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外,向阳山巅。
平如镜面的湖面,分割出两个世界。
水面上是冰天雪地,一树寒梅在风雪中悄然绽放。
水面下,却是花红柳绿,芳草依依,娴静舒雅的女子,牵着身着襦裙的小丫头,在花丛间缓步行走,欢声笑语从水中传来:
“师尊,你道行那么高,以后会不会忽然变成蝴蝶,飞到天上,不要莹莹了?”
“师尊也不知道呀,要是以后真飞走了,莹莹怎么办?”
“哼~!师尊要真飞走了,莹莹就可劲儿调皮,吃成胖丫头,师尊看不下去,肯定就回来打莹莹屁股了……”
“呵呵……”
……
画面来自数千年前,却又好似发生在昨天。
容颜衣着没有丝毫变化的柔雅女子,在湖畔琴台侧坐,凝望着水中的温馨昨日,眼底显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当年的莹莹,多天真烂漫,怎么长大了就……唉……
梅近水心念微动,湖面便一分为二,变成了鸳鸯湖。
湖水左侧,是莹莹幼年活泼可爱的画面,还有玉堂老成持重,认真修炼的侧影。
而湖水右侧,也是这俩姑娘。
莹莹依旧活泼可爱,趴在枕头上,套着黑丝的脚儿交错摇晃,叽叽喳喳说着污言秽语。
玉堂依旧老成持重,脸颊埋在枕头上,哪怕被顶得一颤一颤,也闷不吭声,和睡着了一般。
梅近水到现在都不忍直视这场面。
此时认真回忆莹莹幼年的影像,就是为了找回心中天真可爱的小莹莹,免得那个会不知羞的小污婆,取代了她珍藏至今的记忆。
但可惜,几个月下来,这些画面已经深深刻在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她心中天真无邪的小莹莹,大概率是永远回不来了。
“唉……”
梅近水幽幽一声轻叹,拿起手边刚编好的一本诗集,看着上面《凌泉赠梅先生集》几个字,眼神有点复杂。
毕竟和小莹莹一起回不来的,还有那个剑术高超、出口成章的谦谦君子。
虽说世间人无完人,但那人的反差实在太大了——穿着衣裳不食人间烟火,脱了衣裳我乃九洲色魔!
如今那人在她心里的形象,已经彻底变成了无所不舔的小淫贼;回想起来,第一印象不再是口吐诗篇绝句的白衣公子,而是那挂着汗珠的结实胸肌……
察觉到思绪有点飘,梅近水睫毛微动,便收回了神游万里的心念,湖面也恢复了冰雪寒梅的倒影。
在湖畔静坐良久后,脚步声从后方的石道上响起。
踏踏——
梅花林间,一名着向阳城长老服饰的女修,缓步走到湖畔,遥遥躬身一礼:
“师尊。”
梅近水收起思绪,盈盈起身,拖着白裙踩过雪面,来到梅花林间,闲庭信步游赏:
“寒玥,外面有消息了?”
女修寒玥,跟在梅近水背后行走,认真道:
“以华钧洲那边传来的消息来看,东洲女武神已经坐船折返,其他就不得而知了。温师兄归宗后,东洲那边戒心极高,尊主能亲力亲为的事儿,连嫡传弟子都不会透露,基本上打探不到什么动向。”
梅近水微微颔首,在一树梅花前停步,抬手打理着花枝:
“外面的‘镇阳山’,是怎么回事儿?”
寒玥一愣,脸上露出一抹尴尬:
“师尊都听说这事儿了?”
梅近水当年在中洲剑皇城,见过和陆剑尘在一起的左云亭,和左凌泉共患难后,发现莹莹的婆家人来了门跟前,自然会注意。
不过这些事儿,梅近水并未和弟子透露,只是道:
“在向阳山大门外开宗‘镇阳山’,还广邀人妖豪雄观礼,本尊要是听不到动静,也该归隐山林养老了。”
寒玥笑了下:“唉,这事儿就是底层修士闹着玩的。去年师尊远征的时候,东洲的陆剑尘,带着徒弟到了向阳山,装成过来求教的妖族,偷偷往后山跑。”
梅近水眨了眨桃花美眸,回过头来:
“装成妖族?”
