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里的九盏鬼灯,围成一个圆,圆心则是一具矮瘦的尸体,他便是被恶鬼田之行一鞭击死的孝善鬼丐——苦生。
苦生容颜苍白,双目紧闭,头上的血迹已经被众鬼丐清洗干净,穿着一身新棉衣,脚上是一双蓝帮白底的新布鞋,鞋底洁白。头上则戴着一定新做的蓝色冠帽。
直到后来,楚江童才知道,苦生的这一身寿衣出自眉月儿和老婆婆之手,俩人敬重苦生的品行孝善,聊表一点点心意。
人间有人间的丧葬习俗,鬼界有鬼界的殡亡礼仪。
九盏灯转了若干圈之后,猛然停下,一盏盏鬼灯放在地上,二头领是一个身形瘦削的老者,他与众鬼丐不同的是,手里提着苦生死前的那一把大一点的红灯笼,右手则是自己原来的那一盏与众鬼丐相同的小灯。
八个鬼丐围着尸体,开始嚎啕大哭,哭了半个小时左右,二头领便拈一根干草秸,插进鬼灯罩内,一会儿,干草秸便燃着了,冲尸体上一丢,立时,引燃苦生尸体下的干草,熊熊大火几乎烧红了半边天。
奇怪的是,苦生的尸体在大火中,一点儿也不扭曲或是变形,自始至终,都是最初放下时的模样。待烧到最后,苦生的尸体也没有变化,众鬼丐更是惊诧不已。
楚江童跪倒在尸体前,连磕三个响头:“苦生前辈,您的孝道德行感天动地,鬼体不化,我们后人将永远记住您,将您当作楷模,望您还是安心去吧!”
突然,火光中的苦生尸体,慢慢变红,如红纸一般,随着紫烟升腾而去。
火终于熄灭了。楚江童双手作揖,又向众鬼丐说:“众位前辈,苦生之死,我也伤痛,只是,多多期望,莫要再仇仇相报,没完没了,那恶鬼田之行,或许此时已经愧疚了!”
二头领起身还礼:“楚江童,你和眉月儿、老婆婆都是善达之辈,在此,我代众兄弟表示感谢了,只是苦生大哥,我们情深义长,受他恩戴,此仇不报,与死无异……”
才欲再做劝解,众鬼丐提灯而去,步履飞快,如同踩着风儿一般。
楚江童只好顾自长叹起来。
由此可见,自古以来,无论是官是丐,是善是恶,是忠是奸……都必须遵从道德与伦理。
只好再去眉月儿的住处,与她述说这古城里的事。
这九盏鬼灯,首先向村子里走去。
田玉堂虽然一到天黑就开始慌张,但想想,下午去和楚江童达成的交易,就心安了不少。
他认为只要楚江童合作,就一定有办法劝服那些叫花子鬼。因此,吃罢晚饭,便躺在床上,小青蛇回了娘家,说等到险情警报解除了再回来。
家里只有田玉堂自己一个人,那几个年轻人,则生怕被鬼抓去,虽然,在酒桌上拍着胸脯表雄心,真到了危急时刻,跑得比谁都快。
躺下睡不着,睁着眼又总是胡思乱想,眼前时常出现那个在大门口吃饼的矮鬼模样。
他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唉,还是睡会儿吧!睡着就不害怕了。
终于,田玉堂开始迷糊起来。
田乔林这个时候,更为紧张,夕阳还粘在山头时,就开始唠叨:快了,快了,完了,完了……
老伴此时却比他大胆,“你别总说丧气话,那烧鬼洞抢鬼灯的人,是你侄子,又不是你,按理说,那些鬼就是我,也要先找田玉堂,吃了他,咱不怕!”
田乔林总觉得,楚江童和那群鬼是一伙的,看他那话音和神气,根本就没打算去和他们说合,田乔林至今也想不起来,自己哪一点做错了,为什么楚江童对自己那么恨,真是有毛病。
他晚饭也没吃就缩进了被窝,浑身出汗,哼哼哟哟,好像患了大病,老伴生气地搬去另一间屋里睡。
田玉堂刚迷糊了一阵,突然醒来,瞪大眼睛仔细听着院子里,有种蛇爬行一般的响声:坏了,这群鬼进院子了。不过没有看见灯笼,再仔细听听,响声依然,而且极有规律。
过了一会儿,才弄明白,原来是插在院墙上的几杆旗子,风一吹就响。心脏扑扑腾腾地,好久才静下来。
这时,他特别痛恨楚江童,凭什么多管闲事?老子扣姜姓村民的自留地,是因为他们交不上义务工钱,以此来开拓自己的砂场。
姜姓村民的田地,其实就是若干年前的河床,储沙量异常丰厚,足有数万方哪!他妈的,把老子的发财梦给搅和了!
这个楚江童,年纪不大,怎么这么有心计!难道有高人背后指点?是不是,看着我采砂赚钱眼红?怎么对付他呢?
田玉堂想着想着,时间就过的快些。又打了个呵欠,再次迷糊起来。
田乔林这时候开始埋怨儿子田之程,女儿田之荣,老子遇上事,不仅不回来保护我,还躲得远远的,连个电话也不打,更可恨和最靠不住的还是这个老伴,不仅不安慰我,不和我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还去了另一间屋睡,什么东西!
