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亡屋 - 第350节

    这时候我才发现，走在我前面的，是一黑一白两个人。他们都带着高高的帽子，一个手里面拿着哭丧棒，一个手里面提着铁链。我心中暗暗地想道：这不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吗？幸好我已经见识过阴间人了。不然的话，真的把眼前的两个人当成阴差了。
    看来他们也是这里的小鬼搞出来的，左右是为了害我罢了。
    刚才那老人出现的时候，我可以轻易逃脱，但是这黑白无常的煞气，却比一般的厉鬼还要厉害，我挣扎了两下，脖子传来一阵阵疼痛。只好作罢。
    过了一会，黑白无常拉着我走到了一座小庙里面。这小庙从外面看，又矮又破，但是走进去之后，却发现极为的宽广。
    黑白无常踹了我一脚，我不由自主的向前踉跄了两步，然后趴在了地上。
    这时候，我听见旁边有人苦笑了一声：“你也来了？”
    我一扭头，看见吕先生盘着腿坐在地上。
    我说道：“刚才怎么说话到一半，你忽然不见了？让我好找。”
    吕先生叹了口气，说道：“一时不慎，被这里的小鬼捉住了。”
    我们两个正在小声的嘀咕，周围忽然亮起来许多火把，把周围照亮了。我看见这里簇拥着很多小鬼，面目可憎，都在恶狠狠地看着我们。
    而前面有一张几案，后面坐着一个县令模样的人。
    我指着那县令，小声的说道：“这一位，该不会是阎王爷吧。”
    吕先生像是在强忍着笑：“看起来，他扮的应该是阎王爷。”
    我小声地问道：“你有办法制住他们吗？”
    吕先生挠挠头，说道：“办法倒是有，不过这里的小鬼太多了。人多势众，有点麻烦。”
    我们两个正在说话，那老人颤颤巍巍的走过来了，跪在地上，开始对着阎王絮絮叨叨的诉苦，所说的供词，左右不过是我仗势行凶，打死了他的童子，令他衣食无着……
    阎王听了之后，似模似样的翻看了一遍功德簿。然后和判官商量了一会。可对我下了判决。判我代替那童子的职责，帮着老人干活，一直到他投胎转世为止。等老人死了之后，再将我打入地狱。
    阎王说了这话之后，就有两个阴差走过来，他们手里面提着一个纸人，看样子是打算套在我身上。
    我叫道：“吕先生，再不动手，我就变成纸人了。”
    吕先生从怀里面掏出一张道符来，在用力的抛在地上。紧接着，围绕着我们两个，出现了一道火圈，火光熊熊，将我们围住了。
    吕先生叫道：“这一圈烈火，至刚至正，那些小鬼再多也闯不进来。但是咱们两个一定要灵台清明。只要心中有一团正气，这火就不会灭。”
    我答应了一声，然后不由自主的念叨起残仙的话来：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
    随着我的念叨，那团火果然越烧越旺，将周围的小鬼都拦住了。
    第527章 鬼迷人
    吕先生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颇为满意，他点点头，说道：“就是这样，你不用害怕，火不灭，小鬼就无法进来。”
    我苦笑一声，只能继续念叨个不停。
    周围传来小鬼的声音，笑嘻嘻的说道：“两位，你们已经坐在了火牢之中，还这么得意洋洋，真是当世罕有。我看你们这团火能烧的了几时。我们不去害你们，却让你们自己害了自己。”
    我看了看吕先生，说道：“这些小鬼说的没有错啊，咱们两个确实是画地为牢了。”
    吕先生说道：“别胡思乱想，免得走火入魔。”
    我按照吕先生吩咐的，先调匀了呼吸，然后放空了大脑，嘴里不住的念叨着那些话。实际上，想要放空大脑谈何容易。我只能尽量想象着古今中外坚贞不屈的人士，什么苏武，什么文天祥……
    这样想了一会，我的神智都有些迷糊了，一时间身处北海，寒风像是刀子一样，刺在我的身上。我的头发被冻得变成了冰块，冰雪一层层盖上去，一颗头越来越重，最后我支撑不住，一头倒在雪地上面，再也爬不起来。头发与积雪冻在一块，身子也变成了大冰坨，一阵风雪过来，我就被覆盖住了。变成了大雪中的坟包。
    我这样想着，当真感觉自己已经身死了一般，不由得大感凄惨，想要流下泪来。
    就在这时候，吕先生大声喝道：“赵莽，收敛心神。这些小鬼在害你。”
    我猛地醒了过来。只见火光已经被压得极低，摇摇欲坠，就在熄灭的边缘了。而那些小鬼则围在外面，一副奸计就要得逞的样子。
    我连忙做定了身子，守住心神。那团火又渐渐地旺了起来。
    但是我感觉我越来越疲惫了，稍有不注意，就会陷入到幻想中去。有时候我是万顷波涛中的一叶扁舟，有时候是熊熊火焰中的一颗枯草。总之全都是万分危险的情境，虽然明知道是假的，仍然令人心惊胆战，冷汗直流。
    这样一来，我身前的火焰就时而高涨，时而低沉，似乎处在狂风中一样，马上就要被吹灭了似得。
    我有些着急的问吕先生：“咱们还要再坚持多久？我快要被折磨疯了。”
    吕先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他看起来比我也好不到哪去。他安慰我说道：“别担心。你看到的那些幻觉全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这些小鬼不能害咱们，他们只会诱导咱们自己胡思乱想，最后走火入魔。你只要想一些好的、高尚的、祥和的事情，自然就没有事了。”
