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警点点头。
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是,他好像总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季鸣锐说完又摆手道:开玩笑的,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读心术这种东西
走廊尽头,洗手间。
池青站在镜子前,手上湿漉漉的,指节被淋得像是没有温度一样。
他和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对视。
透过镜面,同样的场景在镜子里面对面重现,经过反射成像,世界仿佛也跟着分成两个。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一瞬间并非幻听,失真的声音的的确确自大脑深处缓缓爬上来,诡谲般地喃喃着:【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儿子偷的东西】
池青垂着眼,最后若无其事地擦干手。
第2章 身份
从洗手间出来的那条走廊很长,长廊靠墙摆着排椅子。
天气不好,所里人也不多。
常有警察家属到点儿接了孩子,让孩子在这等家长下班。
池青出去的时候外头正坐着个女孩,动作娴熟地从小书包里掏出文具和练习簿,坐在长椅上,腿都挨不着地。
看年纪应该还在上小学。
池青经过女孩身边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戴上手套的手被人轻轻拽了拽:哥哥。
小女孩的手又肉又软,声音奶声奶气,连带着耳边出现的失真的声音都变得可爱起来:【这道题窝不会做,昨天爸爸才刚教过,要是再去问他,肯定会觉得窝很笨qaq。】
你能不能
女孩话没说完,池青盯着那两根肉肉的手指,又看向有些犹豫和不好意思的小女孩,毫不留情地说:是很笨。
女孩小奶音一噎,一瞬间遭受巨大打击,都忘了思考这位大哥哥怎么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其实有点怕这位大哥哥,正想松开手,却见他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抽走她手里的练习簿。
哪题不会。
女孩:空着的题。
池青:你空了很多题。
女孩:
池青:我教完,能保证明天不会忘吗,我不想像你爸爸一样,花时间做无用的工作。
女孩:
池青:看来不能。
池青说话一针见血,但还是把空着的算术题给她讲了一遍,尽管讲到后面女孩的心思全然不在题目上。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拉着你是想让你给我讲题目?
女孩眼睛很大,纯真无邪的样子,带着困惑:我刚刚话还没有说完呢。
池青把笔帽盖上:听到的,你在心里说了。
女孩眨巴眨巴眼睛:像读心术那样吗?
算是。
只要碰一下,就可以听到吗。
差不多吧。
女孩晃晃脑袋后面的马尾辫,羡慕道:如果我也有读心术的话,我就能知道爸爸把我的糖罐藏哪儿了,我偷偷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
池青把练习簿递还给她,说的话超出女孩能理解的范围:小孩,在大人的世界里,是找不到糖罐的。
女孩显然没有听懂:为什么?你们不喜欢吃糖吗?
池青没有回答她,把手套重新戴上,走进办公室之前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下唇前,唇色被黑色指套衬得异常浓烈,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冷的:今天跟你说的话是个秘密。
女孩:那你还告诉我。
池青推开门:因为你太小,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女孩:
办公室里,木雕纠纷总算进入尾声。
这件事情我就不追究了,王阿婆听到是他儿子小康偷的东西,不忍追究一个小孩儿的过错,只道,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孩子,别因为贪玩就随便拿人东西
池青洗完手回来,双方已经就此事达成了和解。
工装男人连连点头,跟在阿婆身后出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王阿婆走到半道,又停住脚步,想折返回来,紧张道:警察同志,我们小区里最近发生很多起失踪案,我想寻求你们的帮助。
季鸣锐已经不是先前在电话里被这位阿婆用祖传宝物、价值连城这个说法糊弄住、急急忙忙出警的单纯调解员了:您方便说得更具体点吗。
是我们小区的流浪猫
果然。
这几天给它们准备的猫粮也没吃,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王阿婆自己也养猫,心思总是柔软些,时常会给偷溜进她家院子里的流浪猫准备些猫粮。
阿婆,季鸣锐道,这不能定义成失踪案,我们也没办法出动警力去小区里抓猫,流浪猫居无定所的,它、额它可能去其他地方了,也许很快就会回来。
季鸣锐送走阿婆,见池青回来,孝敬大哥般地给他敬了杯茶:喝水么,渴不渴,你看你来就来吧,还顺便帮我调解。
池青接过水杯:本来不想管。
季鸣锐:那后来是因为?
