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想着,不觉之间已到正觉寺前。王昭远下车之后也不要别人相陪,让手下都在寺外等候,自己则拾级而上直奔山门殿堂,去找智諲和尚。
但王昭远根本没有想到,当自己将计划和想法告诉给智諲和尚后,迎来的却是一盆凉水。
“昭远啊,这无本买卖的想法听着如花似锦很是诱人。但事实上根本无先例证明此事可行,其中所存风险很大,变数极多。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将你所说的易货、畜养都事先仔细考察过,这方面你完全是外行,就算自己不去亲自做些事情,至少也该找些内行来请教帮忙呀。如果就这么随便一想、信口一说,那这事情铁定是成不了的。这就是所谓的纸上谈兵、盆中学泳,到头来必定会出大乱子。”智諲和尚在听完王昭远的一番陈述后,不由地皱着眉头、纠着脸,还不停拍打自己光光的大脑袋。
“师父,我是在模仿你以往的做法呀,你怎么说没有先例的?”王昭远赶紧辩解。
“唉,我那套借用信徒钱财置办庙产然后生财分利的方法是有很大把握的,而且小打小闹不会伤筋动骨。但即便这样也因为天灾人祸出过意外,比如说山脚处的果园就曾三年无收,渡江佛船才置办几天就被三江旋流卷翻,这些都是血本无归的投入。另外,佛寺与官家又不同,即便最后本钱还不出来,信徒也不会太与佛家之人计较。有的只当是捐给庙里的,有的只需我们给他们家中做些祈福佛事便抵算了。而你现在所做的事情则不然,干系太过重大,一旦出个差错便是皇家丧失诚信、官家巧夺民财的罪名。最终搞得百姓积愤爆发,国家会出大乱子的。”智諲和尚的见识果然非王昭远可比。
“可是师父,离弓之矢难回头,昭远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民资官营、边关易货之事操作过了半程,目前尚且顺利。但我最近也是心中忐忑,觉得似有不妥之事要发生。所以这才来找师父解惑、辟难。”
“那你有没有想过怎样才能在事情未成的情况下,甚至发生重大损失的情况下保住你无碍呢?”智諲反问王昭远。
“我觉得要想无碍必须得有靠山,就算没有稳固靠山,至少也该留条退路。到时候大不了我官不做了,带着钱财回家过舒服日子去。”王昭远话说得真的很没水平,口气就如同市井泼皮一般。
“怎么,连皇上那靠山都撑不住你?”智諲只是淡然一问,语气中并未显出太多奇怪和意外。
“如今是花颤山摇,皇上真的是靠不住了。”王昭远毫不避讳地倒出心中哀怨。
智諲轻叹一声,没有说话,而是往楼栏那边走了两步。他目光眺望远处的山山水水,似要从中找出可行的步骤路数。
自堆山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王昭远等得不耐烦时,智諲这才回过身说道:“其实所谓的靠山和后路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也并不是都是现成的。有的情况能碰到,更多的情况下需要自己努力去找,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要凭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去铺设后路、堆出靠山。”
“师父,你能细析一下吗?弟子听不出其中的玄理奥义来。”
“那我直说吧,你做这事情要想稳妥,首先是要拉一个垫背的出来。现在蜀国皇家之中有个现成的可做垫背,此人便是太子玄喆。你可以去跟蜀皇说,此番想带上太子做易货之事,这样可以让太子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使得全国上下臣民信服,将来更好地坐稳江山。如果蜀皇同意你的建议,那么官营易货之事办成了,不但不影响你的成就和功劳,甚至是比之前该有的功劳更加显赫、更具效用。因为皇上和太子都得感谢你,你一下就可以稳住两座靠山。如果事情办不成,皇上也会体谅,认为你是出的好主意,也是出于好心带上太子,只是最终事情毁在太子身上。就算事情出现大损,皇上有心责罚,那也有许多方面出来替太子求情。替太子求情也就是在替你求情,所以这是个根本不用退走的退路。”
王昭远由心地钦佩。在他觉得,这智諲的智商、能耐真就不该出家做个知客僧,而应该去皇城当治国的大臣。
“另外,还有一座靠山你是可以自己堆起的。花蕊夫人得到蜀皇宠幸,毋昭裔等人便依靠她的势力冒出头兴风作浪,导致皇上逐渐疏远了你。那你也可以去找来一个姿色、才气能与花蕊夫人抗衡、争宠的女子,将其送入宫中献给孟昶。此女一旦得势,不就成为你最稳固的靠山了吗?”
