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尉两手被铐,正垂头丧气坐在警车里,一见到他,就满脸冤屈地喊:“警官,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人……”
范泽天说:“你是不是凶手,我们尚需调查。你放心,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现在,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何子尉抹着脸上的鼻涕眼泪,忙不迭地点头。
范泽天说:“我问你,你妻子临死的时候,手里拿着的那个,是她的眼镜盒子吧?”
何子尉说:“是的,她是近视眼,有时候戴眼镜练瑜伽不方便,所以早上出门时会带着眼镜盒,练习的时候把眼镜取下放在盒子里,练完再戴上眼镜。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昨天在酒店和大家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她曾问我看见她的眼镜盒没有,还说明明记得放在了手提包里,但上一下洗手间回来,就不见了。我当时也没有在意,觉得应该是她记错了,再说要是真的丢了,重新买一个就是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看来,她的眼镜盒并没有丢,应该是自己放错了地方,今天早上又找到了。”
范泽天说:“关于昨晚在假山后面发生的事,我就当你说的是真话。你说你昨晚喝醉了,走到假山后面小便时,突然有一个袒胸露臂的性感女郎主动投怀送抱,你还没有反应过来,正好就被你妻子看见,引发了一场误会和争吵。那我问你,假如现在那个女人出现在你面前,你能认得出她吗?”
何子尉摇摇头:“认不出,当时光线太暗,我又喝多了,而且事起仓促,那女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根本就没有看清楚她的脸,只知道对方长发短裙,很性感的样子。”
范泽天见问不出什么,就换了个话题:“能说一下,你跟你妻子,是怎么从相识到相爱,再到结婚的吗?”
何子尉说:“我跟她是高中和大学同学,后来又和几个同学一起,进入到她父亲的远成集团工作。那时我们几个同学,加上心如的表妹小薇,是关系要好的死党。自从三年前阿鸣意外身亡后……”
“阿鸣又是谁?”
“是我们死党中的一个。”
何子尉犹豫一下,还是把三年前发生的惨剧说了出来。
他说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周心如十分伤心,他一直在她身边安慰她,陪伴她,照顾她,后来两人渐生情愫,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范泽天听完后,没有再说话。
他跳下车时,文丽迎上来问:“怎么样,范队?”
范泽天思索着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案子可能没有咱们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命案发生后,无论是昨晚的偷情事件,还是作为凶器的弩箭,以及被带进房间的树叶,所有罪证的矛头都指向何子尉。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那他也太不小心了。”
文丽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在陷害他,故意嫁祸给他?”
范泽天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文丽顿时说不出话来,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认定何子尉是杀人凶手,未免就太草率了。
范泽天围着案发现场转了两圈,最后站在了周心如毙命倒地的台阶上。那台阶不高,共有三级,跨上台阶,就进入了108号洋楼的门厅。门厅不大,里面摆着几张沙发,与大门相对的,是楼梯。因为是低层小楼,所以这里没有安装电梯。
他站在门前的第二级台阶上,抱着胳膊肘仰头向上望,视线正好与二楼墙壁保持在水平位置。二楼墙壁上有个铝合金窗户,玻璃窗是关着的。他信步走上二楼,楼梯两边是两间客房,正对着楼梯口的是一个小房间,门牌上写着“服务台”三个字,房门是关着的,他扭动锁把,房门锁上了。
他下楼问:“谁是这栋楼的服务员?”
