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亡屋 - 第381节

    这时候，我看见那只猴子慢慢的走过来了。账房先生取出来一串铜钱，挂在了他的嘴上。
    猴子站在地上抓耳挠腮，始终不肯离开。账房先生有些不快，说道：“拿了钱还不快走，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还嫌少不成吗？”
    猴子不能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做手势。
    账房先生冷笑一声，说道：“咱们的牌坊上可是写的明明白白。流一滴汗，拿一个钱。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你临时抬价，可是有点欺负人了。”
    猴子急得在地上乱跳，不住的摇晃脑袋。
    那绿衣丫鬟说道：“老爷子吩咐了，说这猴子很不错，要你多给他些赏钱。”
    账房先生看了看丫鬟，冲她笑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不肯走呢。”
    他又拿了一串铜钱，挂在了猴子嘴上，说道：“回去吧。以后常来，老爷子喜欢你，有的是赏钱。”
    那猴子冲绿衣丫鬟做了个揖，神色中极为感激。然后转身走到门洞里面去了。
    丫鬟冲我们三个人说道：“行了，我回去了，你们也走吧。”随后，她提着灯笼走到前面去了。
    而我们三个人则冲账房先生笑了笑，大摇大摆的向外面走。
    等我们走到外面的时候，看见老羊和他的同伴们都没有走。仍然站在外面等着我们。我看见这些人中，多了一个极为苍老的老人。这老人头发胡子全都白了，而且佝偻着背，甚至比那白胡子老头还要老上不少。
    我看了他两眼，心中一动，问道：“你是那猴子？”
    老人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三颤的向远处走了。他的步子很慢，似乎随时都会摔倒一样，可是每次一趔趄，他又能及时的把身子正回来，就这样，歪歪扭扭的，越走越远，消失在夜色中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他的身影，感觉他很是可怜。绿衣丫鬟说，这些小鬼来宅子里面做短工，都是自愿的。可是我心里面仍然有些不信。如果这宅子里面的人，当真是在强迫小鬼做短工的话，无论多么艰险，我一定要将他们救出来。
    想到这里，我感觉身上热血上涌，整个人都充满了豪气。
    我看了看老羊几个，问道：“你们是在等我们吗？”
    老羊点了点头。
    我又问：“你们准备告诉我们，在这里做短工的缘由吗？”
    老羊又点了点头。然后他指了指来时候的路，意思是让我们跟着他们走。
    随后，大家开始向槐城市区走去。
    这一次，他们走的很快，我和薛倩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赶上他们。我感觉，他们似乎有什么急事，想要马上回去似得。
    和之前一样。老羊一伙人互相道别，回家去了。而老羊把我们领到巷子口。他像之前一样，将铜钱取出来，按在胸口。
    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他看着吕先生，说道：“我听你之前说，你是一位道长？”
    吕先生点了点头。
    老羊说道：“你会摆阵吗？我担心过一会鸡叫之后，我不能现身。”
    吕先生说道：“这个容易，你尽管放心。”
    老羊点了点头，带着我们来到了家门前。他直接穿门而过，而我们，则翻墙进去了。
    那几间瓦房已经塌了一半，但是毕竟还有一半没有塌。老羊就坐在剩下的那一半里面，向我们招手，说道：“请坐。”
    薛倩不由得说道：“咱们进去之后，房子塌了怎么办？”
    吕先生笑道：“你放心吧，一时半会，这里还倒不了。”
    屋子里面长满了草，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坐。我尽量将那些草踩倒，然后蹲在地上了。
    吕先生在门口摆了一个阵势，然后也跟着进来了。
    老羊把我们请进来之后，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蹲在屋子里面，用一把小刀将手指刺出血来，然后将那些血滴在一件衣服上面了。我看见那衣服斑斑点点，已经沾染了不少血。
    我好奇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吕先生说道：“他在把刚得到的铜钱送给别人。”
    我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别人，估计就是这件衣服的主人了。”
    我问老羊：“昨天你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今天怎么愿意说了？”
    老羊叹了口气，说道：“昨天的时候，你误打误撞，跟着我们到了那宅子里面。你说是担心有人虐待老人，所以想要跟过去看看。当时我就有些感动。没想到，今天你又带着道士闯进来了，这分明是担心我们吃亏。我们这些小鬼，也不是不分好歹的人，你这么帮我们，我再藏着掖着不肯说，那就实在有些不讲义气了。”
