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为什么,这张牌很常出现。特别是在没什么特殊目的的时候。」
「还满准的。」
「像这样要射中其实很难,不过我连睡觉的时候都尽量在练习。」
「……不是,我是指塔罗牌。」
小鬼立刻想说什么,却又移开视线。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准……很准。」
菊千代仲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我会用塔罗牌解决那团肉块,而且站到柜台上就不用担心它会扑过来了。我要改变计划,先打倒菊千代。」
拿着一张塔罗牌的小鬼站上了凳子,半弯下腰。
「动手。」
我往前踏出一步,向菊千代伸出手。
「过来。」
斗牛犬慢悠悠地靠近。
「呵呵,很好,就是这样。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小鬼似乎已经觉得胜夯在握,神情突然一缓。
「菊千代!」
我大叫着扑向小鬼的胳膊。
然而,我却扑了个空,还尴尬地正面对上了小鬼。
「你这个烂女人。」
小鬼的手臂一挥,我的胸口随即传来一股冲力和刺痛感。
塔罗牌深深地刺入我的工作服。
下一个瞬间,一颗白色炮弹从我旁边射出,直直击中凳子的椅脚。
当!
一声沉闷的金属声响起。
小鬼随即发出短促的哀叫声,连着凳子倒在地上的他正被菊千代咬住胳膊,迅速拖向对面圆桌所在的角落。
四周响起斗牛犬亢奋的咆哮、布料撕裂声、鞋跟踹地声,还有嘶吼大叫的人声。
小鬼的脚在胡乱踢着,我则楞楞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脖子上传来阵阵刺痛,我摸上自己的胸口,将卡片拔出来。卡片上是个小丑装扮的男人——是「愚者」。
「菊千代!」
我大叫。
很快地,咆哮声静止下来,小鬼的脚也不再踢动。
我发现凳子旁落下一个类似打火机的黑色块状物,上面还有颗白色按钮,压下去会啪滋啪滋地窜出青白色火花。我捡起来后,走近倒在地上的小鬼。
「啊,还好你叫它停下来了。」
小鬼虚弱地抬起手。他的样子和我预想中的相差甚远,我还以为他会被菊千代的利牙咬得浑身是伤,当然,他是浑身全伤没错,但他的头却远远地超越这个程度。那一瞬间,我其实无法理解眼前看到的画面。小鬼的头,分毫不差地被含在菊千代的嘴巴里。那个样子看起来像是戴着常出现在游乐园里贩售的斗牛犬帽子,当然,一点也不可爱逗趣。小鬼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手指和手背为了抵抗菊千代的利牙而指甲脱落,并弯向奇怪的方向。
菊千代就停在要囫圃吞下小鬼的头,或者是要咬碎的前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以前一个同学每次从我这里拿到配餐的水煮蛋时,总是整颗塞进嘴里,只看到蛋白从没合拢的嘴巴里露出来。
「这只疯狗,算我怕了你了。呐,加奈子,能不能叫这家伙把我吐出来?这样很像技艺不精的驯兽师。」
「不要,我不相信你。」
我将刚才捡到的那个类似打火机的东西抵在小鬼的肚子上。
「你如果不老实,我就按下按钮,菊千代也会闭上嘴巴。」
小鬼一脸难堪。菊千代的利牙正好位在他的太阳穴附近,唾液和鲜血让他的脸看起来像颗烂掉的柿子。
「你身上都是些有趣的玩具。」
「对你来说是玩具,对我而言可是活命的工具。我爸妈可从来没送过我玩具,而是把我当成玩具。啊!这家伙臭死了!有在练这种咬人的方法,至少牙齿也该磨利一点吧!」
小鬼笼罩在菊千代那炽热如锻冶风箱内的气息里,整个人暴躁不已。
「劝你不要动怒比较好。它可不会听我的话,如果让它觉得苗头不对,或许会一口吞了你。」
「我竟然会这么狼狈地被撂倒在地。」
「它不愧是庞贝罗的左右手,真让我惊讶。」
「会败在这畜生手里,看来我也老了。」
小鬼出神地喃喃,然后陷入沉默。看着他指甲剥开后露出的肌肉,我只觉得痛。
手摸上脖子,感觉湿湿黏黏的。全还在冒着汗。
「加奈子,你讨厌我吧?」
「我不想回答你。你怎样都和我没关系。」
「是因为我杀过人吧?可是,疤皮也杀人。」
我不理他。
「这也没办法,谁叫疤皮那样子的男人本来就比较受欢迎。人不都是凭外表来评断一个人的吗?可恶,右手动不了了,被刚才那样狠狠咬过以后,果然是废了。」
就像小鬼自己说的,他上衣的右边袖子破了好几个大洞,露出底下看似肌肉的东西。
「庞贝罗来了以后会帮你叫医生。」
「我不需要你的安慰。我已经完了,彻彻底底地完蛋了。」
小鬼的声音里充满哀伤。
我沉默不语,小鬼也什么话都没说。
周遭只有菊千代「呼——呼——」的呼吸声。
接着又多了「嗡——」的声音,似乎是冷藏库或其他机器的马达正在运转。
「为什么不说话?你就这么不层和我讲话?」
小鬼从菊千代的口中瞪着我。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嗯。你从以前到现在应该听过很多这种求饶的话吧,可是,现在说这些话的人却轮到了你自己。」
「想想或许是吧。那些人死到临头不是突然变得懦弱,就是变得顽固,一下子就变了个人。我还以为他们是因为恐惧,但却不是那样,而是因为焦躁。明明还有事情等着自己完成,却什么都没做就得死了,因为无法好好掌握自己的未来,所以才会焦躁不安。」
「喂,你为什么要杀小孩子?」
「那是工作。」