两个穿白衬衣的小姑娘站出来说:“我们两个就是。”
范泽天说:“请你们开一下值班室的门。”
两个服务员跑上楼,很快就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范泽天让她们站在门口,自己走进房间,值班室很小,里面放着一张小小的服务台和两把凳子。
向外一侧的墙壁上有一个窗户,推开窗门,向下一看,窗口正对着楼下周心如倒地的位置,警方用白粉笔画的尸体图形分外清晰。
如果周心如的尸体还躺在那里,那么可以想见,其后脖颈中箭的位置,应该是正对着窗口的。
他心里忽然一动,折回身,问两名服务员昨天值班的情况。
两个小姑娘说自己白天在服务台值班,一般过了晚上12点,如果客人没什么特别的需要,她们就把值班室打扫干净,锁上门回宿舍休息去了。今天早上她们一上班,楼下就发生了命案,她俩一直在楼下忙着,还没来得及上楼呢。
范泽天点点头,说:“请暂时把这个房间的钥匙交给我,你们先不要进去,也不要放任何人进去。”
两个小姑娘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还是照他的话做了,把钥匙掏出来交给了他。
范泽天叫来两名痕检员,让他们彻底检查值班室,看能不能提取到什么痕迹。
两名痕检员趴在地上忙了一阵儿,终于在地板上提取到几枚清晰的脚印,这些脚印来自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是范泽天自己刚才踏出的脚印,另一个是一双四十二码的男子皮鞋脚印。皮鞋似乎在窗前站过很久,所以窗户下有被皮鞋反复踩踏的凌乱脚印。
范泽天说:“这个皮鞋印,应该是何子尉婚礼这批客人中的某个人留下的,你们赶快拿去比对一下,先从住在这栋楼的客人开始。”
两人领命而去。
范泽天又问两名女服务员:“你们下班的时候,这窗户是关上的吗?”
女服务员说:“是的,不但是关上了的,而且里面的锁扣也是锁上了的,因为那个窗户锁扣生锈了,很难锁上,所以我们干脆锁上之后,平时就一直没有打开过。”
范泽天说:“可是我刚才打开的时候,发现并没有锁上啊,一推就开了。”
服务员一愣,说:“不可能啊,明明是锁上了的。”
另一个服务员说:“也许在你之前,有人打开过窗户,一般窗户往左右两边用力一推就自动扣上了,但那个人不知道这锁有问题,所以锁没锁上也没有留意。”
范泽天说:“你说得倒是挺有道理。”
小姑娘脸红了,说:“我平时喜欢看推理小说。”
不大一会儿,两名痕检员向范泽天报告,初步确认,值班室的脚印是弓建留下的。而且弓建是个瘸子,与这左右深浅不一的脚印也很吻合。
范泽天“嗯”了一声,点头说:“果然是这小子。”
7
范泽天缓步走下楼,看见弓建正坐在花坛边抽烟。他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问:“还有烟吗?”
弓建说:“有的。”忙掏出烟盒,递给他一支烟,又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范泽天抽了两口,抬头看着眼前的108号洋楼,问:“你住二楼哪间房啊?”
弓建说:“二楼楼梯间右边那间。”
范泽天“哦”了一声,说:“那间房离服务台很近啊。”
弓建点点头说:“是的,跟他们的服务员值班间是斜对门。”
范泽天眉头一挑,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盯着他问:“今天早上,你进过那间值班室吗?”
“今天早上?”
弓建把正准备送进嘴里的烟放了下来,摇头说,“没有啊。”
范泽天吐了一口烟圈,亮出了自己的第一张底牌:“可是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你的脚印。”
“哦,这个不奇怪。”弓建用轻松的口气说,“我昨天和前天都进去过,我的手机充电器忘记带了,找服务员借过几次充电器,里面有我的脚印很正常。”
“问题是,服务员昨天半夜12点下班时,已经用拖把把值班室里里外外都拖得干干净净,你昨天和前天留下的脚印,绝不可能保留到今天。这脚印,只能是昨晚半夜之后到今天早上留下的新鲜痕迹。”
“是你们弄错了吧?那房间门是上了锁的,我就是想进去,也进不去啊。”
“既然你把话说到这儿,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范泽天适时亮出自己掌握的第二张底牌,“我已叫人调查过你的底细。近三年来,你一直在广东那边跟着一个盗窃团伙混,曾多次入室盗窃,并且还有过被当地警方刑拘的记录。我想以你的开锁技术,想要打开一把这样普通的锁,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弓建神情一变,转头盯着他:“范警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我曾经做过小偷,那也并不代表我现在还是小偷吧?你且说说,这一大清早的,我没事撬门跑进那值班室做什么?偷里面的毛巾还是茶杯啊?”
“你进去不是为了偷东西,”范泽天冷声道,“你进去是为了杀人!”