    我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觉得我挨得那几鞭子真是值了。”
    随后，我问他：“你们在那里做工，是自愿的吗？”
    老羊点点头，说道：“都是自愿的。”
    我又问道：“他们没有威胁你们？或者掌握了你们的把柄，逼你们去，或者抓住了你们的家人，以此相要挟。”
    老羊摇了摇头，说道：“都没有。说实话，我倒很感激那宅子里面的人。他们算是给我们提供了一条活路。”
    我奇道：“这可就怪了，你们是小鬼，没有钱花了，就应该让亲朋好友给你们烧纸，怎么会自己做短工挣钱呢？难道你们这里有什么特殊的风俗吗？”
    老羊摇摇头，说道：“哪有什么风俗。哎，像我们这些人，活着的时候没有把老婆孩子照顾好，死了死了，哪里还有脸面再要钱？内心有愧，他们就是烧给我，我花着也不踏实。”
    我疑惑的问道：“那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羊坐在杂草上面，说道：“我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就四十八岁了。我是三十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死的。为了给我看病，家里面的钱花了个干净。我死了一了百了。剩下我老婆，还有刚刚六岁的孩子。他们这些年，日子过得很艰苦，差点到了要饭的地步。我本来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一死，他们就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了。”
    第582章 原委
    老羊说道：“你是不知道，刚刚做了小鬼那会。我也曾经打算给他们托梦，要点钱。结果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我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老羊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来：“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面去。想要等着他们睡着之后，好给他们托梦。忽然，我就听见我儿子对我老婆说，娘，咱们再烧点纸吧。我总觉得我爹在阴间里面不够花。”
    “然后我老婆就说，我也担心他不够花。可是咱们家，连买纸钱的钱都没有了，咱们拿什么烧给他？”
    “我听了这话，马上就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家里面穷成这样了，我还来要钱，简直不是个男人。我在家里面转了一圈，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看了看，回忆了一下活着的时候，越想越伤感，忍不住就流下泪来。后来到了半夜，我就打算离开了。正在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念叨我的名字。我循着声音看过去。”
    “我看见在路边，我六岁的儿子蹲在那里，拿着一把剪刀，正在剪纸钱。剪一片，烧一片。他用的纸，是从街上捡来的。”
    老羊说的很煽情，我们都听得有些心疼。我摆摆手，说道：“老羊，你儿子在哪？咱们别的本事没有，至少能周济着他吃一口饱饭。”
    老羊感激的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了。”
    他接着说道：“当时我心疼的眼泪直流，一直守着儿子到了天亮。等看着他回去睡觉了。我才走了。他自己剪出来的那些纸钱根本不能用。但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收着。”
    说到这里，老羊从身后的杂物中，拿出来一个破鞋盒子，里面装着一沓沓的纸钱，只不过这纸钱剪得东倒西歪，像是假钞一样。
    老羊擦了一把眼泪，说道：“从那以后，我就不回去要钱了。不过时不时的，也去看看他们。我死了之后，他们孤儿寡母，根本挣不来钱。每天只能勉强着过日子，实在是苦啊。”
    “我做了没钱的孤魂野鬼，到处蹭饭吃。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这种小鬼，渐渐地遇见了一伙人。他们都是槐城的，和我一样，家里面穷的连烧纸的钱都拿不出来。我们渐渐地聚成了一伙。开始的时候，偷鸡摸狗，找吃的。后来的时候，胆子越来越大，有人在路边烧纸钱，我们就把钱抢过来。哎，也算是落草为寇了。”
    薛倩笑道：“想不到小鬼里面，也有江湖啊。”
    老羊苦笑着说道：“是啊，小鬼里面有江湖。可是没有官兵。只有一本生死簿。我们这样胡闹，只能造的孽越来越多，将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不知道要受多少世的苦。”
    我说道：“你这不是挺明白吗？既然知道这么干要受苦，为什么还这样呢？”