“是啊。一老一少装成猴子精,和白狼氏族的族长一起到了向阳山。陆剑尘的徒弟是真有点本事,一身人味,言谈举止却和猴儿没区别,接待的沈长老,觉得正常人应该不至于滑稽到这一步,硬是被蒙混过去了。
“可惜陆剑尘火候差点,放不开,让沈长老起了疑,当晚就把偷偷往后山摸的师徒俩堵住了。陆剑尘见无路可退,就说明了来意。沈长老也没为难他们师徒,带他去见了想见的人……”
梅近水微笑道:“陆剑尘可浪子回头了?”
寒玥道:“若没有回头,走不到这里来。要徒儿看,陆剑尘就不是个东西,不配让师尊暗中照拂,更配不上那姑娘。当年温师兄在九宗当尊主,眼睁睁看着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在望海楼附近苦等几十年,等得大道断绝、花容不在,若不是陆剑尘和荒山关系不错,温师兄当时就把陆剑尘长生道打断了;连侯书玉都看不下去,偷偷跑去替他修了座‘仙子坟’祭奠。这样人厌狗嫌的修士,就该让他自作自受。”
梅近水轻轻摇头:“陆剑尘天赋不弱于世间任何一人,只是天生性格孤僻,又缺乏师长教导,才在年轻时走错路。只有失去过所有的人,才会明白身边一草一木、一颦一笑的来之不易,他历经世间极悲,自行大彻大悟,千年后若能位列仙君,对九洲来说是一件好事,本尊有能力照拂,自然会照拂。”
寒玥知道师尊境界高,没有否认这话,而是道:
“陆剑尘得偿所愿后,看起来根本不想修行了,直接原地还俗,跑去红叶镇买了块地皮当药农。”
梅近水对此并不意外:“陆剑尘和吴尊义一样,两边都欠人情,或者也摸不准谁对谁错,不想冒然干涉大势。这样的隐士多得很,等正邪之争结束,或者外域天魔入侵,自然就出山了。”
“哦……反正陆剑尘从那之后就挺老实的,但他徒弟不满意当农夫的处境,整天嚷嚷‘老陆,我好歹是豪门子弟,五谷不识、六畜不分那种,你整天教我插秧挖地,是不是太误人子弟了?’……”
寒玥说到这里,嗤笑了一声,才继续道:
“陆剑尘似乎也觉得师父当得不靠谱,就弄了个小门派,教镇上的药农子嗣剑法;他徒弟一听就来劲儿了,说什么‘人得有志向,不想当盟主,开什么宗派’,直接取名‘镇阳山’,剑指我们向阳山,还四处发帖子,邀请各路仙家过去捧场。”
梅近水笑了下,询问道:“北狩洲的仙家,什么反应?”