想了很多很多,直到此时,才觉得二儿子田之行最好,虽然这孩子吝啬,玍古,牛毛不拔,但就他体谅自己,唉!好儿不长寿,真他娘的……
田玉堂恍恍忽忽地,似睡非睡,脑子里混乱不清,却感到,门锁轻轻地扭动,一下一下……
啊!他慌忙坐起来,门锁却不动了,门轻轻地无声而开。
一阵清凉的风,飘然而入,扑到自己脸上,好像一条纱巾扫了一下。
他瑟缩起双膀,怔怔地望着门口,门外黑洞洞的,这时,有一盏灯笼突然在门口一晃,随后感到,双臂被架起来,双脚离地而行,想喊,又喊不出声来,蓦然间院子里又出现了好多盏灯笼,飘飘摇摇,却看不见提灯的鬼。
一人多高的院墙,田玉堂都没费劲,就被轻轻地提上去,然后落在外边的巷子里。
前边的鬼灯开道,只听见窸窸窣窣地风吹灯笼声。走到村口时,有两盏灯笼便回身去了田乔林家。
却说这田乔林缩在被窝里埋怨了一圈,凡是能记起来的人,都被叫到被窝里痛骂了一顿。
骂了一会儿,脑核都生生地疼,太阳穴也跳的难受。
这时,却感到谁推了自己一把。
不用想,这肯定是抱着被子回来的老伴,往常俩人闹矛盾,就是这样。
嘿,你不是不怕鬼吗?在那屋里待着呀!田乔林哼了一声,没理会她。过了一会儿,他的肩头又被拍了几下。
田乔林这回火了,我操——
一掀被子,扑棱坐起来,骂声还没完,就停了口,四周清清寂寂,哪里有什么老伴?咦,这是怎么回事?
不好!吓得赶紧往被窝里钻,但是,双臂却被两只手给架起来,双脚遛地,就像被架上刑场的死刑犯。
他想大喊,却感到嗓子眼里很呛,呛得直淌眼泪。
被架到村口,有几盏鬼灯还在飘忽不定,集合后,九盏鬼灯便绕过古城岗子径直向着蟾藏崮山里走去。
前边是田玉堂,双脚缩着,磕磕绊绊,但却是飞快。田乔林随后,望着前边的田玉堂,心想,完了!这会怕是回不来了,幸亏,没有把钱先给楚江童,那不等于打了水漂吗?要不说这田乔林爱财如命呢?
九盏灯在村里出现时,狗一声也没叫,好像故意不打扰他们似的。
来到蟾藏崮山的主峰下,鬼灯洞口的下方,也就是在这里,鬼丐苦生被恶鬼田之行一鞭打死。
田玉堂和田乔林被扔在地上,他俩赶紧聚成一堆,惊恐地望着,围着自己转动不停的九盏鬼灯,说来也怪,这九盏鬼灯转了好久,也没有伤害他俩。
原来这是他们的一招“引蛇出洞”,将他俩作为诱饵,引出恶鬼田之行。
这叔侄俩高度紧张,人最可怕的往往不是死亡,而是死亡之前的恐怖,才是更可怕。哪里知道这群鬼要做什么?
田玉堂连连冲鬼灯磕头作揖:“各位鬼爷爷,我田玉堂不是好鸟,不该带领村民烧你们的洞,抢你们的灯笼,那烧山洞的不是我,是几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你们去找他们吧!放了我吧!”
田乔林一看,也来了灵感:“各位鬼大爷,前几天伏击你们,我一样没干,都是这个田玉堂带人干的,我根本不想来伏击你们,都是村民和这个家伙逼着来的……”
田玉堂恨恨地望了一眼田乔林:“鬼爷爷,他这是胡说,我不想烧山洞,都是他指使的,你们说,我是他侄子,能不听他的话?”
田乔林挥手就是一耳刮子:“胡说八道,你是村干部,我能管得了你?你逼着每户出一个壮汉,不来的罚五百块钱!忘了吗?”
田玉堂捂着腮帮子:“你个老不死的,血口喷人,要是平日里不是我养着你们爷俩,早他妈的饿枯皮了,给你儿子送钱送卡分红,一年四季给你买烟买酒,提茶叶,送吃的,都他妈的进了狗肚子?”
双手气得直打哆嗦的田乔林:“你个畜类,要不是我儿子在镇上给你撑着荫凉,你能挖砂卖钱啊!”
这叔侄俩,互不服气,互不相让。把肚里的东西全倒出来了。
九盏鬼灯哪去理会这俩人的争吵,依然不停地转着。
楚江童躲在不远处的山林里,听得异常真切,眉月儿不太理解:“小童,他俩不是叔侄吗?怎么会吵起来?”
“眉月儿姐姐,这阳间哪,有许多令人不理解的事,‘六亲不认’这成语,就是为这叔侄俩造的词,哈哈!”
眉月儿美丽的脸上,袭来一层疑云。
楚江童越听越觉得好笑:大伯也不当大伯,侄子也不是侄子,这爷俩的话到位,简直是一堆烂黑了的心哪!
山坡上越吵越凶!
两道黑影突然闪现。
楚江童和眉月儿相携站起,望着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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