“师父,这山堆得有点难,我要从哪里找到这样一个可以与花蕊夫人抗衡、争宠的女子来?”王昭远见过花蕊夫人,他觉得天下能超过这女人姿色和才气的女子绝对不会有。
“我的俗家其实是在原闽国地界,现被吴越与南唐分割。我俗家兄弟治家理财不善,现已经门户破败、人丁丧绝,只余下一个侄女。这侄女前不久写来书信,说家破无靠只能前来投奔于我。但我一个出家僧人又如何可以安排她,所以想让你设法将她换入下一批的秀女中,进献入宫。我那侄女天生俏丽,曼妙窈窕,且精通南音、琴瑟、舞蹈,如若得皇上亲宠。那么于我是解了个负担,于你是多了个强援。”
“那太好了,这还用把什么秀女换下,我直接献进宫不就行了。”
“万万不可,这样会让花蕊夫人及其帮手有所戒心,不让她有接近皇上的机会,甚至暗下手段将我侄女给驱逐出宫或直接除去,到时恐怕未见皇上一面便已经花陨香消了。再有,你献于皇上远没有让皇上自己发现的好,那才能最大程度地勾起他的兴趣。”
“也对,我回去后就让人查一下近一批秀女都出自哪些地方,然后找稳妥可靠的关系将你侄女换上去。”
“此事千万要保密,拆穿了可是欺君之罪,你我都担当不起的。”智諲再三嘱咐,他一个出家人,跟皇家作假捣鬼难免会有些胆怯。
“放心吧,这事我定然办得妥帖。其实这种事情户部经常收钱替别人办。”王昭远熟知官场营私舞弊的一套,所以对这种事情满不在乎。
“噢,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智諲微舒口气。
“师父,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王昭远听了智諲一番话后信心大增,对易货之事的热情重新燃起。
“最后还有一条万能的退路是要你自己去抢的,有了这条退路,天高海阔,你要去哪里都行。”智諲依旧语气平稳地说道。
“万能的退路?是什么?”
“就是我前些日子告诉你的那个宝藏啊!这事情你可千万不能放手!只要财富握在手中,到哪里都是你的天下。”智諲说这话时朝王昭远竖起合十的双掌,双掌很有力,对合得很紧,仿佛其中已经掌握了那宝藏财富。
已是过了二更时分,东贤山庄里面一片沉寂。没有灯光,没有犬吠,没有人迹,整个庄子就像死了一般。倒是外围将整个庄子呈半环抱的山岭上还有溪水在潺潺流动,从而证明着这个世界并没有静止。
山上的几道溪水流下,在山脚处汇成一条绕庄而过的河流。这条绕庄河虽然不宽,也就三四丈的样子,但水流却很急,很急的水流往往会把河道冲刷得很深。很深的河道往往是水面平缓无声,而水下却是暗流涌动,很是凶险。所以虽然这是条不宽的河流,但很少有人敢不借助工具渡过它。
庄子里唯一的马道从庄口直达庄北的半子德院大门,道宽足够走双驾辕的马车。平时这个时候马道上、庄栅边应该有庄丁打着火把、提着灯笼往来巡护的,但今天却是一个人都看不见。半子德院也是大门紧闭,以往院中此时四处灯火通明、琴音歌声不断,今夜似乎连只野虫的叫声都没有。
马道的两边不规则地长了许多大柳树,虽然不是很整齐,但断续着也能蜿蜒到半子德院的大门口。而齐君元就蹲在半子德院大门外不远的一棵大柳树上,柳枝随风轻轻摇摆,而齐君元的身形却是一动不动。他的眼神和他的身形一样,两点神光紧盯住庄口,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到来。
和他一起进庄的还有范啸天,但进庄之后两人便分开行动了。所以这个神出鬼没的“二郎”现在在什么地方可能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没人知道。
那天夜里船只漂走之后,齐君元并没有沿着河道去追。因为他早就觉得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且他那夜还故意带着范啸天到远离河滩的石壁下睡觉,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一些事情顺利发生。只有出现动乱,才能找出真相。
