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瑶抬眼一看,竟是卢国公夫人。
卢国公夫人细细打量沁瑶的脸庞,缓缓点头道:“早先在书院里见你眼熟,我便起了疑心,只我断想不到当初在我府里帮忙除祟的小道士竟是个女儿身,不光如此,还恰好被选入了云隐书院就读。”
她脸色虽依然威严,眸子里却隐含着几分欣慰。
被历来精明强干的卢国公夫人认出,沁瑶倒也不怎么意外,只内心免不了挣扎纠结,在否认和承认之间摇摆好一会,终于决定放弃编谎话糊弄卢国公夫人的打算,老老实实承认道:“学生并非有意隐瞒。”
卢国公夫人点头,郑重看着沁瑶道:“上回我府中进邪祟之事,多亏了你出手相助,不但识破那邪物的伪装,还救了国公爷和三郎一命,上回我去青云观本打算亲自向你致谢,你师父却说你并不在观内,只好作罢。眼下我既已认出你了,少不得向你说声多谢。”说着便屈身向沁瑶行了个大礼。
沁瑶吓了一跳,忙将她扶起道:“除妖降魔本是我道家份内之事,夫人何须如此客气。”
卢国公夫人缓缓起身,肃容道:“当日若不是惟瑾机敏,将道长请到我府中除祟,国公爷和三郎恐怕早已被那妖物所害,此刻哪里还有命在,若悲剧果真发生,于我阖府中人来说,无异于天崩地陷。因而道长对我卢国公府上上下下的恩德,老身实不敢忘。”
沁瑶见她并不就此打听沁瑶为何做了道士,说话仍极有分寸,心下感服,只好道:“夫人过誉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国公爷他身子恢复如初了吗?”
上回她已在韦国公府夜宴时见过蒋三郎,蒋三郎人虽瘦了许多,但脸色已比被狐狸残害时好了不少,显见得并未伤及根本。可却始终未曾听到国公爷的消息。
卢国公夫人刚要说话,身后忽急匆匆走来一个婢女道:“夫人,怡妃娘娘在后殿问起您,说请您过去一同泡温泉,说说话呢。”
卢国公夫人脸色又恢复之前的沉静,道:“知道了,这就来。”
转脸对沁瑶道:“改日再与道长细说。”
沁瑶在原地目送卢国公夫人走了,才又转身往树林走,还未到池子,远远便听到一阵少女清脆的嬉戏声。
“阿芫,阿芫,别光坐在泉水边上,你倒是下来呀。”是康平公主的声音,一众说笑声里,就数她笑得最大声。
再走两步,便见树林中四处俱挂着琉璃灯,一处冒着热气的清涧从幽深地树林深处蜿蜒而来,当中最宽阔处两旁各设了帘布,将泉中诸人挡了个结结实实,透过灯影,只能看到帘幔内影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人在内嬉戏。
沁瑶到了近前,伺候在外的宫女早得了吩咐,忙掀开帘幔,请沁瑶入内。
沁瑶进去才发现这条玉泉相当宽阔,能容纳数十人有余,那泉水清冽,潺潺流动不止,不知源头,也不知欲要奔向何处。众人所在的地方不过整条玉泉当中的一段。
“阿瑶,快下来。”却是王应宁和裴敏笑着唤她。
沁瑶笑着应了,走至一旁,去了襦衫和半臂,只着一件抹胸和亵裤,缓缓下到泉水中。按理说,泡温泉需得不着寸缕,任由泉水浸入肌理,可沁瑶毕竟是未嫁之身,脸皮还未厚到可以在旁人面前袒胸露乳的地步。所幸泉中诸女都穿着贴身衣裳,倒也不显得沁瑶打眼。
沁瑶游到王应宁和崔敏旁边,笑着跟她们说了两句话,一转脸,却发现澜王妃也在泉中,脸色阴沉,正不知看着何处发呆。
沁瑶不想被她认出,忙不动声色地往王应宁身后躲了躲,后见澜王妃根本未注意到她,便放下了心,暗暗扫她一眼,心里生出几分奇怪,怎么澜王妃脸上的妆容愈来愈粉嫩鲜艳了,虽说她年纪不大,不过十七八岁,但到底是王妃的身份,这等青葱的妆扮看着与她实不相宜。
而且为何她不去后殿温泉池泡温泉,偏要跟康平等人混在一处?