池青:你们效率太慢,我怕我再等下去,可以直接吃明天的早饭了。
他说完又补上一句:现在可以下班了么,什么时候吃饭。
敢情您是因为饿了才从沙发里坐起来。
季鸣锐看了眼窗外没有停歇迹象的暴雨,又看眼时间,最后看了看周围陪着他一起加班到这个点的片警同事们:这个点,饭店还开着的估计没几家了,附近有家大排档味道还不错,营业到凌晨两点。
雨似乎小了一些,大排档虽然仍在营业,但顾客不多,墙上挂着张价目表,红底黄字,油烟味直直地从后厨窜出来,伴随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他们这一桌足足坐下八个人,老板额外给加上两张凳子,很勉强地挤成一桌。
季鸣锐摸摸鼻子解释:那什么,这么晚了,大家伙凑一起吃顿饭得了,都挺辛苦的。季鸣锐又一拍脑袋,啊,忘了给你介绍,我们都是同一批毕业的,今年刚上任。
他简单介绍,从坐在池青对面的女警苏晓兰开始,后者爽朗一笑:本来是你俩约的饭,我们这么多人凑进来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虽然池青没说话,但是苏晓兰很明显从他脸上读出一句话:是挺麻烦。
池青清洗完餐具,看了眼手上戴着的手套。为了以防吃饭时不小心在餐桌上碰到人,这手套是摘不了了。
苏晓兰等了又等,没等到他摘手套,终于忍不住问:你吃饭也戴着吗?
池青:我比较注意卫生。
苏晓兰:
不用管他,季鸣锐十分适应,率先夹起一筷子菜,他就这样,这洁癖已经到了连空气里的灰尘都不愿意碰的程度,以前人送外号池别碰。
别碰?
是啊,不让人碰。
池青警告:你吃饭怎么那么多话。
季鸣锐:
外头雨声淅淅沥沥。
吃饭间隙,苏晓兰又想到一件事:池先生平时工作应该很忙吧。
在她的认知里,和朋友聚餐,肯定得提前挑个天气不错的日子,选这么个接连暴雨的倒霉天,肯定是工作忙没得挑。
池青夹菜时避开被人夹过的地方,吃了几筷之后,拿起水杯不紧不慢地抿,眼睛看着窗外,说话语气有些放松:不算忙。
等放下水杯时,他又点评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
季鸣锐替这位脾气秉性都异于常人的兄弟解释:他喜欢雨天。
两人约饭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庆祝他顺利进了派出所,然而季鸣锐都上任快两个月了,这顿饭才约上。
季鸣锐回忆起约饭的坎坷历程,先是池青表示知道了,我挑好日子再通知你。他等啊等,等到天气预告显示明后两天接连暴雨之后,他才收到池青的通知:后天天气不错,你几点下班。
季鸣锐:你看天气预报了吗?
池青:你问的什么废话。
按正常人思维认知里的天气不错那肯定是个风和日暖、晴空万里的日子。
不过季鸣锐适应程度良好,主要因为池青这个人,哪儿哪儿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这点小癖好已经不足为奇了。
旁边有人呵呵笑着缓和气氛:这喜好,挺特别的。
那名男警缓和完气氛,想看看时间,一摸口袋摸了个空:欸,我手机
怎么回事,手机丢了?
