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去帮您换一个。请交给我。」
我从疤皮手里接过烟蒂,拿起杯子回到柜台。
「不好意思。」
发生这种事情,连刺青三人组与教授他们都被惊动了,但当事人的庞贝罗却一副完全没发现的样子,轻快地哼着歌,在份量十足的牛排上洒着胡椒盐之类的东西。
「不好意思。」
庞贝罗还是一样没有回头。
疤皮仍旧维持着抱头盯着桌面的姿势,整个人仿佛变成雕像般。简直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而且比宁静还要更死寂。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我提高音量大喊。
我知道庞贝罗朝我这里瞥了一眼。不过,他还是一样不理会我。
我走进厨房,为了引起依旧不理我的庞贝罗的注意,我将舒芙蕾的杯子摆在放了牛排肉的砧板上,又在旁边放上烟蒂。
庞贝罗停下手上的动作。
「碍事。」
「对不起,但是……舒芙蕾里面混进了这个。虽然很难相信。」
庞贝罗没说话,手边的刀子闪着光芒。
「能不能请你再做一个新的……」
「那个就可以了。那家伙吃那个就行了。」
「咦?」
一想到庞贝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认为烟蒂可以吃,我的心里就一阵紧张。因为从庞贝罗的态度根本看不出有任何一点点的变化。
「但那是烟蒂呀,明明吃的时候是那么的期待……也浪费了那么特别的点心……」
「那家伙不需要完美的舒芙蕾。」
「啊。」
等我注意到,原本应该在砧板上的杯子和烟蒂都不见了。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庞贝罗就这么在我的眼前将那两个东西收拾到某个地方去了。
「那家伙就适合吃那个,他就是那种人。」
「我不懂。」
「你没有任何必要去了解任何事,而我也没有任何必要让你了解。你就是一条输送带,只要能听令运送物品就好了。」
庞贝罗将一块牛排放到铁板烧台上。那块牛排旋即发出惊人的声响,浓郁的香味飘散在厨房里。
「新的舒芙蕾……」
「没有。」庞贝罗瞪着我,「那个舒芙蕾就像波比·费雪的将军那样完美。」(注:波比·费雪,bobby fischer,1943-2008,世界西洋棋棋王。)
「或许那个费许真的喜欢烟蒂,但……」
「加奈子,可以了。」
疤皮来到了我的背后。
「谢谢你。真是不好意思。」
庞贝罗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将牛排翻了面。
「庞,她没有恶意,你不要生气。」
「我不用听你教训。」
「我只是想在工作之前来这里为自己打个气。毕竟我们做的……是那种……充满忧郁的工作……不是吗?」
庞贝罗一语不发,专注地看着牛排的熟度。
「上一次是剃刀,再上一次是西洋棋的兵。」
「错了,是城堡。比赛时空有实力却不能灵活运用,就和你一样。」
「加奈子,庞没打算让我吃个道道地地的舒芙蕾。」
「你就适合吃那个。」
庞贝罗抬起头,看着疤皮。
「那个对现在的你来说是最好的了。」
「总之,我是来告诉你我吃饱了,谢谢招待。钱我放在桌上。」
疤皮朝我露出一个微笑。
「我也放了给你的小费,别让庞拿走罗,加奈子。」
疤皮举起一只手,走出厨房。
庞贝罗早已按下门的开关,我急忙追在疤皮的后面过去。
他已经走出了门外,却在听到我的脚步声后回过头来。
「加奈子,庞是对的。我只配得到那样的舒芙蕾。」
疤皮又说了句「快把门修好吧」,便捂着耳朵走上楼梯。
——他的模样,看起来似乎非常寂寥。
Ψ
送走疤皮后,老人向我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教授」,另外就像之前庞贝罗喊过的,少年叫做「小鬼。」
「爱沙尼亚冰镇威士忌。」教授说完满足地点点头,小鬼则指着菜单上的香蕉巧克力圣代。
「刚刚才完成了一件工作。」
教授边笑着对小鬼说,边一脸满足地用湿纸巾擦手。冒着热气的白色布料染上了红色的污痕。
「嗯,是啊。」
总觉得少年的脸色似乎很苍白。
我将点菜单夹在柜台的夹板上,然后回过头打量。果然,不论从哪方面来说,他们看起来就是一名老人和他的孙子。小鬼是十岁左右的少年,教授则超过六十五岁了,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家境殷实、过着闲适自由生活的祖孙俩,是随处可见的组合。
「有2b铅笔和图画纸之类的吗?」
小鬼突然开口问。
「收银台下面有他的画本和笔盒,拿给他。」庞贝罗啧了声,刀工俐落地切开香蕉,放在装入谷片与冰淇淋的装饰玻璃杯里,再放上包着坚果仁的巧克力软糖,最后淋上浓浓的巧克力酱。
我很快就找到了画本与笔盒。
「谢谢。」
看起来很高兴的小鬼立刻打开了画本。那一瞬间,我不由得屏息。他在翻找空白页时,那些被翻过的图纸上都是细腻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天才般画作。手表、握紧的拳头、庞贝罗、汤匙与吃到一半的甜点……一张张都是有如专业的画家使出浑身解数般、笔触强烈的素描。
「好棒。」
「不能看。」
小鬼用自己的身体藏起画本不让我看。
叮——柜台上生硬的铃声响起。
我将冰镇威士忌与圣代端到两人的面前。
小鬼还在瞪着我,防止我偷看。
「我不会看的。」
一回到柜台边,我装出等庞贝罗指示的样子,试着稍微撑住脸颊休息。其实,大约从迎进教授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身体沉重、疲倦得受不了。虽然有谁在远远地大叫着,但我一点都不想理会。突然,鼻子深处窜过一阵像要烧起来似的痛,让我吓得跳了起来,瞪着眼前的布罗。
「什么事?」
我发觉自己的声调变得缓慢,随即认出了站在布罗后面、手里拿着一只小瓶子的庞贝罗,最后终于发觉自己竟然坐在地上。
「你突然就晕过去了。像圆木那样砰地就倒了。」
「还发出像除夕钟声『哆——』的响亮声音。你的头没事吧?」
乱舔胡子男接在布罗的后面问。
我摸摸头,确实有个地方传来阵阵刺痛,而且肿了起来。
「去里面躺一下。」
「可是。」
「我不需要半吊子的服务生,而且我也没说让你休息。一下子,我只给你一下子的时间,用这时间给我恢复过来。」
「是的。」
我身形不稳地借着布罗的手站起来。
一眼看去,教授的杯子已经空了。我走向他收走了空杯。
「不好意思。」
教授的语调带着几分微醺,并朝我点点头。
我看了看小鬼,他正边吃着圣代边画着画……但我一靠近,他立刻就阖起了画本。突然一个奇怪的东西掉了下来。是个卷成螺旋状的铁块。我捡起来细看,发现那竟是支被弯成像弹簧一样的甜品匙。
「这是什么?」
小鬼抬头问。
「我也不知道。都弯成这样了。」
「动作快。」
庞贝罗斥责道。我将邢东西收进围裙的口袋,将空杯放到餐盘上,然后回到柜台。
我在仓库角落收纳放满酒瓶的木箱的架子下,发现一只破破烂烂的旧抱枕。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来垫在屁股底下,将身体靠在架子上。一瞬间我觉得手脚好像有温泉流过,身体轻飘飘地浮了起来,下一个瞬间就沉入了抱枕中。深深地、深深地,被老旧的污垢又拖又拉……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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