正想着,忽觉池下似乎有什么冰冷至极的东西滑过,她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猛的低头往下一看,却发现脚下什么都没有,那股寒意也瞬间减淡,再也察觉不到。
沁瑶静静地感知了身遭一会,见众人谈笑如常,泉水也逐流不息,始终未出现异样,皱了皱眉,只得暂且将疑惑按下。
夏芫坐于泉旁,兀自用一双笔直纤细的小腿轻轻划动着泉水,眼睛并不看泉中,只顾静静看着沁瑶,见沁瑶面容姣美,身量纤细,一身雪肤在琉璃灯的照射下愈发显得晶莹剔透,心里一刺,忽道:“康平,阿淇,最近咱们总拘在院里,好些日子未上过街了,等过几日书院放了假,咱们去摘星楼挑首饰去啊?”
康平不解道:“咱们不是才买了许多首饰么,你头上那根簪子不就是新添置的么。”
陈渝淇抿嘴笑道:“公主这话只说对了一半,阿芫这些日子是添置了不少首饰不假,可她头上那根杏花簪却不是她自己买的,而是旁人送的。”
此话一出,众女齐齐往夏芫头上看去,澜王妃也微微一怔,细细端详起夏芫那根簪子来。
“谁送的?”康平直愣愣道。
陈渝淇看一眼夏芫,笑道:“自然是——”
夏芫脸一红,作势捂住陈渝淇的嘴道:“不许胡说。”
陈渝淇笑着躲闪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只这东海寒玉太过珍稀难得,即便如摘星楼润玉斋这等大首饰铺子,也不过一年得巴掌大的一小块,顶多做上两根簪子,咱们只需去这两家铺子问问都是谁买了东海寒玉簪不就得了,我倒要瞧瞧,究竟是谁这么用心,出手又这般阔绰。”
夏芫啐道:“偏你机灵,我偏不让你去问。”
旁人被这话勾得好奇,忙游到陈渝淇身旁,缠着她问东问西。
正笑闹着,一直未曾发言的澜王妃忽然轻轻舀了舀水,朝岸边游去,口中唤道:“李嬷嬷,将我的衣裳取来,我要回寝殿休息了。”
便听那李嬷嬷应了,取了衣裳过来,过了一会,捧着衣裳走到泉边,弯下腰,伸出一手,作势要拉澜王妃起来。
谁知正好这时陈渝淇和夏芫笑闹不休,夏芫耐不住陈渝淇的呵痒,身子往旁一倒,刚好碰到李嬷嬷的小腿处。
就见澜王妃对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点点头,小腿忽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便听夏芫哎哟一声,头上的簪子竟鬼使神差地飞到一旁,叮的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澜王妃的脸色这才终于好看了些,却又忙露出个错愕的表情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李嬷嬷也忙扑通一声跪下,不住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夏芫的脸瞬间由晴转阴,盯着那只被摔得粉碎的簪子,久久未置一词。众女都被突然起来的变故给吓住了,齐齐看向夏芫和澜王妃,泉水边静得针落可闻,一时无人敢出声。
沁瑶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觉泉水寒意一盛,一只寒凉如冰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她面色一变,想也不想便捏诀往泉下狠狠击出一掌。
脚踝处那只手挨了这一掌,烫着了似的骤然一松,往一旁移去。
