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见他开了门,那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才慢慢悠悠地从门铃上松开。
那人很瘦,身上穿着件深色毛衣,略长的头发显得整个人莫名阴沉,红唇抿着,肤色白得过分。他在这栋楼住了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个人,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另一只手上捏着一把小刀。
两指宽的折叠刀,尽管是收起的状态,也能窥探到部分锋利的刀尖。
男人上下打量来人一眼,心领神会,脱口而出一句:我没钱!
池青:
是来追债的吧,男人原本过的也是风光日子,落难后一下从云端落下,破罐子破摔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厂子也没了,我先一贫如洗。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怕你。
池青没说话,他站在门口,冷冷地朝房里看了一眼,屋内情况和他听到的差不多。
男人很显然误会了这一眼:我真没钱!
我不是追债的,池青最后说,况且你的命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值钱,活着浪费公共资源,死了浪费土地。
我来就想说一句话。
男人怔怔地听着那把冷淡的声音。
吵死了,安静点,池青手里那把刀是刚才削苹果时顺手带下来的,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他此刻用刀柄指了指屋里的女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你再动一下试试。
男人:
男人一时间都忘记思考,这位陌生住户根本不住这楼层,怎么会听到声音觉得吵。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来劝过架,但是那些街坊邻里大都考虑到他们毕竟是夫妻,人家家里头的事情很难管,警察都管不了,更何况是他们。
但不管怎么样,来过的人都没有像这位这样豪横的。
这位陌生住户看起来似乎不在意他们家里发生了什么,单纯觉得吵而已,不像其他邻居那样义愤填膺,但是效果拔群。
而被女人揽在怀里的女孩子睁开紧闭的眼,发现一切和她刚才在脑海里求救的那样,结束了。
她只来得及看到一眼那人拿着折叠刀的手以及那副黑色手套。
池青说完没再理会男人,电梯正好刚停靠到一楼,他直接按了电梯按钮,电梯缓缓在三楼停靠的时候,电梯门打开,对上了刚从心理诊所回来的解临:
解临手指摁在开电梯门按钮上,方便三楼想进电梯的人进来,怎么也没想到在三楼碰到的会是池青:你怎么在这?
池青:我说我下来随便看看你信吗。
解临视线在池青手上,和302那户人身上流连,最后说:看目前这个状况,很难相信。
原先被唬得不敢吱声的男人见过解临,毕竟楼里长期住着这么个人,很难没有印象,他对上解临笑吟吟的脸,一下勇气倍增,像是找到了继续作闹的依据:你们认识?他拿着把刀下来威胁我我压根就没见过他,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解临闻到男人身上浑身酒气,又看了眼虚掩的门。
池青以为解临会问一句,但是他一句也没问。
你说威胁就是威胁?解临依旧那副好说话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好意思,没看见,不在场。
解临示意池青进电梯:我家租客性格很温和的,干不出威胁人的事儿,希望您下次说话之前注意一下用词。
和性格温和四个字毫不沾边的池青自己都觉得这番评价过于夸张,夸张到他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词的前缀。
解临视线越过男人,落在男人身后那扇虚掩的门上,松开电梯按钮前最后一段话显然不是冲着男人说的,他说话声音放缓,让人不容易有紧张感:报警记录和医院病历这两样是认定家暴的重要证据,根据法条,可以联系居委会、妇联以及派出所,这三个机构都义务保护你。当然具体怎么做看你个人的意愿,只是有时候父母的行为和选择,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孩子如果你的孩子以后遇到同样的事情,她或许会觉得忍让是正常且正确的。
解临松开手。
电梯门彻底关上。
池青捏着手里那把折叠刀,迫于解临敏锐的观察力,只能主动解释:刚才下楼电梯正好停在三楼,我听到302屋里有动静
池青说到这,一顿:你真的觉得我没威胁他?