「可是大家都不喜欢接这类型的工作,而且你的身材外貌也像小孩子一样。虽说是为了避开警方的关注,但实际上是为了让小孩疏于防备好更容易接近,所以你才进一步将自己改造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只因为有人委托而不顾一切地对小孩下手?」
「说话不用这么迂回,直接说我是怪物就好了。」
「不是,是我想知道原因。为什么你在杀了小孩之后还可以心平气和?你是怎么面对后悔或难过的情绪?」
「那是工作。」
「你说谎,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小鬼看着我。他的眼神并非不层,而是带着想了解我这个「风景」的微妙意味,空洞的目光让被他打量的我有种自己成了物品的感觉。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你最早有记忆的是什么事?最早记得的。」
「我一时也想不起来。」
「我最早有的记忆是蛇。好几条红色的蛇在攻击我,想把我吃掉。」
「或许是梦吧?」
「我也这么以为,实际上却不是。我老妈因为卖淫,每次怀了客人的种就会去打掉,但怀了我的时候,医生却对她说过她的子宫已经严重损伤,将来没办法再生小孩,于是我老妈想到了之前外婆怂恿她接的一件生意。」
「生意?」
「没错,将众多客人邀来,让他们亲眼目睹生孩子的场面。这件事听起来很荒谬,但老妈和外婆的熟客却非常期待。然后,我就在那些人面前从老妈的肚子里生出来,还拿到了特别的赏金。」
我边看着仍旧被斗牛犬咬住头部、倒在地上的娇小男子,边听着他说话,突然问,一种类似晕眩的无力感从脚底涌上,我想也不想地便伸手撑住墙壁。
「我一出生,连脐带都还没剪掉,那个常客就将自己的阴茎塞进了我嘴巴,所以早在我吸到我妈的乳头之前,就已经先含了陌生男人的老二。当然了,这也有赏金可拿。我是为了卖淫赚钱才被生下来的。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终于知道好几次出现在恶梦里的红蛇是什么,也才明白人类这种生物有多么不堪。」
小姐头部伤口流出的血混合着菊千代的口水,徐徐流入了他的眼睛,从眼眶溢出,看起来像流着血泪。
「我老妈她们唯一失算的是,直到我出生前,她们都还一相情愿地认为我是女的,倒是客人里对这件事有怨言的人似乎并不多,而对那些令人恶心的变态或恋童癖来说,只要年纪小,是男是女肯定都没关系。在我出生后,她们两人还是继续卖淫,我老妈甚至就在婴儿床旁边接客。这段时间要求要吸母乳的客人很多,听说让她们大赚了一笔。在我开始摇摇晃晃学走的时候,我老妈就将我打扮成了女孩子。有些客人喜欢被小孩子看,如果是女孩子还会特别高兴。当其他普通的小鬼在看电视上的动画或特摄片英雄时,我却在看自己的老妈和客人交媾、喝彼此的尿、吃彼此的大便。听我老妈说,我从小就喜欢将人偶的头拔下来又烤又切的,在我玩具箱里的填充娃娃和人偶没一个有眼珠子和双手双脚,嘴巴也全都裂开。其实我并不是讨厌或憎恶这些玩具。那是一种很难说明的感觉,但我只有这样做才能感到平静。就像你会在意挂在墙上的相框歪掉,那种感觉和这有点像,却更强烈。因此,我就把人偶改变成我喜欢的样子,但却又发生了让我烦恼的事。每次一出门,我就觉得路上有很多人也给了我相同的感觉,特别是和我同年纪或更小的小孩,看到他们我就觉得胸口升起一团怒火。我觉得很困扰,所以某天便找了老妈倾吐,我问她为什么我一看到那些人就会觉得生气,她说,这哪还用问,因为他们看起来很幸福。于是我恍然大悟。」
「你领悟到了什么?」
「我生气是因为他们脸上虚假的表情。这个丑陋的世间怎么可能会有幸福?会露出那种幸福满足的表情,不是无可救药的笨蛋,就是要将疯狂脱序的自己伪装起来。我这时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讨厌人偶的脸,因为它们的脸上都带着笑容。那种幸福到不行的样子让我打从心底感到厌恶。每次看到那种幸福的表情,我都感觉不到他们有活下去的资格。反而是那些丑陋、性格扭曲、病奄奄的人,才让我感觉到亲近。」
「原来这就是你主动接下杀小孩的工作的理由,所以你才说没有懊悔,也不觉得良心受到谴责。」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杀人。」
「你说什么?」
「我不认为我的行为叫做杀人。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但我只是称微加快了转动的速度。」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像在听外文一样。」
「我这么说好了,所谓的灵魂可以一再重生,我所做的只是将他们从现世送往来世。换句话说,就像将球从这一面转到相反的另一面,我不过是让球转动得比原来自然的速度要快上一点罢了。我想不论是谁,都不喜欢自己死前竟虚弱无力地得让人把屎把尿,像只猴子被嗤笑嘲弄吧,所以我提早让他们步入死亡,这就像在做慈善事业一样。」
「但你杀的是小孩子,他们应该会想活得更久一点。」
「那是因为他们无知,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步入多么悲惨的遭遇。引导他们及早明白这种事是做大人的责任。」
我不禁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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