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
李乐只侧身站在屋簷下,天空是灰的,左边时不时有机车呼啸而过,对面大街的招牌依然明亮,他看着手机讯息,猛然抬头,见到从不远处走着过来的师念白。
师念白的烟燻妆让她反而比平时看起来更显憔悴,她从远方的夕阳里出现,李乐只的心跳如鼓擂,剧烈得彷彿能听见声音。
「嗨。」即便视野一片模糊,也能看出师念白的招手和招呼都有气无力。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你今天妆特别重?」他穿着一身理工衬衫,对着师念白笑,露出一对酒窝。
「不是错觉,我平时很少画眼妆,但最近迷上烟燻了。」她一笑,眼神甚至都没正视李乐只,穿过他身边指着餐厅的门,语气不咸不淡,「走吧。」
空气里瀰漫着难言尷尬。
「你等我一下,我需要一点心理准备。」
师念白低着头,李乐只看着她发抖,「你是不是很冷?」
「是有点。」师念白抬起头,指指头上的出风口,「我的外套不防风。」
「我的借你。」李乐只随即褪去身上外套,露出了穿在灰色衬衫里的白色薄长袖,把外套递给眼前情状显然糟糕至极的师念白。
「你这样不会冷吗?」师念白接过外套。
「还好。」李乐只摇摇头,见她几度张口欲言,又硬生生吞下,「主要是等你调整一下状态。」
「谢谢,我确实需要一点心理准备。」她苦笑两声。
「没关係,我觉得我也很需要。」他乾巴巴地吐字,见她一下子发抖,一下子整个人向后仰天面朝天花板,端详着她,目光停留在她清晰的下頦,没有一丝多馀皮肉,忍不住开口问她:「你是不是又变瘦了。」
「应该是吧。」
李乐只重叹一口气,「我去上个厕所再回来。」
「好,然后你回来换我去。」
师念白坐立难安,泪不断漫上眼眶,她胸口起伏,一次一次用指节点去泪水,直到那个人回到对面坐下,才眼神晦暗地道:「我觉得自己好焦虑。」
师念白右手掐左手臂膀,双手放到后颈来回摩娑。
「你不要这样,我也突然好焦虑。」李乐只双手交叉,来回摩娑着大手臂。
「我觉得我组织不好语言。」她肉眼可见的情绪汹涌,「我现在胃超不舒服的。」
「看得出来。」李乐只笑得勉强,「你表情看起来像是要世界末日了。」
噗。
她禁不住笑出来,「世界末日就好了,还不用处理这种破事。」喃喃道。
「是比世界末日还严重的事吗?」他一如既往地开玩笑,话吐出来却在颤抖。
「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是吧。」师念白苦苦一笑,眼神终于扬起:「乐只,我终于来给你出死亡选择题了。」
「嗯。大概有感觉到。」他顿了顿,脸上假笑乍现,「现在我可以陪你一起感觉世界末日了。」
「啊哈哈──」师念白抖得快说不出话,「还是要庆幸一下吧你,不然按原定计画是没有要给你选择的。」
「噢好吧,那好像确实还是......选一下好了。」他脖颈向后压了吋许,脸上的肉稍稍被挤压、肩膀向上提,神情紧绷,「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
「那为什么后来决定要让我选了?」
她瞥了李乐只一眼,「因为我发现我的判断力已经开始不正常了,所以决定要将选择权交给判断力起码正常的你。」师念白脸上没有多馀表情,却整个人无端生出一股脆弱、邻近崩溃的气息。
「你真的还好吗?需不需要我再去上一次厕所?或是改天说?」李乐只佯装站起身又要朝着化妆室走。
「不行。」师念白坚定而缓慢地摇摇头,她盯着手机,翻找着分散的资料,「我的身体要不行了。」
他把她焦躁而毅然决然的神态尽收眼底,眼里只有全神贯注的温柔,倒映着她指头在萤幕上迅速移动。
他沉默几秒,软着语气:「其实你说不出来或是不想说的话,我可以用看的。」
「呃……嗯,好。」她艰难地答话,果断把手机推给李乐只。
他背过身在包包里翻找眼镜,转回身后才看见师念白一脸讶异:「眼镜?你有近视?」
「有啊,平时都是戴眼镜。」
「多少度?」
「一千多度,希望可以躲掉兵役。」李乐只吐吐舌。
「我没看过你戴眼镜的样子。」
李乐只戴上眼镜,开始阅读师念白写下的文字,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好像不管结果是哪个我都不愿意接受了,我好倦,我根本不想接受、不想再重蹈覆辙啊。
一次是错误,第二次开始就是选择了,我不想反覆做出错误的选择,我的精神和身体都在和我抗议,要求我不可以再退让或是信任。
胃脆弱得要命、动不动就心悸、时不时就隔离、不定时会崩溃,我承受不住了。
李乐只抬眼看向仍旧颤抖不止的师念白,神情苦涩,继续阅读下去。
我其实有很多很多想问你的事问不出口,从一开始有很多条条框框,我设想了所有可能性,什么都想了,可能是吵架没解决好、可能是我说错了什么话,甚至连你喜欢我、你讨厌我这种荒唐的可能性都思考了。
我试着解决问题,开始想吐、胃不舒服、精神恍惚、呼吸不顺,什么都乱七八糟了起来,我一直在整理许许多思考的碎片和感受,可是隔离太严重了,我也状态太糟糕了,我好像根本连基本要沟通用的素材都凑不齐。
后来发现自己不只情绪,就连判断力也开始异常,于是我开始只希望我起码不要崩溃着对你说。
我已经不具备处理问题的功能了,所以决定把选择交给感知正常的你,但身体撑不下去了,所以我接下来会给你我能确定的所有资讯,然后把选择权交给你,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要不要这样下去就好。
李乐只目光落在最后一句上愣了好久,紧紧闔上双眼,再度看向师念白,把手机推回去给她。
「如你所见,身体是真的不行了。」师念白摊摊手,神色看起来正常了一点,「重要的事我还是亲口说吧。」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很多,其实对我来说,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常常感觉到我们之间有界线不清的部分,我最讨厌那样,你是知道的。」师念白语音清凉,却能听出几乎崩溃的情绪。
像是一杯向下倾倒的水,虽是涓涓细流,但桌上的杯子本就已趋近表面张力的崩溃点,坐在面前的彼此就像是破坏平衡的手,施以最后一点震动,让杯中水朝杯缘四面八方渗出,甚至杯壁破裂。
「我很迷茫,你在界线边徘徊的行为我每次都会问很多人,都会有人能接受有人不能。」师念白的神情满是困惑,「我无法判断你的反应,但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让我整个神经质起来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界定跟反应。」
他沉默一阵,微表情变幻莫测,深吸一口气,把浓重而难以言表的悲伤,随着轻似风中柳絮的语音吐出:「我觉得......我喜欢人的反应其实蛮明显的。」
「乐只,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师念白又摇头了,几欲崩溃,「我分不出来为什么这些事会一再发生,是因为一你边界感不好、二你是个好人,还是三,你出于喜欢我在试图让我意识到?我真的......分不出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以上皆是呢?」李乐只向后垮去,靠着椅背和墙缘缓了好一段时间,他语调轻、送气弱,鼻腔音极重,万分无奈、万分无助,却四平八稳:「你怕我们不像普通朋友,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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