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啊?”
“祖籍何处?干过什么坏事?失足的还是仇家推的?”
“你傻啊,看起来就是被仇家推的,这种肯定打不久工,老大看不上可能还要倒贴钱。”
“老大你来了,掉下来了个新人,看看!”
顾七思绪回笼,隔着眼前的血水抬眼,看到远处走来的少年,眼覆轻纱,肤色苍白,如记忆中尸山血海走过的少年。
红衣烈烈,一点点地走到他的面前,刹那间,他神魂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松动。
宿聿皱眉靠近,“什么新人,长得如何?”
小鬼试图从那血水模糊的人身上判断一二:“老大,勉强还可以,能…能在咱们万恶渊当门卫。”
不见神明:“谁问你这个!问你掉下来的东西长什么样!”
“等等。”墨兽从那浓重妖气中察觉到什么,愕然道:“宿聿,那个人好像是……”
悬崖之下全是浓重的血腥气,斑驳的剑气与妖气缠绕,熟悉之感犹生。
宿聿几步靠近,伸手去推动地上满身是血的男人,却见到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宿聿想从那妖化的特征中辨别出什么时,倒伏在地的男人忽然撑起了地,费力地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点距离,沾满血的手上是剑修的剑茧,竭力地想要离他更近。
男人张开口似乎说了什么,却在抱住宿聿的瞬间骤然脱力,跌落在他的怀中。
妖血的气息迎面而来,宿聿跌坐在原地,怀中腥血气中是山雪的味道。
无数情绪越过山海,跨越千年,像是在此刻才到他的面前……明明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他却忽然有点难过。
“……顾七?”
第112章 失控
西界西泽梦海深处, 安静的阁楼内,一个悬立的石镜顿然破碎,其中一张残纸缓缓落下, 同时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坐在主座之上的女人恍神半晌,微微偏头看向那块石镜, 像是在冥冥中意识到了什么,旁边正在翻开书籍的男人回过头,见到自家夫人有些恍惚地站起来,伸手便要去拉:“夫人?”
阁楼外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女人蓦地站了起来,声音冷静:“来人!”
……
“那两只剑齿虎呢?”
“没啥事,摔成半残废了,那边有玄羽庄的鬼修在, 不慌。”
“哭什么坟啊,他们大师兄也就元神受损,这不手在脚在四肢健全吗!做鬼肯定也是个好鬼!”
万恶渊里几乎乱成一片,谁都没想到外面掉下来人,还掉的是熟人,玄羽庄大师兄骆青丘跟他两只宝贝剑齿虎,还有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剑修。细数下来, 两人两兽里,状态最好是竟然是摔断腿的剑齿虎, 而骆青丘元神虚弱陷入沉睡,顾七身体受损神魂重伤。
以往万恶渊里都是接受死人死魂的, 头一次接触到这种特殊情况,前玄羽庄现万恶渊的鬼修们兵荒马乱, 而受伤最严重的顾七则是被转移到张富贵的小药房里,人陷入昏迷,却死死地没放开宿聿的手。
顾七浑身的血已经经过一番清洗,脱得只剩下一件里衣,崩裂的经脉在皮肤下留下一道道恐怖的裂痕,这些裂痕上还有未曾退去的剑气,沸起的妖血还在持续地往外流出,微长的指甲在木板上划开一道裂痕。张富贵的止血的水盆都已经换了好几遭,连同万恶渊里其他医修正在想办法,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怎么会有人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宿聿的衣服上全是顾七的血,他低头看着那双手,有点走神。
手间是练剑留下的老茧,指骨泛白,皮肤之下是一直在跳动的经脉。
“这怎么办?”
“我没见过这种病症。”
“听闻他的病症好像是那个姓江的神医在弄,我对他的病史不熟悉啊。”
“要不干脆点,我去把江行风杀了带过来?”不见神明深觉麻烦。
张富贵:“……”
啊!这些人能不能别整日打打杀杀的!
“妖血已经入主丹田里,对于半妖来说,没能控制住妖血的平衡,就很难保持住人性。”墨兽看着满身是血的剑修,“现在妖血没能压制下来,他身上的血就会一直沸动……这人的神魂也伤得太狠了吧,元神都裂了,他是干了什么啊!”
不见神明:“你不是天天想弄死他吗?”
墨兽呲牙:“小爷的仇自己报,那些狗东西在万恶渊的地盘上弄死人,是没把小爷我放在眼里!”
虽然它觉得这剑修死了也没事,反正有万恶渊兜着,可它就是很不爽啊!
