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有些委屈地瘪瘪嘴:我只是担心镜湖会被他伤害。
云镜湖是皇帝,注定无法走上修士这条路,毕竟,天道也不会允许一个能活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皇帝的存在。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这才是天道交替运行和存在的本源。
一个不死不灭的统治者,无论对谁都是一种灾难。
而墨雲更是已经一步踏入仙界大门的大乘修士,灵霄不认为他会为了一个只能陪伴自己短短数十载的人类帝王而放弃自己苦苦追寻的修仙大道。
在这段一开始就不对等的感情中,云镜湖太过被动。而在感情世界里,越是被动的一方,越容易被伤害。
我知道,檀渊顺着灵霄的手腕攀至他的肩头,用脑袋轻轻碰了碰灵霄的下颌,但是孩子始终是要学会成长的,你不可能永远将他捧在手掌心里。留在鸟巢里的雏鹰,是无法活下去的。
灵霄心酸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也不是真的想去做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他只是舍不得自家的孩子会在未来受伤而已。
那些大道理他不是不懂,但是只有自己置身其才能体会,作为父母,即使是活到一百岁也会本能地去操心自己的孩子。
不过,他们家的孩子虽然傻是傻了点儿,但内心却格外的坚韧强大,或许是时候放手让他自己去感受外面世界的风雨了。
你们留在这里,本君出去看看。灵霄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随后就托着掌心的灵蛇走出了风雨飘摇的破庙。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嚣张,居然敢在他面前把墨雲给揍得差点儿生活不能自理!
一定要去给对方点个赞才行。
灵霄刚走出去,便瞧见在外头云笼雾罩的黑云中,探出一颗硕大无朋的白色虎头。
那虎头远远望去竟有一座小山大小,两只碧绿的眼睛就像两间小房子,一张血盆大口中,白森森的獠牙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任何猎物瞬间撕咬成两半。
不过在看到灵霄走出来后,那白虎眨巴眨巴眼睛,竟然转身就想要逃。
灵霄与那白虎对视一眼后也笑了,天界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
他嘎巴嘎巴地捏了捏自己的指骨,瞬间便像是一颗划破夜空的流星倒飞了出去。后发先至,重重的一拳便落在那虎背上,将那头巨大的白虎从半空击落,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竟将附近一座大山砸落得凹陷了下去,地面上更是多了一个直径超过十余丈的深坑。
灵霄还没有过瘾呢,那头白虎已经化身为人,抚着胸口踉跄起身告饶。
好在它是修炼千年的灵兽,皮糙肉厚还抗揍,否则灵霄这一拳就能将他送去再轮回一次了。
仙君在上,小的不敢冒犯,还请仙君饶恕小的不敬之罪。白虎化为人身后,披着一件黑白相间的皮毛大氅,浓眉大眼,高鼻深目,看上去格外俊挺非凡。
如果忽略他嘴角的鲜血和紧紧皱起的眉头,还是颇有王者之风的。
不过在灵霄面前,基本上就没有挨过他揍还能维持风度的人。
见白虎求饶,灵霄这才对着拳头吹了吹气,慢腾腾地撩起眼皮看着对面的白虎:枫翀(g),你说你好歹也是仙界灵兽,琼华仙子更是天界中有头有脸的金仙,你怎地想不通不在天界神兽园中好好呆着,非要来人间占山为王?
枫翀垂下眼睑:小的......事出有因。
灵霄并没有要调查枫翀私事的兴趣,只淡淡地提醒道:你趁着雷劫劈坏了神兽园的结界偷下人间,本君目前还是神兽园的御兽使,你这番行径就是在给我添堵。你若自己识趣回天界去,本君看在琼华仙子的面上,最多罚你禁闭十年也就罢了。
枫翀:......
檀渊抬头瞟了灵霄一眼,眼神不悦:你什么时候又与琼华仙子交好了?
灵兽私下凡界,本是重罪。又恃强凌弱,差点儿犯下杀戒,更是罪加一等,即使不被贬下凡界,送去雷部受罚也是寻常。灵霄竟只罚枫翀十年禁闭,这惩罚力度几乎等于没有任何惩罚。
灵霄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虽然但是,他把墨雲揍了一顿,还是让我挺解恨的。
墨雲这厮,说是为了报恩才听命于他,去照顾云镜湖。谁知道他倒好,把人照顾着照顾着,竟然直接给拐带走了。
灵霄若不是怕自己出手重了,早就自己动手了。
然而下一秒,枫翀犹豫着开口:小的甘心领罚,只望仙君再给小的些时日,十日,十日就好。
灵霄盯着枫翀看了片刻:你执意要留在人间,到底所为何事?