沁瑶随即潜入水中,却正好见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飞速地往幽深不见底的泉水前方去了,沁瑶一怔,再顾不得许多,忙紧追其后,往前游去。
众女注意力依旧放在澜王妃和夏芫身上,谁也没注意到水面起了几丝微澜,又迅速归于平静。
☆、第63章
那东西速度算得上快,体积也颇大,很有些水鬼之类邪物的影子,沁瑶奋力游了好一会,才勉强将自己跟对方的距离拉近,
水底自然远比岸上要来得昏暗,沁瑶原本没指望能认出那东西的来历,但托赖宫人们不惜工本地四处点灯,光影投射在水面上,竟也能将水中景象照个七七八八。
借着岸上灯光一打量,沁瑶这才发现那东西有手有脚,竟是个人形,而且周身笼罩着一层幽幽的荧光,将水底照得阴森惨绿,更奇怪的是,那“人”凫水时动作僵硬,并不依靠手脚划动,竟是直通通*的笔直向前移行,如同一个巨型的提线木偶,被人在前方用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行动,远远看着,诡异莫名。
沁瑶久追不上,气息已渐渐紊乱,胸腹间憋得要炸开,嗓间也溢出一丝甜腥,她忙钻出水面,头晕眼花地大喘了几口气,等自觉缓过劲来了,顾不上看岸上情景,又忙潜入水中。
谁知就是这一换气的功夫,再回水底一看,就见前方空空荡荡,那东西早已不见踪影。
沁瑶气得恨恨的拍了拍水花,在水中左右潜行一会,一无所获,她知道那东西既然是水中之物,想必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而自己所戴的噬魂铃在水下毫无用武之地,再追下去也讨不到半点好处,只好放弃继续追踪的打算。
谁知刚浮出水面,不防与岸上一人对了个正着。
那人早前便听到了方才的动静,本已离岸而去,因起了疑心,复又返身回来。
就听那人惊讶道:“阿瑶?”
沁瑶抹一把脸上的水珠,看清眼前之人是蔺效。
他似乎刚从水上上来没多久,鬓发湿润,赤着脚,手上提着靴子,腰间腰带也未系上,松松散散敞着宝蓝色的澜袍,露出里头雪白的亵衣。
泉水粼粼,倒映在他脸上,使得他皮肤看着比平日更为白净,薄唇红润,一双眸子直如墨玉一般。
他看清沁瑶的情形,先是一怔,随后脸一红,迅速转头对身后的人低喝道:“都退下。”
常嵘和魏波吓得一哆嗦,哪敢再往水里看,忙低下头退到一旁,生怕头低得不够快,惹得世子心中不痛快。
两人一溜烟到了远处,又自动自觉担负起放哨的责任,堵住来路,以防不识趣的人冒冒失失地闯入。
沁瑶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往水底一沉,将身子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脑袋在水面上。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沁瑶尤其窘迫。
幸而本朝风气开放,女子常以袒胸露乳为美,像沁瑶方才那样穿着抹胸的情形并不算罕见,不至于羞愤到无地自容的地步。
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沁瑶猛然想起方才情景,故作镇定开口道:“世子,方才这水下有怪物,我刚才追了一路,好不容易追到此处,还是不小心让它逃了。”
蔺效心不在焉道:“邪物?”
他脑中全是方才惊鸿一瞥的玲珑曲线和如雪肌肤,此刻正心猿意马,哪听得进沁瑶说的话。
沁瑶奇怪地看着蔺效,重复道:“世子,方才水下有邪物,恐怕一会还会去而复返,你需得知会众人一声,让她们莫再到这处玉泉中沐浴了。”
蔺效终于回过了神,讶异道:“泉下有邪物?”
