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出口,场上便腾起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犬族一概是拍腿懊丧地大声叹气, 狼族使者们则齐刷刷站起身来欢欣鼓舞, 阴阳怪气地朝对面吹哨。
“防风每次都是这样!”
“他就不能有点儿斗志吗?”
“这还不如让我上场呢!”
……
嬴舟手里的长刀仿若有气无力的煤炉子, “呲”的一声化为乌有。
此前不顾一切地投入战局时尚无所觉, 如今尘埃落定了, 才发觉四肢酸软,竭力到近乎麻木。
不管怎么说,他是赢了吧……
能不能凭借这个机会, 挽回一点在小椿心中的印象呢?
地面满是吵闹得沸沸扬扬的人, 他在半空举目搜寻,找了好一阵终于看见被人海淹没的一个小小的影子。
那道影子犹在欢呼雀跃。
光是遥遥望得她的动作,嬴舟就不自觉地溢出一点笑意。
落回观星台时, 脚踝由于冲劲太猛,他往后打了个趔趄, 青木香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不由摇头。
“你也真是……太冒险了。”
嬴舟不以为意,只不住目光热切地打量。
“别找了。”她无奈地摸出一串钥匙递上去,“喏, 拿着吧,你要的圣殿钥匙。”
少年白着一张流血过多的脸,居然十分欣悦地接过来,两手轻轻捧着。
他彼时流露出的神情,让青木香恍惚觉得,很像是幼年孩童那样,欢喜都写在面上,不含任何杂质的纯粹与干净。
单凭这一点,她认为嬴舟应该是更像犬族的。
有着作为犬类的直白简单,还有对于心上人的在意,不加掩饰。
场上人影纷杂,嬴舟握着钥匙避开来往的狼犬,企图从一张又一张喜怒哀乐的面容里寻到小椿。
便有一两个年轻的犬族姑娘上前关切道:
“你小臂还在流血呢,要不先去包扎止血?”
另一个立马说:“我家是开医馆的,就在后面不远。”
“不必了。”
他不着痕迹地撇下对方的手,视线只顾着逡巡别处,“我在找人,先走一步。”
灰狼和细犬皆是高个子,嬴舟在无数晃眼的人丛里彷徨徘徊,终于听到有人唤他。
“嬴舟!”
“嬴舟!——”
少年眼目一亮地回头,果然看见小椿高抬胳膊挥了挥,接着奔他而来。
“你变厉害了!”她丝毫不吝啬地可劲儿夸赞道,“单枪匹马就拿下了三场!看得我真是紧张得要死。”
嬴舟嗯了一声。
其实中间也还是输了一场的……
“对了。你的伤怎么样?”小椿端详着他这一身的血迹斑斑,不知从何治疗,“要不把外袍脱了,我帮你看一看?”
“不用……”
嬴舟刚要推拒,就感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约莫是要呕血。
不行,他心想。
重久说过,太狼狈的模样不能给她瞧见,于是硬生生又把热血咽了回去,强自镇定地开口,“都、都是小伤,很快自己便能好。”
末了怕她不信,言语生疏地岔开话题,“这个你拿好……是圣殿的钥匙,一共三把。”
小椿被他拉过手去,将冰凉的金属搁在掌心。
“只有晴朗无云,月华大盛的夜晚才能打开。”
她闻言先是点点头,继而还小声重复了一遍,担心自己忘记。
“好,我记住了。”
嬴舟:“嗯……”
嗯……
就,就没了吗?
他忽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是不是,是不是应该再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呢?
比方问问,他刚才打得利落吗?动作漂亮吗?
此时此刻,重久平日里时常挂在嘴边的魔音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
——“爷是不是很有男子气概!”
嬴舟:“……”
这人是到底有多厚的脸皮能如此堂而皇之地讲出这样羞耻无比的话的?
“……小椿。”
小椿:“啊?”
她尚在把玩那三把钥匙,闻言随口一应,仰起脸等他下文。
说不清为什么,好像自从知道小椿极有可能不喜欢自己之后,嬴舟无端感觉,同她交谈变得局促了起来,言辞都透着小心翼翼。
没有从前那样自然了。
“你……认为,怎么样?”
后者莫名其妙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她揣测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隐晦的意思,“啊——我认为很好啊!”
小椿握着钥匙真心实意地与他道谢,“多谢嬴舟。”
她背着手笑:“以后你再来白於山,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认为很好……
她觉得很好,那就是……好吧?
虽然听了这个回答,嬴舟并没有多少高兴。
“话说回来你当真不需要我帮忙吗?你后背上全是伤口……我治疗很快的哦!”
“真的不用。”他连连后退,“我自己可以处理。”
……
*
傍晚时分,重久的房间内,嬴舟正在梅开二度地被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纱布。
“依我看,你差不多该放弃了吧?”
二表哥一面往他肩上糊药膏,一面苦口婆心地劝道,“我明示暗示,旁敲侧击,都到那个份儿上了,她根本毫无反应。树精就是树精,即便她是小椿,也一样逃不过原身的本能。”
“你死心吧。”
嬴舟眼神没有与他对视,嘴角像是不甘,细微地抿动着。
终究固执道:“我看她挺开心的,也许……也许对我有所改观呢。”
“对,她是挺开心。自己的命能保住谁不开心啊。”重久一手搭在膝头,“你扪心自问,她欢欢喜喜来迎你的时候,流露出的神态表情,是男女之间那种暗生情愫,小鹿乱撞,心跳如鼓吗?”
嬴舟:“……你上哪儿学的这些用词。”
二表哥将布条打好结子,单刀直入:“你既然不信邪,现在敢去同她表白心意吗?”
随之而来的沉默算是给他最明确的回应。
重久太了解嬴舟了。
只要没听到确切的话语,他就能借此麻痹自己,当作未来一切都有希望。
他摇头不止,怅然地叹出一口气,“亏得我还特地跑回山,找你小姨要的方子。”
重久捏起青花瓷的药瓶,“吃上一粒,替你打开混血妖胎子藏于体内的灵力,我话可说在了前头,这今后的十天半个月,你□□的反噬极大,可有你受的。”
“没关系。”嬴舟心思不在这上面,拉起褪到肩下的外衫,“也就是疼一点,不算什么。”
二表哥刚要嘲他太小看这遗症,冷不防青木香从屋外大步流星跨进来,捉奸似的指着他指间的瓷瓶。
“好哇,你们竟然嗑药!”
她在那边义正词严,重久倒一副嫌这女人吵闹的神情,“你懂什么,这叫‘补品’。”
“说什么嗑药啊,这么难听。”
青木香没见过此等不要脸的贱/人,手臂都指得微微颤抖。
“我说呢,嬴舟的妖力如何短短几年增长得这般惊人,原来是作弊来的!”
后者好整以暇地开始恶人先告状,“嗐嗐嗐,你怎么当人姐姐的。他这会儿正发愁,你还戳人肺管子,还要不要他活了,再说他要去自尽了。”
她正憋了一肚子的不满,“重赛一场”几近到了嘴边,闻言全数给抛去了九霄云外,不由茫然且诧异地问:“怎、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嬴舟不愿开口,重久反正唯恐天下不乱,添油加醋地将缘由经过一一道来。
她听得不住颔首,不住恍然大悟又若有所思,最后信心十足地一拍胸脯。
“嗐呀,我道是什么,追姑娘这种事儿,你应该问堂姐呀。”
嬴舟只觉肩头沉了沉,转眸就发现青木香搭着手肘,满眼从容自信,还给他打了个响指,眨眼道:“这贱/人一个大老爷们儿,能懂什么女人心?”
“姐姐给你支招,保管百试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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