宿聿侧目,顾七的丹田里千疮百孔,被层层封禁的元神上的禁制已经消失了,剩下的是全是元神上的裂痕,这种神魂惧伤的情况他第一次在顾七身上见到,像对方这样的修为,神魂伤成这样,无疑是妖气失控的情况下雪上加霜……放任不管,过段时间血流尽就死了。
“你们出去。”宿聿忽然道。
其他鬼众不解地看向他,最后张富贵明白了什么,马上就赶着其他医修出去。
奇怪,明明放他死了更简单一点。
可一想到他会死,宿聿却有种奇怪的情绪,就像是空落落的无所适从。
属于狮麟妖化的特征在顾七身上非常明显,耳朵变成兽耳,妖瞳明显,即便如此,他身上还未完全出现兽性的表现,就仿佛在竭力压制着体内越来失控的妖气。宿聿靠近,垂眼能看到顾七身上的伤口完全被侵蚀,止血是无用的,压制不了那妖血的沸动,这个人迟早会因体内血液耗尽而身死。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安静,宿聿用阴气割开了手腕,通灵血在他的牵引下汩汩流出,滴落在男人干裂的嘴唇上。
昏迷的人不知身外事,却在通灵血的气息没入唇齿间的时候,克制许久的防线像是被一下击溃。宿聿见他的身体止不住颤动,不由靠近几步,用手腕一下捂在了顾七的嘴巴,这一动作,压制许久的犬齿再也没能克制住,一下咬上了手腕。
手腕间闷痛袭来,给顾七也喂过几次通灵血,却从未见过对方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宿聿下意识就想要抽回手,然而通灵血像是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宝匣,他的手腕被一股巨力钳住,本该昏迷过去的男人睁开了眼睛,妖瞳里湛蓝一片,眼白还有攀爬的血丝,他被往前拉了半步,紧紧地纳入那人的怀抱里。
浑身的阴气被动反抗,却在割裂对方皮肤的瞬间被宿聿制止,怕一不小心就把重伤的人弄死了。
宿聿头一次觉得难以下手,但理智告诉他别跟妖气入主只有妖性的人计较,被这样抱着的感觉却很稀奇,他的内心浮现奇怪的感觉,身体上却不排斥对方的接近……他无法理解妖兽的直觉,但似乎对于顾七来说,这样圈住他,才能稳定地安静下来。
宿聿缓下动作,见顾七的状态渐渐平静下来,开口试探:“顾七?”
半阖着妖瞳的男人头颅抵在宿聿的身后,他轻轻嗅着来自身边的气味,像是在判别什么,又在确定什么,克制着从体内渐渐涌起的气血,没有进行更激烈的动作,哪怕整个脑海里都叫嚣着让他把眼前的食物吞食入腹,他却视若珍宝不敢造次。
“你妖血控制不住,通灵血能救你。”这样用力抱紧的动作,令得顾七身上本就不稳定的伤势持续渗血,宿聿的声音冷静,试图跟他讲道理,把割伤的手腕抬起来,“你把我放开,我给你喂血。”
通灵血的气味近在咫尺,像是无形中刺激着什么,一点点地把那根紧绷的底线挑断。
而宿聿恍然不觉问题所在,反倒将手腕靠得更近,试图让顾七松开他。
男人没有正面回答他,剩下的只有如同妖兽磨牙的声音,声音清晰地出现在宿聿的耳后,宿聿原本安下的心一下悬起,正想把对方推开的瞬间,男人的牙齿背着他刺破了后颈侧边的皮肤,体内的通灵血被吸吮,过快的流速让宿聿有点心跳加速,体内的灵眼几乎在第一时间轮转起来。而这时候,源自顾七体内无从释放的妖气却被通灵血所诱动,倾泄而出。
不见神明的雾气一下被驱散,附着在宿聿眼睛上的假象被驱赶出来,“?”
蹲在外面等情况的鬼众们偷听墙角未成,反被屋内卷出的妖气掀飞,一下就摔出了数步之远。
风岭愕然:“这是什么妖气啊?这么霸道?”
齐六茫然:“我不知道啊!”
众鬼看向不远处的狼王,后者稳坐如山。
张富贵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药房:“不会塌了吧?”