沁瑶点头:“而且那东西路数极怪,既不像单纯水怪之流,又不像寻常鬼魅,我怕它不只在水中潜伏,没准还会上岸害人,可惜眼下天色太晚,要众人连夜下山是不可能的了——世子,今晚你恐怕需得多加巡视,万分留意,免得被那邪物趁虚而入。”
蔺效神色转为严肃道:“虽说玉泉山以往从未听说有过邪祟,但既你方才亲眼所见,想来那邪物必不至于凭空而降,多半有些来历,我这就便着人去安排。”
说着目光落于沁瑶身上,迟疑了一会,轻咳一声道:“阿瑶,既然那怪物还会去而复返,你在水下呆着也不妥当,不如我先拉你上岸,你着了我的衣裳在此处候着,我令人给你送衣物来。”
沁瑶看了看他身上的那件暗纹繁复的宝蓝色澜袍,脸莫名一红,忙道:“不必不必,方才我追踪那怪物时,没来得及跟同伴打招呼,之后久不露面,她们怕会担心我出了意外,我还是沿原路游回去吧,免得她们到处找我。”
蔺效被拒,脸色虽毫无赧色,心里却不免有些失望,他好不容易与沁瑶单独相处,怎舍得就这么放她回去。
见沁瑶复要潜回水中,他忙道:“邪物通常都有些掩人耳目的本事,我跟手下都是凡眼肉胎,不能轻易识辨出邪物的伎俩,一会恐怕还需你暗中协助我布防。”
沁瑶动作一顿,点头道:“我回去收拾一下,再晚些的时候会来找你,只是,不知咱们稍后在何处相见?”
蔺效思忖一会,道:“此处离我寝宫不远,你一会仍到这处来吧,到时候我会令常嵘等人去找你,一路都有人清道,断不至于被人发现。”
沁瑶听了这话,狐疑地看向蔺效,总觉得哪怪怪的,明明是合力对付那邪物,怎么到了蔺效口里,却变成了两个人幽会似的。
可眼下却不容她多想,出来久了,再不回去,王应宁和裴敏她们不知如何担心呢,夏芫和陈渝淇并非良善之辈,只怕也会横生波澜,便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说毕钻回水底,迅速往回游去。
蔺效又在原处站着目送沁瑶,直到再看不到水面细小的水花,方起身往回走去。
常嵘和魏波原以为蔺效会在林中待上许久,没想到这会就出来了,而且身旁并无瞿小姐,颇有些奇怪,有心想问瞿小姐去了何处,想了想,到底没敢造次。
蔺效回寝宫换了衣裳,将赤宵系于腰间,令常嵘等人给许慎明等人传话,令人不许再去玉泉泡温泉,自己则往前殿走,欲去找皇上禀明此事。皇上此次出行,所能依仗者不过羽林军一众将领,因此布防时需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慎之又慎,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只是皇上素来反感怪力乱神之说,若贸然去跟他禀告沁瑶方才说的水怪一事,他不仅不会相信,恐怕还会怀疑有人居心叵测、妖言惑众,继而给沁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这事还需换个说法。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花园尽头,拐过前面的小径,便能看见前殿的汉白玉雕栏了。
此处因树木繁多,隐天蔽日,即便白日也人迹罕至,眼下更觉阴森,宫人巡夜时因心有畏惧,甚少到此地来。
蔺效低头想着心事,眼看便要拐过岔路口了,忽听身后哗啦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破风而至,直直往他身上撞来。
蔺效面色一沉,来不及回头,飞快俯身,身子往旁一避,同时迅速拔剑,狠狠刺向身侧。
那东西碰上赤霄,随即传来一声低低的怪叫,怪风夹裹浓重的寒意往一旁退去。
蔺效看清那东西的退势,立即提气飞纵,急追不舍,一路追至小径尽头,眼看迎面便是影壁,那怪风却一个拐弯,就此消失不见。
蔺效不得不停住脚步,凝神张望一番,正要再提剑细细搜寻,却听拐弯处响起一阵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就见羽林军副统领许慎明从拐角处的小径走来了。
蔺效眼看着许慎明的面庞由暗转明,渐渐在灯光下清晰起来,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开口道:“许统领。”
“世子。”许慎明上前给蔺效行了一礼,肃容道,“方才世子身边的常护卫给在下传话,说是世子有事要召集众将领?”
“嗯。”蔺效点头,复又认真看他一眼,忽道,“方才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许慎明目光闪了闪,露出个讶异的表情道:“不曾见到。世子,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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