第二十章 抉择
在灵霄的追问下,枫翀终于说出了自己私自下界的缘故。
竟是为了一个人类女人。
数百年前,他还未能顺利修炼成灵兽,不过是一头略有些微末法力的妖兽罢了。
一日他在山间捕猎,不想遇到一名邪门妖道,那妖道妄图夺取他的妖丹炼丹,以求增长自己修为,故而出手时颇有分寸,只想着活剖取丹。
枫翀一路踉跄逃窜,最后被逼走投无路,却也不甘心自己修炼百年的妖丹就这样便宜了旁人,于是干脆一咬牙,从百丈奇峰上一跃而下。
只是他命大未死不说,反倒因祸得福,被山脚下一名医女所救。
碰巧他坠崖之时尚维持着人类形态,故而那名医女一直以为他是个人类,对他照顾得细致妥帖。
灵霄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后来你与这女子日久生情,只是人与妖不能相恋,故而你们被迫分开。你最后修成正果飞升天界,还被琼华仙子相中成为她的仙宠,心中却依旧惦念着人界故人,所以趁乱下界来寻她是么?
枫翀愣了一瞬后微微颔首:虽有部分细节不同,不过大抵也八九不离十了。我曾许诺那医女,让她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过我却没有想到,再次下界,已经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天上一天,地上十天。他在天界不过是数十年,这人界已经过了七百余年。当初的村落早已另迁别处,这深山老林更是不见半个人影。
他只知道那医女身负功德,即使是死后也不会如寻常人那般堕入恶道,故而想留在原地等着,看能否再遇到她。
灵霄笑了:如此说来,本君倒是可以为你寻到当初的那个人。
枫翀一愣:仙君所言当真?
灵霄点了点头:自然不假,不过本君倒是也听说过,琼华仙子对你似是情愫暗生,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枫翀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豫色,片刻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仙君圣明,只是我家主人乃是仙界金仙,而我不过是灵兽......
天界也非世外桃源,终究难避口舌之剑。
他不希望自己的存在,成为琼华仙子清誉的污点。
灵霄耸耸肩:你自己考虑清楚便是了。
枫翀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灵霄露出了诡谲的笑容,他望旁边退了一步,抬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破旧不堪的庙宇:喏,你找了几百年的那个恩人,就在这破庙里头,她死后被封为此地山神,你正准备赶走的那位就是。巧的是,她也等了你七百年。
枫翀在原地怔楞片刻后,脚步不停地朝着庙宇的方向走过去。
只是在灵霄眼中看来,他的脚步怎么看都透漏着几分沉重的意味。
啧啧,有人要备受煎熬了。灵霄轻轻地勾起从唇角,又垂眸瞟了一眼手腕上的帝君,口是心非的家伙,总得要好好尝尝这后果才是。走,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檀渊并不感兴趣地爬到了灵霄的胸前,把自己盘成一团缩在对方的中衣里闭目修炼。
银龙冰凉的身体接触到皮肤,很快又被灵霄高于常人的体温所包裹。
灵霄搓了搓手,跟在枫翀的身后站在庙宇门口,等着看戏。
果然,当枫翀走进庙宇后,庙中的绿柔几乎是在瞬间就将他认出来了。
枫翀,是你?绿柔惊讶地上前几步,盯着枫翀上下打量着,湖绿色的眸底隐着几分惊喜和激动。
枫翀嗯了一声后,上前将纤弱的绿柔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单薄的肩背:让你久等了。
绿柔还没有从乍然见到自己等候数百年的人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她从枫翀的怀里退出来,盯着对方又打量了许久,终于笑了。
她拉着枫翀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你这几百年去哪里了?你那日离开以后便没有回来,我还以为你......七百年了,还好我又等到你了,看来阎君大人说得不错,我们当真还是会再遇到的。不过七百多年你都和那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枫翀含笑打断了绿柔的话:让你等了这么久,以后我一直陪着你,好吗?