果然,那船蹊跷地漂走了。蹊跷,往往是出于某种预谋,而这预谋中肯定有一部分目的是要将自己甩下。有预谋的人不会按常理出牌,所以继续那船绝不会继续顺流而下。而预谋中有目的将自己甩下,那是因为自己的存在会妨碍到预谋者的什么事情,或者他齐君元的目的是某些人不愿意的。这一路走来,始终都不曾有什么对立和冲突,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跟着自己走的。唯一出现不同意见是在遇到狂尸群之后,由此推断,那些有预谋的人很大可能会转而跟上狂尸群。
如果不是秦笙笙也在船上,如果不是送秦笙笙是自己“露芒笺”上的第二个任务,他根本不会管那几个人要去哪里、是死是活。不过出现现在这种情况还不算最差,因为还在他预料之中,反而可以让他明确自己行动的目标。只要调头追上狂尸群,早晚总能候到秦笙笙他们。然后自己可以躲在暗中观察,看甩开他们的几个人到底有何企图,看这一趟莫名其妙的活儿后面到底掩藏着什么。说不定真就能发现不少自己无从知道的秘密。
但事情并未完全像齐君元所料的那样发展。他和范啸天沿河往回走,到索桥过了河,却没有找到规模庞大、特征明显的狂尸群,更没有发现那几个在船上顺流漂走的同伴。就连最后被甩下没能爬上船的哑巴和穷唐,也不知去到哪里。
这时范啸天开始怀疑齐君元开始的说法了,他觉得那几个同伴不可能是故意甩开他们两个,而确确实实是船没有拴牢才被迫漂走。再怎么说,他自己的徒弟怎么都不会扔下他的。所以齐君元所指方向是错误的,应该继续向前。那的几个人可能已经在前面把船停住等着自己。
范啸天为人办事中规中矩,而且还有些自恋认死理。在齐君元无法以事实说服他的情况下,他决定与齐君元分头行动,转而继续沿河道往前追赶。这时幸亏出现另一个意外消息避免了两人的分道扬镳,这是从一个昼夜守在河边捕钓的老渔翁那里打听来的消息。那老渔翁没有看到他们两个询问的尸群,却说起在几日之前的夜间,见到许多容貌如同鬼怪的兵卒押着一群人往正北方向而去。听到这个消息后,齐君元他们两个脑子里马上做出反应,这些兵卒应该是袭击上德塬的鬼卒,而押走的一群人也很可能是上德塬抓来的青壮男性。
图觅迹
知道这情况后,反倒是范啸天变得积极,主动要往正北方向追赶。齐君元没有多问什么,但他知道,范啸天这个样子是和他到上德塬的任务有关,而且由范啸天的反应可以看出那个任务的重要性。其实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嘀咕,离恨谷让范啸天带件东西给上德塬的倪大丫,这到底会是件什么东西呢?又有着怎样的作用和目的?
往正北而行,齐君元首先注意的是沿途的绿林道力量。押着这样一大群的人赶路,再加上鬼卒本身的数量,吃喝、休息必须要有规模很大的落脚处。这种落脚处不会是在平常的县镇村庄中,很大可能是利用了沿途绿林道的地盘。
但奇怪的是他们追了两三天,既未找到那些人,也未发现绿林道的蛛丝马迹。楚地自从周行逢接手后治理得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对黑道盗匪的剿灭和招安。如今楚地范围内小偷小摸的蟊贼肯定是不比过去少多少,但像占山为王、聚义入伙的盗匪集体还真的不多。这些人周行逢能用的都用了,不能用的也灭得差不多了。另外,玉阳河往东往北这一片,山少平原多,就算有山也只是零星孤山,不适合绿林道占山为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齐君元开始意识到那些鬼卒不是一般的盗匪。楚地的特点早就知道,而途经的所见也证实了,鬼卒押着那么一大群人是无绿林道的点位可借的。所以他们的落脚点不同一般,他们的身份也不同一般。真实性质很有可能和薛康、丰知通那些人一样,所做的事情和目的也可能有相同之处。