解临:要看是哪种含义的威胁,毕竟你往那一站就是不说话也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威胁。
解临继而又说:不过这种人,威胁一下又怎么了。
关于302的话题结束,电梯里短暂陷入尴尬。
虽然昨天蹭完确实睡得不错,但是在这种密闭且狭小的空间里,池青内心深处那一点不自在被放大。
在电梯到达前一秒,解临打破沉默:吴医生跟我说了。
池青抬眼:?
只要你需要,我可以配合你。
解临又看向池青一如既往戴着手套的手:下次见面不用戴手套,戴着手套我怎么碰你。
池青之前和吴医生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只是单纯感到困扰,后来没办法才拿出来对解临解释,但除这些之外,他没想过其他的,更没想过吴医生会主动找上解临,把治疗计划提上日程。
池青回去关上门之后才把手套一点点摘下来,对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
直到手机铃响。
他出门前随手把手机放置在玄关处的柜子上,手机响了好几声,来电人显示:[季鸣锐]。
季鸣锐这阵子忙得没时间睡觉,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在车里睡了会儿,睡醒拿手机看时间才反应过来池青已经消失近一周,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
喂,电话接通,季鸣锐说,大爷,你还活着啊。
电话那头那位大爷用最熟悉的语调说最冷漠的话:没死。
季鸣锐:还有口气就好,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
季鸣锐从后座上爬起来,两条腿睡麻了,他锤锤腿:对了,你上次是不是说你在治疗有什么进展没有?
两人没能聊上几句。
因为苏晓兰很快拉开副驾驶门,她带着本子坐进去之后说:这边排查完了,去下一个地方。
于是季鸣锐匆匆挂断电话,熟练地翻到前面驾驶位上去:行了不跟你说了啊,回聊。
苏晓兰随口问:什么治疗?
季鸣锐放下手刹:还能有什么治疗,有病的那位呗。
季鸣锐补充,洁癖治疗。
苏晓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池青的手,以及常年不离手的黑色手套:那治疗有进展了?
季鸣锐其实刚才压根没等到池青回应,但他依旧自信满满地说:不可能,我兄弟我还不知道吗,无药可救。上回我去他家,他让我碰他一下都犯恶心,能有什么进展。
车窗外,日头落下,时间步入傍晚。
一天很快过去,日月轮换,最后一点光线也被遮住,道路两旁的街灯瞬时亮起,又入了夜,外头夜色昏沉。
池青躺在床上闭着眼酝酿睡意。
然而每当他以为自己可能可以睡着的时候,总有声音忽然间冒出来:【他说得对,如果以后我的孩子也遇到这种事,她会不会也跟我做一样的选择?】
池青不用想都知道这个声音来自三楼。
十分钟后。
池青第二次敲响了对面那扇门。
我没戴手套,解临开门时,池青身上就披着一件薄外套,他声音依旧是冷的,只是眼神不自然向下,显然除了呛人以外,很不太习惯其他表达方式,你现在方便么。
作者有话要说:季鸣锐:?