    我将信将疑的，开始想象佛法。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飞鸟，越过群山，越过江河大海，然后到了灵山，看见了大雷音寺。
    我看见佛祖庄严，群僧肃穆，正在讲经。我站在大殿一侧，静悄悄的观看，这里的气氛，很祥和，很平安，我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我在佛殿呆了三天。佛祖正襟危坐的讲了三天，群僧恭恭敬敬的听了三天。这三天没有半点停歇，我心中暗暗奇怪：他们也不累吗？
    忽然，我看见在佛祖坐下，一个僧人的脑袋正在不住的打晃，他正在打瞌睡。
    很快，佛祖发现了，他威严的说道：“金蝉，你在干什么？”
    那僧人猛地醒悟过来了，他的脸上露出极为恐慌的神色，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弟子，弟子有些困倦，我……”
    佛祖面色冷峻，摆了摆手，说道：“你下界去吧，再坠轮回，修行十世。如能重塑金身。我再接你回来。”
    那僧人慌乱的求饶：“弟子不敢了，求佛祖绕我一次。”
    然而，佛祖大手一挥，一道金光过处，僧人已经掉落下去了，只有那惨呼声，仍然从下面传过来。
    我看见周围的僧众耸然一惊，都坐直了身子，之前的疲态谁也不敢露出来了，我心中咋舌：“本以为这里是一处好地方，没想到此地的祥和是用威严强行造出来的。”
    我蹑手蹑脚的想要逃走。然而，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又被佛祖发现了，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什么鸡鸣狗盗之徒，也敢来灵山窥伺？护法金刚何在？”
    很快，有两尊凶神跪在堂前。
    佛祖慢慢的说道：“你们两个，负有失职之责。”然后大手一挥，说道：“你们也好生历练一番去罢。”这两尊凶神哭嚎不已，大殿上的僧众人人变色，脸上都露出惶恐不安的样子来。
    佛祖朝我招了招手，我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我尽量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来，嬉皮笑脸的说道：“您老人家……也把我，把我打入凡间好了。”
    佛祖怒道：“灵山之上，凡心都不许动一下，你这种哗众取宠之徒，更是留不得。”我一听这话，心想：坏了，坏了。这佛爷是要杀我了。
    生死关头，我鬼使神差的喊道：“我看你们心中未必服他，不过因为积威，不敢反抗而已。金蝉子长老因为打个瞌睡而已，就被打入凡间，经历十世痛苦。等灵山上高僧渐渐稀少，轮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想要反抗，恐怕也来不及了。”
    那些金刚、罗汉、菩萨神色变了一变，却谁也不敢动。
    佛祖冷笑一声：“你们真的打算跟着这小子，反了我吗？”
    众僧稀稀落落的说道：“不敢……”
    佛祖说道：“口是心非，你们心中，已经有了反意。”然后他举起手来，似乎要灭杀众僧。
    那些僧人看见这副架势，纷纷喊了起来：“事已至此，咱们就反了吧。这灵山换个人做主，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了。”
    转眼之间，这一处圣地变成了地狱。不断地有断臂残肢抛出来，不断地有鲜血喷溅在地上。我站在大殿中央，看见刚才的得道高僧一瞬间变成了魔鬼。不由得全身大颤。
    这时候，我看见一个僧人满身血污，跪在大殿之上，他哆嗦着说道：“苦修到这里，本以为能跳出轮回，永享极乐。没想到这个地方更让人战战兢兢。打个瞌睡，说句笑话，就要被打入凡间……修行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做妖魔鬼怪快活，修行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做妖魔鬼怪快活……”
    我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大师，你……”
    那僧人转过身子来，向我看了一眼。我一看见他的脸，顿时如坠冰窖。这僧人居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不仅仅是相貌，说话的声音，神态动作，都毫无二致。
    我在那一瞬间就认定了，这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他朝我扑了过来，嘴里念叨着：“修行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做妖魔鬼怪快活。”
    他扑到我面前，我感觉一阵阴风扑面，我打了个哆嗦。高僧不见了，而我却像是着了迷一样，开始不住的念叨：“修行有什么好？还不如做妖魔鬼怪快活。”
    这时候，我感觉有人在我后脑勺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叫道：“醒来，快醒来。不要被小鬼迷住了。”