齐君元拿出了一份地图,这地图与平常地图不一样。底图是离恨谷吓诈属统一绘制的,绘画描图本来就是吓诈属的专长之一。但图上很大一部分的地点、地名却是所持地图的谷生和谷客们自己标注的,比如说什么江湖帮派的重要驻扎点,比如说某些族群的禁地位置,还有就是各个国家的秘密机构所在。这些点大都是他们在执行刺活中自己获悉搜集到的,然后他们各自觉得有需要掌握的必要性便标注在自己的图上。当然,一个刺客不可能标注得非常完全,所以其中很多标注是谷生、谷客之间相互交流后获取的。这些标注平时看着无用,但说不定在以后的什么刺局中便可以加以利用、逃避危险。
范啸天一看地图图名,马上带些炫耀地说句:“这初图是我们属中画的。”但接着看到上面的那些标注之后便再不作声,因为这些标注的内容绝不是他一个长久躲在离恨谷中不行刺局的谷生能掌握的。
“从我们问询渔翁的位置往西北,整个行程中只有一些江湖帮派的暗点,不可能安排下那么多的人。但这行程上官家的州府、暗营倒是串联成线。鬼卒押着一群人夜间步行,每天不会走太远的路程。你看,从这里到这里一小段,有楚军的尖峡大营,然后往上是神秀县劳囚石场。再往上就是正陆府御外军驻地,这驻地是个楚军暗点,非常隐蔽。可能暗藏了官家什么重要东西,或者是为了针对什么目标便于随时调动。但接下来一段有点长,一直要到龙河坝子才又有楚军的把总营地。这之间好像再没有什么官家的点了。”
“官府兵营,你的意思是那些鬼卒是官兵?上德塬是被楚地周家军给灭掉的?”范啸天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为什么不可能,大周国不是来了鹰、狼队吗,蜀国不是来了不问源馆吗,梁铁桥原来虽然是黑道总瓢把子,但在与薛康对话时提到,他与薛康是各为其主。那么一个大帮派的当家会奉谁为主?从他帮中地盘范围以及与各国的关系来看,很大可能是成为了南唐的特别力量。试想,上德塬之事,能抢在这三个国家暗遣力量之前做下的,除了楚地的地头蛇外还能有谁?”齐君元很肯定自己的判断。
“既然前面一段不再有官家的点了,那么他们的目的地会不会就是那个什么军的驻地?”范啸天说道。
这句话提醒了齐君元,目的地不一定就是正陆府御外军驻地,但离这驻地或许不会太远。而这些御外军暗中驻扎此地,其作用有可能就是要保护那个目的地,并受那个目的地的调用差遣。
地图上的一个地名标注跳入齐君元眼中——东贤山庄,这个地名是工器属的谷生“巧合”在楚地行刺盘茶山山主后标下的。
大约是两年前吧,不知何人想用其他地方的山地换取盘茶山,但被山主断然拒绝。于是便在刺行中标大额暗金雇人对盘茶山山主行刺局,要求是刺成但不露杀相。离恨谷此时正好需要一笔钱做件大事情,便遣工器属出手。谷生“巧合”受命前去行刺局,很轻易地就让盘茶山山主死在了一场雨中塌墙的意外中。
刺活实施的过程中,“巧合”顺耳探听到些讯息,获知想得到那盘茶山的是远在百里开外的东贤山庄庄主。
东贤山庄本身就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整个山庄被黛远山高高矮矮的山岭环抱,只可沿一条谷道过春溪桥进到庄子里。庄子里的房屋布局和庄主的院落建筑在分布上暗含玄机,不熟知庄子情况的人进入后便很难顺利转出来。而且要是没有庄里特制的令牌或庄中人带领的话,外人是绝对不能进入其中的。
本身已经有一个严密的自在天地,然后与盘茶山又距离百里之遥,为何会偏偏看中了这块地方,而且不惜巨大代价要将其得到呢?“巧合”一时好奇,刺活结束后又多留几天查探了下背后的隐情。获知那东贤庄的庄主叫唐德,此人竟然是楚地现在的统治者,武定军节度使周行逢的女婿。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九十三》:“行逢婿唐德求补吏,行逢曰:”汝才不堪为吏,吾今私汝则可矣;汝居官无状,吾不敢以法贷汝,则亲戚之恩绝矣。与之耕牛,农具而遣之。”
