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江易了容,万般小心地出了王府,在城里转了整整两个时辰才从北城门出去。
不是他小心太甚,而是真的轻忽不得。
牺牲了那么多兄弟的性命,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绝不能在他手上功亏一篑。
到庄子时正好是中午,桃江刚被老鲁引到门房旁边的小客厅,花无尽穿着男装带着几个小的也回来了。
“桃江见过花娘子。”桃江恭恭敬敬打了一躬,“你们这是……”一大五小,各个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鞋和衣裳上的灰尘极多,显然是跑了极远的路。
“陶护卫不必多礼,”花无尽抱拳还礼,“我们在庄子里随便转了转,动弹动弹筋骨,省得生锈。”
小溪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抗议道:“娘,一个半时辰,怎么能叫随便转转呢?我们跑了十多圈,桃江叔叔,我松江叔叔说小溪跑了足有十几里地呢。”
“十几里地啊!那可真不近,累坏了吧!”桃江真心实意地恭维道,他瞧瞧后面的鲁家兄弟,都不大,还是孩子呢,花娘子是不是太狠了?
“还好吧。”小溪眨了眨大眼睛,嘿嘿笑了两声,“其实也不怎么累。”
“夸张!”花无尽轻轻给了他一脚,“还不给桃江叔叔见礼?”
莫白、小溪以及鲁家三兄弟给桃江见了礼,花无尽便打发他们去洗漱换衣裳了。
“你主子还好吧?”花无尽在太师椅上坐下,不待桃江回答,她又道,“如果不忙,就吃了午饭再细说。”
她让老鲁买了不少肘子和猪蹄,一大早就让鲁妈妈炖上了,浓浓的肉香从里院的厨房里飘出来,光是闻着就让人垂涎欲滴了。
桃江早就饿了,一听到吃,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几声。
“主子还好……”他一时拿不准该不该留下吃饭,正要拒绝,恰好松江进来了,花无尽便让他招呼桃江,自己进了内院。
用完午饭,花无尽、花寻之在外书房一起见了桃江。
外书房很暖和,火墙上铺着花色妍丽的府绸垫子,垫子上立着七八个酱红色素面绸缎靠枕。
东侧墙壁上是个极为古朴的大木头架子,上面放着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几把瓷器,一只青花瓷瓶里还插着几支干枯的树枝,虽然算不得漂亮,但遒劲的样子很有意思。
书案上有尚未完成的画,案前摆着两个巨大的树根,一个像猴子,一个像龙,都很粗糙,旁边还有一堆的木屑,显然正在雕刻中。
桃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有意思的书房,不免多看了几眼。
“屋子还没来及好好收拾,都是孩子们用现有材料瞎弄的,桃江护卫所来何事?”花寻之与桃江分说两句,便聊起了正事。
桃江收了心,用几句话说明来意,把银票交给花无尽,又回答几个关于他主子顺利不顺利的问题,任务就算完成了。
他正要起身告辞,只听花无尽问道:“既然那洛之安出了宫门,是不是……嗯……”有花寻之在,她不方便说得太明,只给了桃江一个意会的眼神。
尽管两人没什么默契,但作为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桃江看懂了,可他只是个护卫,做不得洛小鱼的主。
“这个……主子和陆先生会做出决策的。”桃江说得很迂回,甚至稍稍刺了花无尽一下。
花无尽不太在乎桃江的态度,她想报仇,当然要自己争取机会,“回去问问你家主子,如果可以,我……”
“嗯哼!”花寻之清清嗓子,打断花无尽的话,瞪了她一眼,“就你能!王爷自有安排。”
“爹,不是你想的那样……”花无尽为自己辩解,“他们父子在京城尚未站稳脚跟,但王爷却经营多年,彼此间的矛盾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王爷再不动手,他们就要动手了。既然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就当然要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中了!”
花寻之摇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样的话不该花无尽说,牝鸡司晨是嫁入皇室的女人的大忌。
“不要胡说了!那些事王爷和陆先生自会筹谋,你与太子的仇,王爷会给你报的,你就不要多嘴了!”花寻之的表情十分不悦,“桃江护卫,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让王爷放心。王爷那边人手不多,就不耽搁你赶路了。”
出于偏见,桃江的确反感花无尽对主子的事指手画脚,却不能否认她是对的,他起了身,抱拳道:“花娘子的意见,属下会带给主子的,花先生,告辞了。”
“路上小心。”花寻之端茶送客。
一言未发的松江送桃江出去了。
出了二进,桃江见左右没人,问道:“花娘子收到被贬为侧妃的消息了么?”花无尽这么平静,竟一句没提,这让他感到极为意外。
松江道:“她知道了,据鲁妈妈说,她们在茶楼时听人说起过,花娘子本人倒是没说什么。”
“她该说什么吗?”桃江知道陆离的意思,而且他很赞同。花无尽虽然能干,但身后没有强有力的背景,不够贤德,心狠手辣,心直口快,这样的女人做侧妃做杀手都可,如何能母仪天下?
松江诧异地看了眼桃江,他以为他早就明白主子的心了,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他还在用自己的理解来衡量主子和花娘子的关系,挺明白个人,怎么一到花娘子这儿就犯糊涂呢?难道这就是花娘子说的大男子主义?
真是不知所谓!
“花娘子该不该说,能不能说,都不是咱们能操心的,那是主子们思考的事儿。”他不欲多说,只稍稍提点了一句,就像桃江刚刚说花娘子不该过问主子的事一样。
桃江一怔,脸热了一下,“那倒也是。但如今的朝局你也看到了,那父子俩被多方掣肘,假如主子非要娶花娘子,掌控朝廷的难度只怕不小,唉……”他摇摇头,“我也是瞎操心,行了,别送了,走了。”他带上风帽,出了门。
松江开着门,迎风站了一会儿。
桃江的意思他不是不懂。
虽说史书没怎么读过,但他也知道,这么多朝代更替过来,几乎没有哪个皇帝不用后宫女人来平衡各方势力的——皇帝们再能干,也得有几个可靠帮手才行,而在诸多关系中,姻亲关系是最为可靠的。
如果必须如此,花娘子作为主子的女人,为主子牺牲一些也是应该的吧。
但终究对花娘子不公平,她冒着生命危险帮着主子打下了江山,难道到最后还要成为被牺牲的那一个吗?
松江一时心里纠结,不想再去书房,便回了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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