他这动作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都挪动位置和餐盘,想看看是不是落在桌上了。
池青目光还落在窗外的雨上,似乎是在赏雨,他一边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一边随口说:从进门起,你的手机只拿出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刚进门的时候,第二次是五分钟前,你拿着手机去了洗手间。
桌上寂静无声,随着男人话音落下,其他人挪位置的动作齐齐静止。
男警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洗手间。
这是一个很小的插曲。
苏晓兰察觉到这位同事朋友,不太对劲。
他过于敏锐了,尽管这可能不是他的本意,因为他说起这些就像在谈论窗外的天气一样随便。她继而又回想起一小时前发生的事,池青只是进门,就注意到了工装男人的鞋。
池青坐在角落里,此刻后背靠着墙,察觉到她的目光便回看向她。店里开着空调,他早已脱下外套,里头只穿着件剪裁简单的深色毛衣。他额前头发有些长,阴郁地将眼睛盖住几分,但是依旧可以窥见他的瞳孔颜色他的瞳孔和他的头发颜色几乎一致,深得不见底。
或许是由于刚喝了热水的缘故,他的唇色更红了,浓烈的黑和这唇色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苏晓兰回想起季鸣锐对这位朋友的介绍语:他念的电影学院,八竿子打不着。
当时她左耳进右耳出,手里忙着别的事,没怎么仔细听。
现在一回想
电影学院?那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而且苏晓兰总觉得他长得有几分眼熟,但这念头就像一根摸不着的线。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长,池青说的话也不多,大多数时候,他总是维持着那股略有些阴晦的样子,坐在那里看雨。
等饭吃完,他和季鸣锐一齐向众人告别,拎着来时那把透明雨伞推门出去。
季鸣锐跟在他身后:我送这位大爷回去你们也都早点回,明天还有其他活要干呢。
两人走后,先前去洗手间找手机的男警也收拾好东西准备赶回家,走之前随口道:刚才那位池先生,从警局外头远远走进来的时候,我瞧了一眼,乍一看还以为哪位大明星来我们派出所办事
男警只随口说那么一句,苏晓兰却是猛地抓到了那根线。
苏晓兰记性很好,偶尔空闲时间也会陪着家人看电视节目,出于职业习惯,有时剧里只出场过一两次的配角她都会多看几眼她好像在电视上见过池青。
但是很显然,他离大明星这个称呼,有一段相当遥远的距离。
这个名字在演艺圈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没人听过,不光没听说过,也几乎没有在各大电视台、娱乐小刊上见到过。就像千千万万没能在圈里冒出头、走在路上也没人叫得出名字的艺人们一样。
也就是这样他才能坐在人来人往的大排档里吃饭,却没被任何人认出来。
苏晓兰带着这个模糊的印象往店外看了一眼,看到池青撑着伞站在路边等季鸣锐开车过来,指节隔着黑色布料搭在银色伞柄上、显得那双手套看上去冰凉又突兀。
然后他又往道路深处走了一段,很快被倾盆的大雨隐没在茫茫夜色里。
第3章 问诊
嘀!
嘀嘀!
雨还未停,道路依旧拥挤。
坐上车后,车里只剩池青和季鸣锐两个人,池青明显放松了些,手套上沾上些许雨水,他嫌不舒服,这才把手套脱了。
季鸣锐脾气好,路堵成这样也没抱怨一句,他看了眼池青的手套:你总算把这玩意儿弄下来了。
池青:有消毒水吗。
没有
酒精片也行。
也没有,季鸣锐说,我特么一个大老爷们,车里能有盒纸巾就不错了。
季鸣锐说着把纸巾盒递过去。
递过来的一瞬间,失真的声音吐槽说:【池青这个人还是这么麻烦,伺候他跟伺候大爷似的。】
池青:
此时红绿灯闪过,十字路口对面正是今天纠纷对象王阿婆居住的小区,海茂小区出入门紧闭,负责控制车辆通行的安保人员坐在保安亭里打瞌睡。
外头雷电交加,闪电劈裂天穹,将漆黑的夜晚照亮一瞬,平日里不显眼的角落也被照亮,强光照到一滩猩红的血液,血液被雨水浸泡稀释,沿着街道缓缓流入下水道内,猩红色血水蜿蜒而行。
一只被开膛破肚的死猫静静躺在灌木丛里它瞪大眼,浑身的毛湿透,混着泥泞和鲜血,一缕缕毛像刺猬一样刺出去。
车内。
季鸣锐听着耳边轰隆一声,道:这雨怎么越下越大了
他转而又说:对了,你明天有空吗?我妈说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明天又是周末,她包了水饺,喊你来家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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