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直在成老太喝完水放下碗的时候,才堪堪打破:
“老大。”
熟悉的称呼,让成贵觉得犹如昨天,他还是那个尚未离家的少年一般。
“上回的事,是娘冲动了。娘即便是从前怨过你,可多少回看到你的脸,娘又心软了。想着,这也是我的儿子啊。”
“娘这辈子,命苦。唯一被人羡慕的,就是有你这么个好儿子。可你现在也丢下娘,不要我们了。娘这几天经常就在想,这么的活着干嘛,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到这儿,成老太的老眼里真的渗出几颗浑浊的泪花。
看到她哭,成贵也哽咽了:
“娘,您千万别这么说。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您放心,有啥事您只管开口,儿子不会不管您的。”
成老太摇了摇头:
“算啦,算啦,你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现在绣丫头也大,跟她娘一样主意正。娘不想叫你夹在中间两边为难,算啦,算啦!”
听她这么说,成贵本能的解释:
“娘,绣绣也是因为先前的事。至于梦娘,这些年她跟着儿子吃了不少的苦,但是对您,孝顺两个字是没的说。”
“是。”
成老太叹息:“不管你相不相信,娘从来都没有想要害死过绣绣。”
“当时你三弟妹蠢笨,招惹了权贵,犯下那等错。娘还真看着她去死?即便不是成家血脉,那也是娘看着生,看着长起来的孩子啊。石头在被窝里焐热的还不舍得丢。小猫小狗养熟走丢了还流泪一晚上呢,何况是个人?”
成贵没有言语,他相信女儿的话,不会撒谎。更何况,成栓子和成三婶那些恶毒的咒骂还在耳边。当着自己的面他们都恨不得生吃了绣绣,他没在的那些日子,绣绣是怎么熬过来的,简直不敢想象。
见成贵不吭声,成老太抹了一把干燥的眼眶,继续道:
“说是投井,那就是装装样子。要真是逼死她,啥办法不行,能留命到那个时候?”
“这些话啊,娘今儿才跟你说。不是为旁的,娘老啦,一天不如一天。前几天下雨听说老牛家的茅房榻了,正巧把他砸在粪坑里。人捞出来时候早没气了。娘脾气坏,也做了不少错事。娘也怕哪天没了命,留下你三弟一家,你可一定得管啊。”
她说到伤心处,竟然真的流下了两滴浊泪。
这下,成贵再也不好不言语了。
“娘这是说啥话呢。”
将桌子上的水又道了一碗,递到成老太的手中,安慰道:“那都是意外,咱家房新新的,一会儿我再去加固一圈,保证您再住二十年都没问题。”
成老太的原意是想叫成贵顺着自己的话,没想到这孩子不知道是心眼实还是咋地,半天都引不到正路上。真是急死个人了。
没办法,成老太只有自己把话题戳破,露出了真面目。
“老大,你看,能不能让我去你家住去。”
成贵手猛地一顿,抬起头,目中带着有些不敢相信的神色。看着成老太,嘴唇蠕动,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屋外的雨逐渐变小,没一会儿,便消无声息的停了。
这雨停的突然,就如同它来的时候一般。
成绣在屋子里面等了一会儿,一直到看到天边出现彩虹,知道今儿的雨是落不下来了。这才高兴的带着豆豆一起,出来透口气。
一连个把月的雨将整个地面冲的软烂,踩一脚下去再拔起来鞋子一圈的稀泥。成绣搬了几块儿石头垫脚,豆豆看着有趣,帮着姐姐一起,两人一路走一路垫。最后,铺了一个长长的石桥一直到栅栏口。
成绣捏了捏豆豆的鼻子,笑道:“不错嘛,最近的力气明显便大了不少。这么下去,往后就能帮姐姐去扛鱼了。”
豆豆一拍胸脯,脆生生的应道:“我不光能扛鱼,还能捞鱼呢。徐卿哥哥说了,我现在是小男子汉,家里的活得帮着姐姐做才行。”
成绣乐不可支:“你徐卿哥哥教的对,往后就按着这个来啊。”
豆豆连连点头,那可爱的小模样,别提多招人疼了。
姐弟俩说说笑笑,豆豆突然指着成绣身后,惊呼:
“爹,爹回来了!”
成绣扭头一看,可不是,风尘仆仆大步归来的,不是成贵还能有谁。
她扬起手,笑着刚想要打招呼,却发现成贵的面色有些不大对劲儿。
男人素来总是洋溢笑容的脸今日却有些愁色,宽厚的肩膀也耷拉着。脚下没劲儿,仿佛被什么重物拖着一般,抬不起来。
成绣拍了拍豆豆:“豆豆乖,先进屋玩一会儿。”
豆豆点头,知道大人这是有话要说,扭身踩着石块儿蹬蹬瞪一路小跑进了房间。
等成贵走的近了,成绣连忙跑过去,借过他手中的空口袋,笑道:
“爹回来的真是时候,恰好雨停呢。这路是豆豆铺的,怎么样?”
若是以往,成贵肯定会夸上几句,可今儿却是点了点头,明显的心不在焉。
成绣灵机一动,又问:
“奶家的房子怎么样?爹去的可即时?”
听女儿主动提起成老太,成贵心中突然一动,转过头来,看着女儿。
女儿的目中满是清澈,一点都不见仇恨不满。
“你奶的屋子还好,就是你三叔住的那间,有些漏水。不过我已经铺了一层油纸,等晴天再压点瓦上去就没事了。”
“那就好。”
成绣笑的乖巧:“娘还一直担心呢,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做。那您进屋歇歇,我去帮娘去。”
她刚想要走,却被成贵给叫住了。
看着无比懂事,日渐开朗的女儿,这话成绣是真不忍心说。可另一边的养育之恩也不能不管,他恨不得此刻有把斧头,把自己给劈成两半,都不会如此为难。
他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然而如鲠在喉又是不吐不快。几次三番,折磨的自己快要崩溃时,恰听到女儿清澈的声音响起:
“爹是有啥事要跟我说吗?”
成绣眨巴着一双犹如林氏般的杏核眼,眼尾上翘,微微有些疑惑。看的成贵心中又羞又愤,觉得一路上的念头,真是对不住女儿。
“绣绣,你放心吧,不管咋样爹都不会再叫你受委屈了。”
这话一出,剩下的便逐渐清明,顺理成章起来。
“有时候,爹可能会软弱,但绝对不会糊涂。同样的错,爹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说罢这些后,成绣面上无语,心底却暗暗有了猜测。
能叫成贵纠结成这样的,整个成家上下就只有一个人有这般的本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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