“杀人?”
弓建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踮着一只跛脚跳起来,“难道你怀疑周心如是我杀的?”
“我正是这么怀疑的,是你站在二楼值班室窗口,用弩枪射死了周心如。”
“笑话,那支弩箭射中了周心如的后颈,凶手开枪的位置只能是在她身后。如果我站在二楼往下射箭,以她当时所处的位置来说,只能射中她的头顶。难道我是一只鸟,能从窗口飞到她身后,把箭射进她后脖颈,然后又飞回来?”
范泽天呵呵笑道:“年轻人,你这是在考我吗?你站在二楼窗口,也完全可以把箭射进周心如的后脖颈,比如说在她正弯腰捡地上的东西的时候。”他站起身,把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踩了两下,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昨天晚饭的时候,弓建从周心如手提包里偷走了她的眼镜盒。今天早上,当周心如出去练习瑜伽的时候,他便一直在楼上暗中观察,估计她快要回来的时候,就将这只眼镜盒放在了门口正对着二楼窗口的第二级台阶上。周心如练完瑜伽回来,上台阶时,看到自己的眼镜盒掉在这里,自然要弯腰去捡。就在她低头弯腰的那一瞬间,她的后脖颈是前倾向上的,完全暴露在了躲在二楼窗口的弓建的弩枪之下,二者之间的距离不过三五米,弓建毫不费力地就一箭射穿了周心如的脖子。
周心如手里拿着眼镜盒,中箭后顺势扑倒在地,很快便死去。
一支箭插在周心如的脖子后面,无论谁看到她向前扑倒毙命的姿势,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那箭一定是从后面射来的。
如果弓建真的是躲在后面花坛杀人,无论他怎样小心,总会留下让警方觉察到的痕迹,但他杀人时根本没到过那里,所以任凭警方怎样围着那个花坛调查,也绝不会查到他身上。
弓建听范泽天说到这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打断他的话道:“范警官,我不得不说,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我知道一桩命案发生后,你们警方面临的压力很大,但压力再大,也不能像你这样冤枉好人,随便抓一个人出来顶罪啊。你说我杀了周心如,那我问你,为什么我箭囊里的箭一支不少?你说何子尉不是凶手,他箭囊里的箭为什么会少一支?他要是没有杀人,为什么要用别的箭来冒充山庄里的箭?”
面对对方的质疑,范泽天并不着急,淡淡一笑,说:“你说的这个问题,在我看来是很容易解决的。因为你早有预谋,所以进景区之前,你就已经准备好了一支箭,你用这支箭替换掉了何子尉箭囊里的一支箭,所以你手里就有十三支山庄里的弩枪用箭,射杀周心如用了一支,你的箭囊里还剩下满满的十二支。”
“警官,你可以去问一下何子尉,在周心如出事之前,我有没有进入过他们的房间?我根本就没有进去过,怎么去换箭?”
