臭,像坨屎一样!你去看啊!”
大家在通往后院的那道门前,果不其然看见了珠碧身影。
他裹着一件已经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袍子,那是谢寻的外衣,此时已经沾满了泥土、粪汁和血,果不其然,像个屎人。
饶是狠心如姚天保,见他这副惨样也在原地呆住了,心痛不已:“珠儿啊——我的儿子……”
就是他只当他是一颗摇钱树,可摇钱树有朝一日变成了这样,他还是心痛的,怎么不心痛呢?
他颤抖着手像上去扶他,可他太脏太臭了,根本就无从下手。
珠碧已经站不住了,像条狗一样狼狈地趴在地上,往昔柔滑如缎的乌黑长发早就被烧得面目全非,滑稽地顶在头上,像个稀烂的鸟窝,窝着粪泥,糊着白花花的面粉,硬邦邦的,但众人看在眼里,却没有人笑得出来。
红牌的下场尚且如此,何况他们呢。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个浅显的道理大家都明白,愈发明亮的天色下却笼罩着格外凝重的氛围,大家都默不作声,只有云霜还在那里嚷嚷,犹自奇怪、愤恨着,这贱人这么可笑,这么狼狈,为什么没有人嘲笑他,没有人幸灾乐祸?
大家不哭也不笑,只有垂着的头,和无尽的沉默。
锦画也一瘸一拐地送完客走来了,小六搀扶着他,挤进人群之中,锦画几乎站立不得,软绵绵地摔倒在地,对着珠碧,捂脸无声痛哭。
众人心有兔死狐悲之感,他们的沉默和云霜疯疯癫癫的笑骂声形成鲜明对比,唯一一个情绪最平稳的却是珠碧,大家看着他一点点踉跄着站起来,东倒西歪地,孤零零地也没个人愿意扶,那双伤痕累累的脚,竟也这么就站稳了。
忽略云霜的存在,珠碧漠然瞥着眼前这一群大红大紫花花绿绿的妓子,最后的目光落在姚天保身上,才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爹爹这幅表情,是在为儿子难过么?”珠碧淡然笑着,拢了拢身上唯一蔽体的脏兮兮白袍,转过了半边身子,将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藏起来,“真难得,从未见过爹爹这样。也对,珠儿再也不能为爹爹摇钱了,我要是您,我也很难过。”
“珠儿……”姚天保哑口无言,事实就是如此。只是……
珠碧抹了把泪,重新回过的头已无畏无惧,他来到姚天保身边,拍拍他的肩:“姚天保,我已走到穷途末路,了无牵挂,甚么也不怕了。我再也不用装模作样,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这么多年,我真是累了。”
“事到如今,我与你没甚么可说的,唯有一句,我替大家告诉你,我,我们,都不是天生贱种。贱的脏的不是我们,是萧启,是你,是你们这些逼良为娼天良丧尽的畜生。而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
珠碧前所未有地平静,他站得比谁都笔直,曾经为求活命奴颜媚骨,连腰肢都柔软似水的珠碧再也不用逢场作戏,假意示人,他第一次以人的身份站在姚天保跟前,扬起脖颈,总算扬眉吐气。
“珠碧走到了这一步,万劫不复,可你也没多少时日了,姚天保。”珠碧的手擦过他的脸颊,笑容陡然妖冶起来,“你与萧启今生作下的恶、犯下的罪,一桩桩一件件,在阎王殿上,孽镜台前,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珠碧此生赔上清白,不要干净了。你们要怎么折腾我,虐待我,我都不怕了,我会拼命赖活着。直到亲眼看你们下地狱,为我铺路——”
姚天保浑身一震,惊恐地瞪大眼睛,心中原本还存着的怜悯之情消散无踪,就算不是为泄心头怒火,他也得在这群妓子面前维持住脸面和威严,否则,一个娼妓都敢骑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让他日后还怎么收服这群妓子,谁又还会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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