这段真实的历史记载,是说唐德到周行逢处求官,但周行逢却说他不适合做官,然后赐给他农具把他打发回去种田。这种事情在过去的封建朝代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当时是家族世袭的帝王制,每当有人将国之大权掌握手中后,都会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安排自己的家人,或者是信得过的好友亲信。周行逢不是傻子,他那时也是一方霸主,心计谋略无不胜人。那他为何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婿唐德呢?而且此举对他的统治有百害而无一利。解释只有一个,就是他暗中安排了唐德一个更为重要的任务。这个任务只能自己家里人去做,而且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做,否则会大失民心。
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务农的能凭着锄头耕牛挣来方圆十几里的大庄子,更不可能挣下可以购买别人家里山林的钱财。除非他是有官府支持的,除非他走的是偏门、发横财的路子。唐德有官府支持是肯定的,但这支持必须是隐秘的。所以他想得到盘茶山却不能明取豪夺,只能用标暗金走刺行来达到目的。
“范大哥,我听你徒弟说过,你曾在楚地走过几趟,那知不知道一个叫盘茶山的地方?”齐君元问道。
“这你可问着了,我到楚地走了几趟就是为了给谷中校绘原有地图,所以对地名记得非常清楚。盘茶山是个小地方,没有在地图上标出。但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经过那地方时发现山形俊茂、风水极佳。我虽然不像玄计属那些谷生一样精研风水格局,但大体上的局相还是可以看出来的。盘茶山可以说是具备了所有藏风聚气、汇真拢精的上好局势。但是就最近一次从那边过来时却发现那大好的风水局势已经全被破损掉了,真是可惜呀!”范啸天是个好显摆的人,说到自己知晓的事情从不保留。
“怎么,被破损掉了?”齐君元感到好奇。因为他知道唐德夺取盘茶山的事情,可唐德夺取了这么一块上好的风水宝地总不会是为了将它给破坏掉吧。
“对,破损得很彻底。是从正南面给挖开的,挖取的土石把前面的月形湖都给填了,已经无山形藏风,无净水聚气。这样挖开到底干什么用我没看出来,那山周围全是凶奴、恶狗管着,没法走近了看。你知道我这人的,有涵养,不愿意和这些下三滥的恶胚冲突。而且破了风水又和我无关,最后是他们自家倒霉呗。”范啸天这话一说,齐君元就猜出怎么回事了。像范啸天这样一个好奇的人,当时肯定是往前去想看个究竟,结果也肯定是被人家一顿呵斥赶了出来。
“那么你觉得上德塬被毁,杀掉了妇弱老残,单抓走青壮男子,会不会和挖取点什么东西有关呢?”齐君元感觉有些事情开始在往一处凑了。
第十一章 大战鬼卒
入东贤
对于齐君元的问题范啸天认真思考了下才作答:“真有可能,要说开山挖土什么的,上德塬大族中的倪姓那都是一流好手。但是他们抓的人中不止有倪家人啊,还有言家的男子。我知道了,你是说抓盘茶山的恶人抓了上德塬的人,然后让他们去挖山埋死尸。这样倪家人挖墓穴,言家人则负责把尸体带进墓里。”
齐君元是又好气又好笑,心说这范啸天的脑子怎么跟个榆木根一样的。鬼卒突袭上德塬抓人,动手时总不会先问一下是姓什么的吧,肯定只要是青壮男子就全都拿下。还有埋死尸干吗要专门找倪家人,随便找些人都可以挖坑埋进人去。肯定是唐德从什么地方获知盘茶山里埋藏了些宝物或财富,这才下血本将其夺取到手。但他们自己久挖之后未有所获,所以才抓捕了那么多倪家的掘挖高手,想让他们替自己从盘茶山里挖出想要的东西来。如果真是这样的目的,那么后来赶到上德塬的薛康、梁铁桥、丰知通也应该嗅到踪迹,追踪到这附近。看来自己这一路下去还真得小心,千万不要再和这些人撞在了一起。
旁边范啸天还在煞有介事地充实自己岔了边的分析。齐君元也懒得和他啰嗦什么,只管自己在地图上比划量算。
范啸天也探头看了一眼齐君元手中的地图,“咦”地一声发现到了异常:“不对呀,你这地图和我的标注的不一样。你上面东贤山庄的位置,我的图上标的可是五大庄。”
“五大庄?”