“你说得一点没错,周心如出事之前,你确实没有进入过他们的房间。但是周心如出事之后,你去叫何子尉下楼时,不是进去过一次吗?我所说的换箭之事,不是发生在命案发生之前,而是在命案发生之后。”
今天早上,当有人发现周心如出事之后,弓建抢先跑下楼,看到周心如确实已经死亡,便又立即爬上三楼,去叫醒死者的丈夫何子尉。
何子尉听闻妻子出事,仓促间只穿着一条裤衩就往楼下跑,而弓建则借助给他拿衣服的机会,进入了他的房间。而就在这一进一出之间,弓建已经快手快脚地用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从外面带进来的一支箭,替换掉了何子尉箭囊里的箭,并且顺手把昨天晚上在花坛边摘到的两片树叶,丢到了何子尉床下。
后来,他又在某个时候回到自己房间,把从何子尉房里换来的箭,插进了自己的箭囊。这样一来,他箭囊里的箭就一支不少,而且都是山庄里的箭,而何子尉的箭囊里,则有了一支来历不明令人起疑的箭。而正是这支箭和他床底下的黄梅刺叶子,成为了他杀妻的最直接的证据。
弓建为了达到嫁祸于人不留痕迹的目的,作案时一直戴着手套,所以作案现场并没有留下他的指纹,但是因为那间服务员专用的值班室他曾进出多次,所以留下脚印是正常的,如果没有他的脚印,反而不正常,因此他并没有及时擦去自己留在地板上的脚印。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前一晚半夜服务员下班前,曾用拖把拖过地,留下的脚印正好成为了警方怀疑他的罪证。还有那没有关紧的窗户,和窗户下凌乱重叠的足迹,都说明他曾打开过窗户,并在窗户前有过较长时间的停留。
“那么他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呢?”发问的是女警文丽。
范泽天的一番推理,早已把身边几个属下吸引过来。
“说到他的作案动机嘛,就不得不提三年前的一场意外。”范泽天把自己从何子尉那里听到的三年前发生在周心如和几个男人之间的那场意外,跟大家说了,然后分析说,“三年前,弓建的一个玩笑,使得他们中一个叫郑一鸣的朋友失足落水身亡,而这个郑一鸣,则正是周心如周大小姐在三个追他的男人中经过郑重考虑后准备选择托付终身的人。周心如责怪弓建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一怒之下将其推下深涧,致其右腿骨折,最后变成了一个瘸子。更惨的是,弓建很快就被周心如父亲的公司开除,连吃饭都困难了。弓建只得含恨离开家乡,到外地谋生,结果却混得并不如意,他心中对周心如的怨恨之情,自然又增加了一分。这次回乡,正赶上周心如和何子尉结婚,看着昔日好友过得幸福富足,自己却混得如此落泊,走到哪里都遭人白眼,心理失衡之下,便对这位昔日自己暗中追求过,人家却不领情反而害得他变成瘸子的周大小姐动了杀机,并且决定将杀人罪名嫁祸给何子尉,谁叫这小子混得比他弓建好呢?”
正在这时,两名痕检员过来报告,说他们检查过二楼服务员值班室的门锁,外表看不出什么,里面的锁心确实存在被人强行撬动过的痕迹,而且刚从弓建房间里搜出一套开锁工具,上面还粘着少许铁屑,经初步检验,应该是值班室门锁上落下的铁灰。
文丽猛然推了弓建一把:“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8
弓建看了范泽天一眼,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又拿出打火机点烟。虽然他脸上表情出奇的平静,但范泽天却发现他点烟的时候,手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得厉害,连续摁了三次打火机,就是没能把一支烟点燃。
他只好把烟夹在手指间,沉默好久,才叹口气说:“范警官,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真正的神探,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你的推理大部分是正确的,但是有一点,却不对。”
“哪一点?”
“那就是我的作案动机。我之所以要杀周心如,并且嫁祸给何子尉,让他背负杀人罪名,其动机并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如果仅仅是因为当年周心如发大小姐脾气使我右腿骨折变成一个瘸子,我倒还不至于对他们两个心生杀意。”
范泽天略显意外地看着他:“那你杀人嫁祸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弓建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再次把烟叼进嘴里,点燃后使劲抽了一口,他那一张阴鸷的脸,就在烟雾中变得迷离起来。
三年前的那场变故之后不久,他曾回到事发的那个水库,通过跟水库管理员交谈,他得知为了加强对水库的监控,水库管理处在水库周围安装了几个隐蔽的摄像头。
他心里顿时就留意上了,第二次去的时候,就给那个管理员带了一条好烟和一瓶好酒,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他提出要看看水库的监控视频,管理员就让他看了。
结果弓建在管理处的电脑中发现,有两个摄像头能分别拍到郑一鸣在追逐他时掉入山涧及他与何子尉合力将郑一鸣从水库中救起的镜头,只不过镜头离得有点远,画面看上去有些模糊。
他身上正好带着u盘,就随手把这两段视频复制了下来,拿回家后,放在抽屉里,过一段时间,也就忘记了。
后来,他离家出走三年,上个月回到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u盘,闲来无事,就请一个学计算机的朋友指导他,对视频作了一些处理,画面清晰度提高了不少,结果他却从视频里看到了让他震惊和愤怒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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