“当笑话看呗。”寒玥随着梅近水行走,兴致勃勃道:“师尊您如日中天,带着‘镇阳山’名号的请帖,外面的仙家若是敢接,就属于不长眼了,反正到现在也没人上门道贺;倒是妖族那边,有几个氏族听说消息后,真送来了贺礼捧场,估计是想看我向阳山笑话。”
梅近水听到这里,微微蹙了下眉,却也没有多说,微笑道:
“给‘镇阳山’送个匾过去,新人开宗,向阳山作为北狩洲仙家首脑,若是置之不理,就失礼数了。”
“啊?”寒玥一愣,连忙劝阻:“师尊,这怕是使不得。‘镇阳山’才一栋两间小院,师徒加起来三个人,连小作坊都算不上。咱们送匾,‘镇阳山’可就真开宗,位列北狩洲仙家名录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北狩洲仙家凋零,如一汪死水,除了我向阳城,九洲知名的宗门没第二家。如今多个活宝,也挺有意思。”
寒玥见此,自然不好违逆老祖的旨意,只能点头。
梅近水抬眼望向南方的天空,眼底带着三分笑意,估计是在想象,左凌泉听到这奇葩消息,是个什么表情……
第五章 北狩洲
华钧洲到北狩洲跨度极远,中间无航道和停靠点,等走到中途,已经进入了万年不见人迹的无人海域。
天上日月流转,渡船匀速朝北方航行,窗外永远是蔚蓝海面,给人的感觉好似位置从没发生过变化。
船上的五人,起初还会看看海景,但跑了几天后,就失去了兴致,开始‘日复一日’地修行。
在瓜瓜进场后,莹莹姐很贴心搬去了楼上,和静煣同居,把睡房留给了瓜瓜,让她可以度过一个特别的‘蜜月’。
左凌泉则是两点一线上下跑,白天待在楼上,和两个姐姐放开了修炼,偶尔老祖还过来‘串门’,训他一顿后被占占便宜;晚上到瓜瓜屋里,斯文有礼慢慢修,算是吃甜点。反正几个月下来,光着的时间比穿衣裳多。
至于秋桃,自从发现瓜瓜‘投敌’后,有些自闭了,但又不好意思跟着一起修,就把房门一关,在里面闭起了关。
闭关是在打坐还是其他,并不清楚,反正左凌泉偶尔从门口路过,能听见里面“叽叽叽……”的声音,还有秋桃认真的嘀咕:
“杂书就得这么写,主人公不莽没人看……”
“啥?名字不好听?九域莽荒、太虚无迹,立意多高……写得有点跑题哈?”
“叽叽……”
……
左凌泉略微分析,秋桃估摸是闲得无聊,在写他或者堂堂的自传。他的可能性要大些,毕竟秋桃一直跟在身边,他的事儿秋桃都知道。
说起来,左凌泉受秋桃影响,看的闲书也不少,等忙完后闲下来,也以玉堂为原型写本杂书试试,肯定比他的经历好看。
渡船上的日子,单调却不枯燥,就这样两点一线跑了几个月后,随着一场大雪从云海飘落,北方海面尽头,终于出现了大地的轮廓。
左凌泉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方的大陆,长长松了口气,原本惬意的表情,却又多了一抹‘深入梅穴’的凝重。
“终于到了……”
在二楼闭关数月的秋桃,此时打开了窗户,跳到了甲板上,肩膀扛着团团,在风雪中举目眺望,遥遥指向海岸上的一片建筑:
“哪里是霸城,归属坤极宗,我小时候还跟着娘去过哪里,和坤极宗掌门喝过茶……”
渡海而去远游多年,再回故地,谢秋桃脸蛋儿上明显多了几分触景生情的感叹。
团子则是迎风而立,远眺大地,“咕咕叽叽……”,估摸也在感叹——鸟鸟原来还有这么一片江山……
船楼顶层,已经换成寻常女修装束的莹莹姐和静煣,并肩站在观景台边缘,正在交流:
“莹莹姐,这船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吧?直接开进去,怕是太嚣张了。”
“我待会收进玲珑阁即可。话说团子你得叮嘱一下,北狩洲以鱼鲜名扬天下,据说集市里北海小银鱼论斤称,被小宗门拿去喂鸡……”
“叽?!”
团子眼前一亮,当时就兴奋了,可惜被老娘一个眼神镇压得死死的。
仇大小姐住在船楼二层,海上太过荒凉,路上基本没出门,白天修炼,晚上等着某个色胚摸进被窝糟蹋。
此时即将靠岸,仇大小姐也从楼梯下来,走出了一楼大厅的大门。
虽然瓜瓜破了,但仇大小姐冰山美人般的气质没有丝毫变化,一袭修身白色长裙,手里提着碧青长剑,看起来依旧带着拒人千里的不食人间烟火。
谢秋桃抱着怂团子,望向仇大小姐,眼神儿古怪:
“瓜师姐,你终于醒啦?”
仇大小姐在屋里和情郎甜蜜了几个月,还不打招呼,让秋桃成了‘无冕之幺’,终究有点不好意思。
听见秋桃明知故问,仇大小姐脸蛋儿红了几分,默默走到跟前,做出看风景的模样:
“嗯,是啊……闭关的有点久。你闭关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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