“对,这五大庄早先在江湖中可是大有名头的。庄主为五大高手,不知姓名只知江湖名号。头个叫大悲咒,是个年轻的吐蕃僧,可以声摄魂取敌。第二个是大傩师,一个西南异族的巫师,会用邪术操纵别人。然后大天目,是个女子,一双眼睛能辨阴阳,所有鬼迷惑相都逃不过她的辨察。大丽菊,这也是个女的,擅长使用一种霸道暗器,那暗器飞射如花、无以阻挡。还有一个是大块头,其实准确叫应该是大‘快’头,这人外形虽肥硕粗壮,身形步法却是快如流星,也善使流星。”
“这样就对了,楚地在周行逢掌权后,招安了众多山贼水匪,形成白道为主黑道为辅的共管形式。你说的五大庄肯定也在招安之列,并且被委派给周行逢的女婿唐德。然后以其五大庄为据点,协助唐德办理不能见光的事情。”齐君元脑子里的一些线索已经开始衔接起来。
“东贤山庄的庄主是周行逢的女婿唐德?”范啸天感到无比惊讶,惊讶唐德会在东贤庄,更惊讶齐君元会知道这个信息。
“不单是东贤庄,那盘茶山现在的主人也是唐德。你看,盘茶山的位置在这里,它与正陆府御外军驻地拉成一线,中间位置正好就是东贤庄。原来的五大庄改为东贤庄,是因为唐德是周行逢的女婿,‘东贤’二字含东床贤婿之意。而正陆府御外军暗驻此地,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协助唐德办些不能让世人知道却又极其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估计鬼卒过了正陆府御外军驻地,下一站是到东贤庄,而盘茶山才是最后的目的地,他们是要将上德塬的人押到那里派用场。”
“如果上德塬之事真是周行逢的女婿所为,那么沿线官家明狱、暗牢倒都是可以为他所用,这一大群人的落脚点真是没有一点问题。这下可麻烦了,上德塬的人要都是被关在官家的府衙牢狱里,那谷里让我给倪大丫的东西又怎么能交到她手上。私闯官家府衙牢狱可是重罪。”范啸天顿时一脸的愁容、满怀的心思。
齐君元微微摇了下头,看来范啸天真不适合做刺行。杀人难道不是重罪吗?何况有的时候刺杀对象本就是官府中人。范啸天按理应该是清楚这一点的,但一提到官家便立刻像平常人一样表现出怯官惧法之情,这其实还是潜意识中对刺活的胆怯。难怪他的技艺神妙之极,但谷里平时却不安排他行刺局,只是让他做些传物、绘图的事情。这种潜意识的心理要想短时间改变过来很难,需要慢慢疏导、调整。至于现在,一些行动最好还是尽量避开他所忌讳和畏惧的心理。
“我们不去闯官家府衙牢狱就是了,可选择在东贤山庄行事。这是唐德的私产,他身不在官家,你可以随意而行,把谷里布置给你的事情完成。”齐君元选择这位置,其实是出于几重考虑。一个当然是范啸天的问题,再一个他估计倪家人驱狂尸前来救人也不会在官府重防的点上下手,东贤山庄应该也是他们觉得合适的地点。另外,唐三娘和裴盛找倪大丫,能够有机会接近被抓人群的地点也应该是在东贤山庄,在这里应该可以候到秦笙笙他们几个。
齐君元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他来到了东贤山庄。不过很明显他来早了,虽然不知道鬼卒有没有将上德塬抓捕的人带来,但可以肯定的是狂尸群还没有到。这不奇怪,那么怪异的尸群需要避开人多之处找偏僻处行走,免得消息过早地传到对头的耳中,这样一来肯定会绕不少的路。而齐君元和范啸天是昼夜兼行,有时还搭乘顺道马车,赶到前面是必然的事情。
天色未黑时齐君元就已经到达东贤山庄了,问题是这个庄子并非那么容易进,只能在外围徘徊几趟查找可潜入的路径。
东贤庄庄口有些像个葫芦腰。外面的谷道很宽,但是庄口处的春溪桥很窄。过了春溪桥还有个木瞭台,往两边去是围住庄子的木栅。所以就算是只耗子想溜进来,都会被庄口木瞭楼里的庄丁看得清清楚楚。
幸好的是谷道的两边全是灌木丛,而春溪桥的旁边有大片水蒿草。所以齐君元和范啸天借助这些掩身,悄然潜到春溪桥下。然后借瞭望庄丁换岗吃饭从瞭楼梯子上下来的时候,溜过春溪桥,躲到靠近庄口的水蒿草中。再趁着天色尽黑瞭台上点起灯火的瞬间,不急不缓地溜进了庄口。因为灯火刚刚亮起时,瞭望庄丁的瞳孔短时间未曾调整过来,反而看不见距离较远的黑暗中有什么。