    我睁开眼睛，看见雷音寺已经不见了。我又回到了地面上。围在我身前的那一团火已经熄灭了。那些小鬼没有冲过来，反而笑嘻嘻的看着我。
    我看见他们，心里面却生出一丝亲切来，我迷迷糊糊的向他们走过去，嘴里面念叨着：“修行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做妖魔鬼怪快活。”
    我感觉到有人在拽我，我回头，看见是吕先生，他正在朝我大声的叫喊什么。可是我却听不清楚。恍惚间，我看见他变成了庙里面的神佛，道貌岸然，却身不由己。
    第528章 心魔
    我看了吕先生一眼，心里面对他生出一种同情来。我悲天悯人的说道：“你虽然入了正道，可是却不如我快活了。”
    然后我嘴里念叨着：“修行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做妖魔鬼怪快活……”
    那些小鬼在我身前站的密密麻麻，我望了他们一眼，简直望不到边，这些小鬼像是大海一样，起起伏伏，吸引着我投身其中，加入到他们里面。
    他们欢呼着说道：“快来吧，快来吧。做妖魔鬼怪，快活的很。”
    我向前又走了一步，然后身子被人死死地拉住了。我回头一看，是古月。她脸上满是哀求之色，大声的喊着什么，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我口型里面能感觉到，她说的是：“别去。”
    我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如果做了妖魔鬼怪，像你这等美貌的女子，自然是来者不拒了，在那温柔乡中打转，享尽两情相悦的欢愉。可是我修行一番做了神佛，可就不能再动凡心了。看见美貌的女子，就要畏如蛇蝎，看见男欢女爱，就要如饮穿肠毒药。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古月拉住我，可能是想要劝我。但是结果正好相反，我看见她之后，更加觉得做妖魔鬼怪，要好过正道高僧了。
    就在这时候，我忽然听见啪的一声，紧接着，脸上传来一阵剧痛。随后，我半边脸都麻木了。
    我看见吕先生正站在我面前，左右开弓，用力的打我的耳光。我怒不可遏，心想：无缘无故，你为什么打我？
    吕先生打了一会，我的耳朵忽然像是被打通了一样，我能够听见外面的声音了。
    我听见吕先生声嘶力竭的在我耳边喊道：“你忘了我师兄了吗？”
    我全身大震，猛地一哆嗦：“是啊，是啊。恶菩萨，恶菩萨。我现在的情况，与他何其相似？”
    我一想起来这件事，不由得冷汗遍体，再也不敢向前走了。我慢慢地坐下来，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我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开始思考。
    当年恶菩萨经历了什么，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是从众人的口述中，我大概能拼凑出一些情节来。当年他激怒了厉鬼，被逼到什么地方。那些鬼没有杀他，反而用戾气侵蚀，让他产生了心魔，将他变成自己最厌恶的邪魔外道。
    等我在恶菩萨庙看见他的时候，他白天是得道高僧，晚上的时候就是邪魔。他的神智已经模糊，以为自己是地藏王，不去渡鬼，反而要杀鬼。
    我坐在地上，心中想到：当初恶菩萨恐怕也同我们一样，被厉鬼围住，然后用道符幻化出一圈火焰，以求自保。结果如同我刚才一样，被小鬼引诱着产生了心魔，再也走不出来。
    我一想到心魔，就不由自主的念叨起来：“修行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做妖魔鬼怪快活……”
    吕先生盘着腿坐在我身前，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我摇摇头，重复道“修行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做妖魔鬼怪快活……”
    吕先生看了我一眼，说道：“你站在凡人的角度，觉得神佛太无聊了，不能动凡心，还不如人间有喜怒哀乐的好玩。等你做了邪魔，你又会觉得人间太无聊了，甚至不能随便杀人，要遵守道德，要遵守法律，还是妖魔鬼怪快活。”
    吕先生短短两句话，几乎点醒了我，我感觉自己似乎要掌握了什么真理一样，但是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就是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这时候，有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紧接着，一个温暖的身子依偎着我坐了下来。
    我扭头看了看，是古月。古月说道：“世上的万千生灵，能够在一块生活，都是有一定规矩的。你抑制不住自己的恶念，就要变成邪魔。你的善念大过了恶念，就会厌恶邪魔，变成人。等你驱逐了恶念，心中只有善的时候，就会看不上人间的喜怒哀乐，变成神佛。那些小鬼欺骗了你。神佛世界用人的眼睛来看，固然是无聊。但是等你成佛的时候，就不觉得无聊了。换句话说，等你不觉得他们无聊的时候，才能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