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刚吞下一嘴的肉,虽然觉得此番请求诡异得堪称奇怪,但连着数月相处,她对重久倒是没太大意见,当即大方道:“好,行啊。”
对方也不客气,两臂一张,干干脆脆地抱了她一个满怀。
抱完了还顺手捏了把脸全当附赠的礼品,末了,方端起一副长辈的姿态冷眼回望嬴舟,挑着眉,拿表情示意——
怎么样?
嬴舟:“……”
不怎么样!!
第55章 嬴舟(一) 就这么放弃,我不甘心。……
小雪下到后半夜就停了, 灰狼族的岗哨两个时辰一换班,以短促的狼嚎为号。
嬴舟躺在床上,彼时, 窗外响过第三声旷远的低鸣。
他睡不着,全然无法入眠, 或许也有多年未归家的原因在里头,从左辗转至右, 一整夜都是清醒的。
而人越清醒,思绪就越发收不住势,狂风骤雨似的席卷了整片识海。
——“树精生来‘七情六欲’里就缺少一情, 是永远不会回应你的, 你喜欢了也白喜欢!”
重久昨日的话像是一场业障, 纠缠不休地萦绕在他耳畔。
听到最后简直烦不胜烦, 嬴舟索性捞起被衾蒙头堵住脸侧, 企图清空一切胡思乱想。偏偏这具身体就是不肯轻易放过他,双目一闭,眼前满是二表哥那副小人得志的脸, 成倍成倍地排成队晃悠, 笑得堪称魔性。
贱/人!
他咬牙切齿地攥着被褥。
然而挣扎许久,无论如何沉不下心来,最终嬴舟只得缓缓睁开眼。
他松开牙口, 盯着黑沉沉的墙,目光先是疲沓, 随后便显得忧心忡忡。
真的会有人,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高山上的日光比别处的更为强烈,再借由四面八方的冰雪一映,亮得近乎刺目。
大白的晨曦洒进屋中, 将案桌上新鲜的几个“重久三日内必死”照得分外深刻清晰。
嬴舟恐怕只眯了一个时辰,便被来者急躁且不客气的敲门声吵醒。
他抓着一脑袋的乱发下床开门,迎面就和重久的脸撞了个正着。
啧……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阴魂不散!
“你怎么还在睡,都什么时辰了!”
对方分明比他还不耐烦,“快把衣服穿好,赶紧出来。”
嬴舟皱眉挥开重久的手,态度不善,“作甚么?我眼下要忙去浮玉山的事,没功夫搭理你们那些规矩。”
“去什么浮玉山。”
二表哥匪夷所思地一打量,看见他这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忍不住龇牙嫌道,“你到底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亏得在犬族住了这么多年。”
狼妖抬手摁在门板上,挑着眉解释:“细犬家供着的圣物之一,不就是‘不老泉’吗?你还上哪儿找去?”
少年微微瞪大眼目,一束晨光恰好闪过,掷地有声地在其中燃起小簇火花。
对,犬族的圣物……有不老泉。
相传细犬的第一代首领是个极会经营的生意人,倾尽半生行走于三界之间,临终时将攒下的珍宝传于后人。
其中便有一眼永不干涸的井泉。
幼年时母亲倒也同他提及过,嬴舟满脑子都是“浮玉山”,险些给忘了,浮玉山的水就叫做不老泉。
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顷刻间鲜活了起来。
炎山离此地只短短小半日的路程,不必担忧长途跋涉的时日消磨,也不必担心仙山行踪难觅,甚至……甚至还有足够充裕的时间。
如此一来,小椿就有救了!
嬴舟的心情松活大半,连困意也跟着一扫而空,三两下穿戴整齐,随着重久往外走,语气里充斥着迫不及待:
“那我们现在如何打算?今天出发吗?”
“算算咱们也有一整年没去隔壁山头拜会了,老爷子的意思,索性将两件事合在一块儿办,怎么说小椿姑娘也是狼族的客人……”
言至于此,他忽然一顿,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问道:“昨夜同你讲的话,听进去了吗?你怎么想的?”
