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梁照没有称呼为太傅大人,而是喊了一声崔先生,像是崇文楼那边读书的学子一般。
当然,即便是学子,也没有谁能够随随便便的喊一声崔先生。
这并没有那么简单。
太傅大人有些意外,他抬起头来,略显浑浊的眼睛看向梁照,显然就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梁照会喊他崔先生。
“崔先生所说,有何道理?”
“梁照做不做的了剑庭掌教,还尚且存在疑问,即便真的能做,那又和做大祁皇帝有什么冲突?”
梁照平静道:“既然这大祁王朝没了皇帝,要选出一个问题,难道不该选出一个最好的?既然要选一个最好最合适的,崔先生觉得,谁能够比我更合适?”
太傅大人仰头而观这个年轻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祁王朝如今群龙无首的局面已经很久了,之所以他一直都没有下定决心,要选哪个皇子继位,也是因为,他做不出选择。
诚然,如同梁照所说,这些所有大祁皇帝的血脉里,梁照是那个不管修行天赋还是城府和性子都是最适合的,但是呢,梁照最为受阻碍的是他的身份。
他的名字没有进入宗谱里面,从大祁的祖制来看,不合适。
而且因为这不合适三个字,会有相当多的皇族和朝臣会跳出来反对,因为在这之中,还牵扯着他的娘亲。
所以这几乎揭不过去。
再去说其他皇子要是想要继位,不仅要面对梁照身后的剑庭,还有好些别的因素,也没有这么容易。
换句话说,现在局势还算是平稳,正是因为所有人都处于一个相当的局面下,不管是谁,进一步,局势瞬间瞬间便要崩塌,一旦崩塌,那么大祁就要乱。
只要生乱,便一定会有很多事情接踵而至。
所以选有问题,不选才是维持平衡的最好办法。
可谁能一直等着呢?
“若你是为了大祁,为了先帝这份基业,为了大祁这亿兆生灵,最好不争。”
太傅大人看着梁照。
梁照摇头道:“崔先生这些话,若是对其他人说,又有谁能听进去?”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有好些好些人,都是不会放下的,即便他愿意放下,在他身后的人,估计也是不愿意的。
至于所谓的百姓,这会儿都显得无足轻重。
要不然也不会有史册上的那次陈桥兵变,也不会有史册上的兄弟相争。
梁照平静道:“如今的大祁,像是一个生着毒疮的病人,崔先生一心想要为他续命,却没想过将他的毒疮给剜出来,彻底将他治好。”
太傅大人皱眉道:“剜疮说起来容易,但剜了疮之后呢,是不是得修养生息,在这修养期间,若是又被人砍了一刀,让他直接丧命,这疮该不该剜?”
梁照问道:“那崔先生想要这么托着拖多久?”
“拖到后面,那个毒疮也能要人的命。”
梁照微笑道:“希望崔先生要有壮士断腕的魄力。”
太傅大人沉默下来,这个如今已经不年轻的老人,看了一眼梁照,轻声说道:“在剑道上,你和顾白有话题可聊,但在治国上,老夫才是那个大夫。”
“崔先生既是大夫,也是大夫。”
梁照摇摇头,“崔先生哪里都好,只是老了。”
老了,在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词汇。
老了,意味着经验更足,更为沉稳,更能洞察世事。
这是赞赏的词汇。
但老了在某些时候,也意味着昏聩,也意味着懦弱和无力。
梁照这句老了,显然也没那么简单。
太傅大人看向他,像是他这样的人有些话根本都不用说出来。
这一老一小,其实差的是百年风雨,不是三言两语,谁就能说服谁的。
梁照看着太傅大人说道:“崔先生好好想想,我觉得您这样的人,怎么会昏聩?”
说完这句话梁照便走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太傅大人的眼前,不多时,太宰顾白便走了出来,他其实早就来了,在这里等了很久。
太傅大人笑道:“你听到了。”
顾白喝了口酒,然后说道:“他嫌你老了,我比他而言,也不算年轻,要不然问问白粥那丫头?”
太傅大人点了点头。
……
……
白粥很快就来了。
都是在咸商城,来这么快,好像也很正常。
顾白靠在窗边喝酒,太傅大人先把手里的诗稿拿给白粥,然后太傅大人慈祥的看着白粥,“丫头,这送你了。”
那本诗稿看着无奇,但实际上是那位诗鬼的亲笔。
即便是此刻有许多文人都看不起那位诗鬼,但实际上,也会有相当多的文人会把这诗稿视若珍宝。
白粥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收下,然后行礼。
太傅大人缓声道:“你去过一趟北陵,虽然没找到你想要的,但见到了些什么呢?”