狼王坐在木屋旁边的石头上,闻着周围满是狮麟气息,见到不远处鬼众们被妖气赶数百步之远,同为兽族的它能感受到那对领地强烈的占有欲,源自兽的一种本能,无疑是在意识不清状态下的护食之举,但这么多的妖气能释放出来,也是件好事。
屋内,绽开的阴气卷过男人的皮肤,后者却没有停下来,反而将宿聿抱得更紧,释放而出的妖气没有伤到宿聿半点,反倒是宿聿被动抵御的阴气将顾七割得遍体鳞伤。
宿聿如同被野兽狠狠地遏住后颈无法逃离,被禁锢在他人的怀中,被用着这样的姿势进食,就好像是被圈在了妖兽的怀里,一点点地被舔舐干净,后颈侧边的伤口处被柔软的东西舔过,刹那间他好像闻到了顾七妖血的味道,山雪的味道,凛冽如寒冬,瑟瑟的凉意与其他的血腥味融合在一起,最后被一一收敛起来,他没有听到声音,却感受到有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脑勺上,一下一下,如同安抚。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宿聿手腕的伤无声息间愈合,男人早就松开他的后颈。
可脖颈后有种酥麻的感觉,他的意识在一下一下的安抚中迎来了困倦,顾七的失控在眨眼之间,却又很快地抑制下来,失血过多的恍惚在持久的安抚中平静下来,取而代之地是陷入长久的沉睡。
“睡吧。”
宿聿听到了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隔着一层水,好像在久远之前。
……
临时被灵眼赶出宿聿识海的墨兽跟不见神明压根不知道发生什么,妖气跟阴气打起来的时候,它们谁也没敢去触霉头,等那些气息收敛,它们推开张富贵摇摇欲坠的门,而事主之一宿聿早就睡了一觉,身上有种诡异的松弛感,懒散地坐在屋里尚且安好的椅子上……发呆。
“不就放个血吗……这房子都要拆了。”风岭茫然地看着。
通灵血对妖血的压制是肉眼可见的管用,顾七身上的伤势比原来更恐怖,但是诡异地,那些沸动的妖血却依然安静下来,甚至有种奇怪的平静。能止血,那对万恶渊里的医修来说,剩下的问题就极好解决了,治伤是比较容易的事,一群人在顾七周围忙前忙后,将那满身的伤包扎起来。
医修抖着手:“我有点害怕,为什么我给他治伤,老大眼睛眨也没眨地看着我。”
张富贵回过头,果然看见宿聿撑手托腮,目光不离这边……压根揣摩不出他的心思。
一群鬼动作格外利索,不到半小时就将顾七的伤势处理妥当。
狼王却看了顾七的神魂一眼,在那虚弱的魂魄里感受到交织的两种气息,它认真地观察了半晌,很快就无所事事地出去陪狼子狼孙玩。
风岭询问:“虎族眼神好使吗?不会黑青分不清吧?”
负责交谈的鬼修:“应该不会吧!”
妖血的问题解决来了,但是神魂的问题却难以解决,谁也不知道这剑修干了什么,能将神魂伤成这个样子,从剑齿虎那断断续续表达不清的兽语中勉强组织出顾七与骆青丘出事前经历了什么,宿聿去追魂灵,而顾七去追的是骆青丘的元神,能将两人伤得这么重,挟持骆青丘元神的青衣人不简单,与那些随处可弃的黑衣人不一样。
宿聿睡了一觉,外面却已经乱翻了天。
他只换了身衣服,一到散修盟,就被蹲点在传送阵外的白使逮了个正着。
“祖宗……你一整夜跑哪去了!”白使找了一夜的人。
宿聿道:“睡了一觉。”
白使:“?”
这你都睡得着!!!
一夜之间启灵城天魔阵魂灵失窃,玄羽庄大师兄身死,天魔阵附近的布排几乎没有,这种诡异的局势深知黑衣人手段的散修盟与玄羽庄知道这玩意就铁钉钉是个局,可偏偏现场留下的所有痕迹指向骆青丘与顾七,现如今骆青丘身死,顾七下落不明,哪怕散修盟与齐家想要从中周旋,可启灵城的局势却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指望顾七跟骆青丘出面是没可能的,一个昏迷,一个元神不稳说不了话。
若非由着万恶渊这个擅巩固魂灵的地方在,早就命丧黄泉,死得不能再死。
宿聿刚进散修盟,就发现来的人实在有点多。
来的人太多了,各大势力鼎鼎有名的修士都聚集在这里。
已然不是南界几方势力的内事,利用魔阵魂灵行危害修道界的大事,一山四门八大家,任由哪方势力都不可能坐视不管,更何况玄羽庄不是第一次出事,而是接连两次出事,算上这次魂灵失窃修士身死,便是第三次。
“可这件事本就疑点重重,剑修怎么变成妖,作为御兽师的骆青丘连御兽都没带,现场没查出黑衣人的痕迹,他们本就擅长隐瞒。”玄羽庄副庄主暴躁极了,他压抑着对骆青丘死讯的悲痛,也知道现在完全不是忧伤悲痛的时候,而是要尽快查出栽赃嫁祸的手法:“那我们怎么办?就任由这些人继续猜忌?一个个口头说着没怀疑,这些猜忌难道不就是污蔑?”
“布防是骆青丘调走的,现场的痕迹是顾七留下的,除此之外没有留下多余的痕迹,这次黑衣人特意等到各界的势力聚集到南界来,为的就是把脏水泼到顾七跟骆青丘身上,他们两人出事,也就意味着玄羽庄的声望会大打折扣。”黑使冷静地说道:“顾七估计凶多吉少,只要他回不来,这里的事就解释不清,哪怕我们作为南界的东道主,只要有一点细则说不清楚,那些对我们存疑的势力,就不会完全信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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