嬴舟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停。
后者见状,也一并驻足而立,兄弟二人默契地不发一语。
看得出来,他不愿回答是心头对此仍有排斥。
重久亦不强求着追问。
正两厢沉默之际,前方山门处不远,往这边而行小椿避在路旁,给一个受伤的年轻狼妖让道。
灰狼族的卫队每日会从小辈里安排身强体健的妖外出寻山,偶尔与前来挑衅的精怪们打上一仗,斗得头破血流是常有的事。
狼妖给同伴架着胳膊,足下一瘸一拐,那模样约莫是伤到了腿脚。
小椿探头瞧了片刻,拢着嘴出声叫住他俩。
她向来爱管闲事,又因身负着树精举世无双的治愈之力,对伤情与病患总是忍不住手痒。
草木灵气汇聚而成的水珠轻柔地流入狼妖裸/露在外的皮肉伤,轻而易举地接好了筋骨,续上了血脉。
那人深感诧异地活动自己的手腕,接着还原地跳了两跳,实在是大为震撼。
“这也太奇特了……我还从未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痊愈过,真是、真是一点痕迹都瞧不见!”
一席话言罢,才意识到举止有几分无礼,小狼妖连忙不好意思地冲她道谢。
“嗐,客气什么,举手之劳。”小椿不以为意地豪放一挥。
“恕我唐突。”他试探性地开口,“敢问阁下莫非便是……那位来狼族做客的树妖,小椿姑娘吗?”
她坦荡荡点头:“是啊。”
后者一听她承认,当下兴奋不已:
“早闻树精千年难得一遇,想不到竟是真的!哇……这就是世间失传已久的治疗术吗?果然十分玄妙……”
青年自言自语半晌,发现自己过于放肆,赶紧收敛语气神情,“对、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我叫沉安,去年刚修成的人形,对妖界还不太熟悉。”
……
那一处的两人犹在兴致勃勃地交谈,重久抱着怀,唇边叼起一叶青枝,貌似见怪不怪地朝嬴舟道:
“你看——”
“我说什么来着?”
“她既会救你,也一样会救旁人。只要相处的时日足够久,谁都能与她亲近。”
“你在她眼中与别的甲乙丙丁没什么不同,说得再密切些,也仅是朋友。”
嬴舟听见这席话时,眼底显而易见地沉了沉。
他脸色并不好看,嘴唇微微轻启,隐约是想说什么,但犹豫再三,终究一言未语。
重久往斜里瞥了一瞥,慢条斯理地趁热打铁,“所幸你们认识的时日还不算长,及时止损吧嬴舟。”
“你虽只有一半狼族的血脉,可骨子里还留着灰狼此生只认一人的本性。一旦定了是她,往后很难再移情别恋了。”
他极少如此正经且不带情绪地与嬴舟说话,几乎算得上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小姑妈的前车之鉴还在那儿的,你可别步上她的后尘。”
从始至终,嬴舟都不曾回应。
在重久的角度看过去,少年的长发刚好遮住他的一部分侧脸以及眉目里流露出的神情。
记忆中,这个表弟似乎总是如此。
他打小不爱说话。
无论是狼族还是犬族,那份天性里的活泼他一点也未能继承下来。
听人言语时,头常常是低着的,眼睫微垂,连其中是什么神色都很难看清,一直以来他的性格或多或少沾着几分阴郁。
所以重久扪心自问,他是不大喜欢嬴舟的。
也就是在这时,少年一贯压低的头缓慢且坚毅地抬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他整个人的气质无端一凛,在举目看向重久时,那双眼睛里是有光的。
“我还是不信。”
他静静道,“哪怕你说的是真的,我一样要试试。”
“就这么放弃,我不甘心。”
他不甘心。
从小到大,他能争取到的东西已经少之又少,喜欢的兵刃,想学的术法,今后的打算。
家业、钱权……什么都沾不到边。
至少这一次。
“她如果真的不喜欢,我也要让她喜欢。”
说不上为什么,嬴舟只是本能的觉得。
如果听凭重久的三言两语便放下了念头,他一定会后悔。
一定会,后悔。
两人隔着半步距离对视。
如此之近的观察下,重久才发现自己这不争气的表弟似乎也没有比他矮多少,四目相望,两对如出一辙的狼眼里,竟透出些许势均力敌的意味。
这难得一见的反骨,倒令重久萌生出一点另眼相看来。
“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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