    老羊说道：“开始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后来我们抢钱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游方的僧人，这僧人开导了我们一番，我们才明白了，原来因果报应，一直都在。”
    “僧人劝我们早日投胎，免受这饥寒之苦。他愿意超度我们。我们自然高兴得很。那天晚上，有一部分人投胎转世走了，剩下我们几个，用尽了各种办法，始终不能投胎。僧人问我们，是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东西，所以一直不能离开这里？”
    “我们想了想，最后纷纷说道，是牵挂自己的家人。”
    “剩下的这些鬼，都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死的。死了之后，在人世的亲人生活的很难。大家明知道做了鬼了，无能为力了，可是就是放心不下，时不时就要回去看看他们。他们吃饱一顿，我们就高兴，他们挨饿一顿，我们就难过。”
    “那僧人听了这话之后，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说由槐城向西，有一座大宅子。里面住着一位大善人，时常会雇佣小鬼干活。而支付的工钱，就是财运。我们得了这财运，就可以将它交给自己的亲人。到时候，亲人的日子越过越好，我们放心之后，也就可以转世投胎了。”
    我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去宅子里面拉磨，是为了照顾你的孩子。老羊，你可真是个好人，即使做了鬼，都要担负起这一份责任来。”
    老羊点点头，说道：“我是一家之主，这件事我当然要做了。死了之后，我没有能力做，那还算了，现在有了门路，我怎么能放过呢？”
    他指了指手中的衣服，说道：“这是我儿子的衣裳，我拿了过来，将财运送给他。这些年，他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随后，他看着满是裂纹的房梁，说道：“我儿子今年二十四岁了。一年前。他刚刚给我添了孙子。哎，我也是心满意足了。不过四十八岁，也算不得老。我还可以再干几年。等我再老一点，我可以穿上狗皮看门。等我再老一点，我可以穿上猴皮……”
    老羊憧憬着他未来的生活，而我们听得都有些动容。
    吕先生郑重的说道：“我请求你，不要再去做短工了。你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也尽到了一家之主的责任。”
    老羊看着我们，说道：“我尽到责任了吗？”
    我们全都用力的点头，说道：“尽到了，天下间，再也没有比你更负责的了。”
    老羊欢喜道：“是吗？那我就放心了。你们这些道士的话，我一向都信得过。”
    老羊说了这话之后，他的身子就慢慢地变淡了。他看了看自己，说道：“我怕是该投胎转世了。”
    吕先生说道：“去吧，祝你来生富足平安。”
    老羊指了指地上的衣服，说道：“麻烦你把这件衣裳带到我儿子家里面去。上面有我这个月的财运。让他把衣服烧了，财运就能得到了。”
    我们三个都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吧。”
    老羊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走了，也没能见孩子一面。不过，见与不见都无所谓了，我知道他们过得好得很。”
    很快，老羊的身子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声音仍然在这里想着。
    我们三个人蹲在破屋子里面，都在回味着刚才的那一幕，谁都没有说话。
    我心里面起起伏伏，我真没有想到，老羊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一个人，会这么伟大。
    过了一会，我们头顶上的房梁发出咔嚓的一声。薛倩叫道：“不好了，这里要塌了。”
    我们三个人争先恐后的跑出来。等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我们在院子里面等了一会，瓦房并没有塌掉。吕先生将蜡烛收了起来。然后指了指手里面的衣服，说道：“咱们去对门打听一下。看看老羊的儿子住在哪，想办法把衣服给他送过去。”
    我们三个人从围墙上翻出来，然后开始敲对面的门。
    敲门的时候，薛倩忽然问道：“吕老道，我刚刚想起来。之前你说那老爷子可怕得很，到底可怕在什么地方？实际上，我也没有看出来。”
    吕先生神秘的一笑，说道：“在大厅里面，那个白胡子老头，你们觉得可怕吗？”
    我们摇摇头：“仙风道骨，至少看上去不可怕。”
    吕先生又问：“那些小孩呢？”
    我们说道：“天真可爱，有什么可怕的？”
    吕先生又问：“如果把他们放在一块呢？”
    随后，他不等我们两个回答，就解开了谜底：“他们加在一块，才是老爷子。我当时感觉到，他们的魂魄是一样的。有一个强大的魂魄。不仅控制了老头的身体，而且控制了所有小孩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