白粥离开咸商城去往帝陵之后,其实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其实白粥和其余的崇文楼弟子不一样,她对太傅大人在内的三公,都没有太多生疏感,这大概是因为,她的那位先生,一直都和太傅大人相交莫逆,而太傅大人又实实在在的,并没有学生。
白粥想了想,于是开始说起在北陵的见闻。
当然,这里面会有顾泯。
太傅大人问道:“那个年轻人,你觉得他是怎么样的人?”
白粥疑惑道:“您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在白粥的印象里,太傅大人一直都不是这样的人,他对那些年轻的读书人都不曾过问过,何况是个剑修。
但此刻问了,她自然要答。
“学生觉得,他很像是个读书人。”
太傅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声说道:“这很难得。”
白粥点了点头,她对顾泯的观感,也很不错。
太傅大人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这才伸手,指了指窗外,“丫头你看,天要变了。”
第297章 静不如动
顾白懒得去看什么天色,也懒得去听太傅大人这句天要变了,只是喝了口酒之后,这位太宰大人直白道:“依着我说,一剑杀了梁照,一了百了。”
太傅大人转头而观,看着这个名义上和他同是三公之一,但实际上算着是他晚辈的顾白,笑意醇厚,“你去杀梁照,谁又来杀你?蓝临真人脾气虽好,可不是没脾气。”
剑仙蓝临,如今南陵境内的第一剑仙,平日里虽然如此和蔼,但真要有一日动怒,这世上能够压下的不会去压他,至于其他人,愿意去压,也压不下。
即便压得下蓝临真人,面对那数万剑修的剑庭,你顾白怎么去压?
顾白不搭话,只是仰头喝了口酒,他这辈子,从不轻易与人问剑,他要挑,自然也是去挑那个最厉害的。
现在女子剑仙被梁拾遗胜过了,那么顾白下一次问剑,就一定会是梁拾遗,而不是旁人。
白粥把头从窗口探出去,然后喃喃道:“是要下雨了啊。”
太傅大人招了招手,有些笑意,崇文楼里不乏文章写得好的读书人,也不缺熟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但就是少了些白粥和顾白这样的读书人,所以太傅大人,对这两个人,其实很珍惜。
白粥坐好,看着太傅大人那个样子,就知道他又要开始讲学了,这便收回心神,屏气凝神。
太傅大人看向白粥,就像是一个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开始抽查学生的文章有无背熟。
“梁照要做这个大祁皇帝,合适不合适?”
就连顾白,都意外的转过头来,他想过太傅大人会在这个问题上考究白粥,但没有想过,这么快,这么直接。
白粥也有些恍惚。
这个问题,可不是什么圣贤书上的问题,而实实在在就是如今南陵里,最大的一个问题。
白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太傅大人缓慢说道:“或许我们换个问法,若是梁照要做这大祁皇帝,该怎么去做,才能让大祁尽量不乱,即便是乱,也要在可控范围内。”
大祁如今就像是一头暂时被拴住的雄狮,身上朝着好些刀剑,人们想要把刀剑拔出来,但很大可能是这一拔出来的同时,便要让这头雄师愤怒起来。
到时候势必要弄得一片狼藉。
白粥抬头看向太傅大人,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反倒是先问了一个问题,“太傅您是选了他吗?”
太傅大人微笑道:“选择本来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再说了,连梁照都说我已经老了,老是昏聩的别称,既然如此,你觉得我这个昏聩的老头子,能这么早就做出决断?”
白粥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两个不知道,正好便回答了两个问题。
若是换做以往,说了不知道,太傅大人估计就打住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这又有什么关系?
可这会儿,他却还是看着白粥,显然没有因为白粥一句不知道,便放弃询问。
白粥觉得有些意外,但被太傅大人这么看着,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对于这件事,其实之前就知道一些,只是不感兴趣,既然不感兴趣,自然便不想去想些什么。
所以这会儿问起,她也不想回答。
“学生不想答。”
片刻之后,白粥还是选择了放弃。
顾白又说道:“你还能活多久,这就开始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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