虽然进了东贤山庄,但路却不能随便走,因为此处格局布置暗含玄机,一步走错就可能落入兜爪之中,轻者无路可出,重者万劫不复。
齐君元江湖老道、处事谨慎,所以首先借助庄子里闪闪烁烁的灯火仔细辨别了一下庄里的环境,辨出此处的布局为“虎伏双爪”。虎头是庄子里的半子德院,这是个有三面高墙一面悬崖的院子,坚固得就像一个城堡。半子也是女婿,‘德’即是唐德,所以这巨大的院子应该是唐德居住的地方。双爪是东西两片庄户的民房群,这些房子排布上是采用的“接半尾”(古代建筑中一种条状相接的格局,多用在小器物上,很少直接用在房子的排布上。)。这种排布方式使得这两片房屋群巷道纵横犹如迷宫。
除了大的布局,庄子里还机关遍布。齐君元是专攻妙器巧具的高手,这妙器巧具与机关设置相通,所以大概一看便窥出各处的机关设置。总体来说,东贤庄里的机关设置都不算精妙。大都是绊索、陷坑、足夹一类最普通的设置,其实就算是范啸天这种吓诈属的谷生,凭基础技艺也都能辨认出来。估计这些都是用来做外围防范的,而真正巧妙精绝的机关应该是设置在半子德院里面。
进庄之后,齐君元和范啸天相互商量了下庄里布局和各处机关布置,相互将辨出的机构对应下,以免出现疏漏而自入瓮中,确定无误之后两人各自分头行动。
范啸天的主要任务是查找上德塬被抓的人到底在不在此处。而齐君元则决定去观察一下半子德院里的情况。他没有其他打算,一个是找到合适的位置,可以让自己看到别人而别人看不到他,这样就可以发现到一些正常情况下看不到的真相;另外,他就是想先找到合适的途径和方式,以便当秦笙笙他们贸然闯入后不能脱出,自己可以顺利将他们安全带离此地。
此时的齐君元心中其实很是担忧,原来这庄子里的五大个高手现在已经归附于楚地周氏,那么据守庄中辅助唐德办事则在情理之中。而秦笙笙他们几个人根本不清楚庄里的情况,如果真的是随狂尸群闯入与这五大高手相遇交锋,不管是实力还是经验,他们都很难占有胜算。更何况在唐德的身边,高手肯定不会只有这五个人。
尸冲庄
本来到了眼下这种状况,所有事情和齐君元都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如果他利用秦笙笙他们甩开自己的机会就此脱身离去,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但他却好像被藤蔓缠绕其中无法脱身,眼见着这些没有经验的白标到处瞎闯,始终不能心安理得地将他们丢下。另外,他总觉得种种不正常的现象背后隐藏了某些秘密,就好比秦笙笙他们追赶狂尸群,绝不会是为了看热闹那么简单。
不知道为什么,心性很淡的齐君元这一次有着将谜底弄清楚的强烈欲望。可能是因为他瀖州刺杀失利且自己差点陷落,也可能是之后他获知的所有“露芒笺”、“乱明章”都未提及到他。也就是说,先是他差点死去,接着他失去了身份、踪迹。这是离恨谷中从未出现过的差错,所以他想知道这差错到底出在哪里,是偶然还是人为。这也是他故意放秦笙笙他们离开的用意之一。
已经快三更了,没有一丝变化也没有一丝动静。齐君元的身形虽然依旧未动,但心中已然渐起波澜。难道自己又一次失算?被秦笙笙他们耍了?被狂尸甩了?就连范啸天也不见有所动作,人也再没有出现。会不会是没有发现到上德塬的人,一气之下把自己单独丢在了这里?
就在齐君元思绪烦乱之时,半子德院中突然红光一闪,一盏硕大的血红色的孔明灯缓缓升起。随即,院子大门内也燃起一团火光,却是摇曳着的蓝色火苗,非常的诡异。
半子德院的大门缓缓开了,从门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短发无髻,无须,面皮皱叠如菊,打眼看面相有些像老太太。仔细看的话,身体上的男子特征还是算明显的。比长相更怪异的是身上穿的袍子,这袍子一个是太大了,展开了足有两床床单的大小。还有就是袍面上画满了怪异的人形图案,有舒展的、蜷卷的、扭曲的,像杀场又像地狱。估计应该是进行某种邪异仪式的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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