绿柔羞涩地笑着点了点头。
旁边已经痊愈的墨雲一脸茫然地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完全没搞清楚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云镜湖也是满脸疑惑,他正要转头,就发现忘尘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边。
嘘,灵霄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晃了晃,示意云镜湖继续看那边的两人。
云镜湖不由自主地顺着灵霄目光的方向望过去。
这是你离开前赠与我的虎牙吊坠,我一直带在身边。绿柔小心翼翼地从胸前取出一枚淡黄色的虎牙坠子,献宝似的展示给枫翀看。
枫翀的笑容有些勉强:倒是你有心了。
绿柔捧着虎牙的手微微一滞,随后抬起头又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枫翀。
枫翀本体乃是白虎精,即使是化为人形也格外高大,绿柔身量高挑,却也只及他的肩膀。
她依偎在枫翀的怀里时,更是显得格外娇小柔弱。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枫翀不解地问道。
绿柔从枫翀的怀里离开,后退了一步后才看着对方问道:你的本体不是人类吧?
枫翀的语气带着歉意:我本体一只修炼千年的虎精,当初隐瞒实情实在是迫不得已,你不会嫌弃我吧?
绿柔忽然笑了起来,一瞬间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仿佛这深秋之中有百花齐放:不管你是人是妖是仙,只要你还是你,我便不会嫌弃你的。
枫翀像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这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你会不喜欢我呢。
他们的感情真让人羡慕,即使是几百年的等候也没有让他们之间的感情褪色。云镜湖意有所指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墨雲。
墨雲顿了顿,下意识地转头避开了云镜湖的眼神。
云镜湖:......
继续看。灵霄瞪了墨雲一眼,捏着云镜湖的下颌将他的头转到另外一侧。
你还记得你离开的时候,我送你了一根捣药杵么?绿柔又问道。
啊?枫翀的表情微微紧张了一下,他仔细地回忆了片刻后,面带愧色地看着绿柔,抱歉,我没有保管好你赠我的药杵。
绿柔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柔软温和: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以前最爱看星星,你现在能陪我去外头看星星吗?
枫翀微微点了点头,护着绿柔穿过三人中间,在庙宇外头寻了块空地坐下。
这里的夜空格外明净,头顶上的星辰也都看得分外清楚。
枫翀一直仰着头,望着漫天星穹的某一处。
庙宇内的三人便都竖起了耳朵,听着不远处两人的对话。
你既然是从天界而来,能给我讲一讲天界的事吗?绿柔双眸温和地注视着头顶恍若银河的夜幕,湖绿色的眼眸就像是一池平静的潭水。
只是这幽静无波的湖水却悄无声息地浮起了点点涟漪。
枫翀顿了顿: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听,你喜欢的人的事情。绿柔继续望着远处的星辰。
这话一出,云镜湖惊讶得蓦然瞪大了眼睛,他刚刚张开嘴,就被灵霄捂住了嘴。
墨雲皱眉看了灵霄一眼,刚要出手,就被云镜湖伸手拉到身边,示意他安静下来。
枫翀听了绿柔的话,突然坐直了身子,惊疑不定地望着绿柔。
绿柔低头,看着枫翀的眼神平静无波:你不用抱歉,你没有保管好的东西不是我的药杵,而是你的心。
枫翀的语气变得有些结巴:你、你......
算起来,我们相处的时间从仲夏到霜月,只是人间的七个月,就连四季轮回都没有看完。绿柔微微一笑,这点儿时间加起来,或许可以让人心动,但还不足以让人心定。
初见时翩若惊鸿的一瞥或许会让人印象深刻,但是要让人能在接下来的漫长数百年间坚守初心,却不是短短七个月的接触就足够的。
枫翀抿紧了嘴唇:你误会了,我......
你不用解释,绿柔站起身,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枫翀,笑容温和一如从前,眼神的变化是骗不了人的,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神,早就没有了当初的温度。其实,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被当初那个承诺束缚,被责任捆在我身边。这种做法,对你,对我,还有对你喜欢的人,都不公平。
枫翀这一次选择了沉默,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句话。就算是人类的夫妻,也没有下一世也还必须相守在一起的道理。更何况你与我之间,早已相隔了七百多年的时光,这又不止一世了。难道你真的想在日后的日日夜夜里,都留在我身边,却把心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吗?
绿柔坦然地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虎牙坠子,所以,这个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我想,你会为它找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主人的。
枫翀跟着站起身,他手里握着那枚虎牙项链,犹豫着想要开口,却被绿柔阻止了。
绿柔背过身不去看他,只淡笑着催促道:你快些走吧,再不走的话,说不定我就反悔了哟。
枫翀看着眼前女子单薄的背影,又看了看遥远天穹上的某个方向。
片刻后,他对着绿柔深深地鞠了一躬,化为一道白光消失在夜幕中。
在枫翀看不到的地方,绿柔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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