第28章 治疗
在不久之前,两人还是一个拿领带捆另一个,另一个在雨中拎着伞用伞尖指对方的关系。
因为失控治疗,现在居然能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说话。
池青来之前不确定解临睡着没有,把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来得突然,自从读心术失控之后,连带着他自己的行为都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解临示意他进来,你先进来等会儿,我擦个头发。
解临刚洗过澡,头发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原本向两边分开的碎发此刻妥妥帖帖地散在额前,挡住那双微挑的眼。从发梢处往下滴落的水珠好巧不巧坠在池青手背上。
池青手背一凉,和失眠做抗争,最后理智地说:你要打算睡了的话就改天。
解临由于看东西不便,半眯着眼:没打算睡,进来。
池青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等他。
解临头发擦得半干才从浴室出来,没了造型后的头发变得异常垂顺,他打开冰箱,倒了杯冰水:药吃过了吗。
池青在一堆乱糟糟的声音里分辨出解临的声音,嗯了一声,怕他继续问,又补充一句:退烧了。
但他看起来着实没什么精神,所以这话很难令人信服。
于是池青没等到解临说话,他又困又吵,缩在沙发里眼睛半阖着,额前的头发猝不及防地被人用手撩起来:
解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面前,距离他很近,微微俯下身,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混杂在一起的味儿飘过来,味道像某种淡香精,带着些许甘洌的烟草味。
他撩起池青额前的头发之后,将另一只手手背轻轻贴上去。
别动,解临说,我试试体温。
池青不知道有什么好测的:我来之前测过了,还是你觉得你比体温计管用。
解临:我没有体温计管用,但我能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毕竟有些人宁愿发烧也不肯去医院。
解临说完,又看着他说:你好像有点僵。
由于僵硬,池青整个人坐姿看起来都不自然,虽然没有碰到解临的手,但在解临伸手贴上来的那一刻起到了同样的效果,由于身体过度紧绷、他耳边忽然安静,什么声音都没了。
不抗拒不反感并不代表习惯,尤其他常年习惯跟人保持距离。
解临松开手,确认体温没有异常:你脸色不太好,很难受么。
池青逐渐放松身体,失真的声音重新回到他耳朵里:还能忍。
解临确实没打算睡觉,他在距离池青最近的空沙发椅上坐下之后,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空出来给池青:试试看,要是难受就松开。
池青的手指从衣袖里探出来,做不到过多的接触面积,最后只拉住了解临的一根手指。
那根手指根部有浅浅的指环印。
刹那间,所有声音像一个被突然关上的魔盒,好几种挤在一起的、不断在耳边进出的声音一下被收回魔盒里。
解临虽然平时事儿少,家里那些商业上事宜都有专人打理,但平时也需要经常看邮件汇报。
他滑过去几页,吴志的消息忽然出现在通知栏里。
吴志:江湖救急。
吴志:就在五秒钟前,我的爱情又出现了。
吴志人在酒吧里,他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但是仍然很怂地抱着手机躲在角落里,决定在解临回他消息之前先不贸贸然上去搭讪。
然而他的再生父母今天却一反常态,只回过来两个字。
解临:没空。
???
没空?
你在忙什么?
忙倒是不忙。
解临回。
吴志看着这五个字更加好奇。
?
你能不能说人话,那你这到底是忙还是不忙啊。
解临其实不太能专心看邮件,手被人勾着,很难集中注意力。
他顺着自己的手往下看,看到轻轻搭在他指节上的那两根只从外套袖口里露出来小半截的手指,指甲剪得很干净,白细的手指搭在他手上肤色对比鲜明。
但始作俑者非常没良心,因为他已经自觉在沙发上找好姿势睡着了。
池青曲着腿,整个人蜷缩着,宽松的外套罩在在身上,头发盖了半张脸,只露出削瘦的下巴,以及红得有些妖异的唇。
解临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重新落回到手机屏幕上,单手发消息。
今天不方便。
我把手借出去了。
吴志捧着手机,怀疑是不是今晚酒吧的dj太疯狂,震得他脑瓜子疼,并且运转艰难,不然他怎么看不懂解临发的这些话。
池青这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睁开眼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失控前,酒精引发的一连串效应就像一场梦。
他眯着眼缓了缓,感受到指间抓着的温热指节,意识才逐渐回笼。
醒了?解临刚好处理完所有事宜,退出邮箱。
池青松开手,发现今天夜里这个点说话的人不多,楼上楼下几乎都已经睡下:抱歉。
你可以叫我的。
解临不在意:没事儿,我刚忙完,还没打算睡。
池青想起来上一次进解临家也是深夜。
当时快接近凌晨四点,他还没睡。
池青之前被吵得没顾上,现在才问:你都是晚上工作?
出于帮忙治疗的关系,他说话的时候斟酌用词,没直接说难怪白天那么闲。
解临捕捉到那个都字,也想起上次池青来敲门的时间。
按照他平时的作风,估计会说些好听的糊弄过去,譬如不晚点睡怎么能等到你之类,但是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不是,只是最近有件事情不知道要不要去做。
?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对池青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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