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曾经说过,若是你能从北狩之中,活着回来……孤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皇帝端坐起来,努力想要鼓起一股势。
他乃是大褚皇帝。
虽然……如今只是傀儡。
但痴呆是假装的,顺从也是假装的。
他想脱离圣后的掌控,想做好真正登位的准备,这股势必不可少。
只可惜。
他面对的人是谢玄衣。
“陛下。”
谢玄衣轻描淡写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想告诉我……你是女儿身。”
小皇帝傻眼了。
“你你伱……”
小皇帝站起身子,依旧想要保持那股帝王威严,强作镇定拂袖,但声音却止不住颤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上次见面便知道了。”
谢玄衣轻笑一声,捻了枚冬枣,轻轻咬了一口。
皇帝吃的,和寻常百姓还真不一样。
这枚枣子,个大饱满,脆甜多汁。
微微停顿一下。
谢玄衣目光停留在小皇帝的那枚玉戒之上,上次他便意识到了,这小皇帝与陈镜玄多有关系……这玉戒可以隐匿神魂气息,除此之外还可以更改声音。
这种手段,应当可以瞒住大多数人。
可却瞒不住他。
小皇帝神色有些慌张,咬牙道:“陈先生告诉你了?”
“这种事情,还需要他告诉我么?”
谢玄衣将枣核丢了出去,笑道:“以圣后的手段,你想活到如今……可不能只靠一招装疯卖傻。”
这十年。
小皇帝的戏演得不错。
但演得再好,能逃过圣后的眼睛吗?
不过一介稚童罢了。
圣后留待不杀,无非是因为这具傀儡有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
这個傀儡皇帝,乃是一介女子之身。
圣后若有朝一日想要将其废除,只公布身世,这位年幼褚帝便会自行下位。
正统,正统。
女儿之身,如何继承正统?
“……”
小皇帝瘫坐在红亭椅上,她神色复杂,咬了咬嘴唇,先前的那股子威严之气荡然无存。
“放心,此事我不会外传。”
谢玄衣又捻起一枚红枣,缓缓说道:“这个秘密自然是要藏一辈子的,是陈镜玄要你告诉我的?”
“……是。”
小皇帝委屈说道:“陈先生让我在北狩之后,与你见面,将实情透露。”
这些日子,陈镜玄似乎很忙。
谢玄衣把玩着这枚红枣,陷入思索之中。此次北狩闹出了如此之大的风波,陈镜玄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自己从北境南下,直至现在,也没收到陈镜玄的问候……
他一定是被某个棘手的麻烦缠住了。
“拨乱反正,恢复正统。”
谢玄衣回想起这小皇帝先前的话,轻声叹息道:“你要告诉我的,应该不止是这么一个消息吧?”
小皇帝的背后是陈镜玄。
这十年。
书楼都在以一种秘密的方式,扶持着这位稚嫩年幼的帝王,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陈镜玄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这么做的结局是什么,书楼将要面临的敌人乃是圣后,以及底蕴丰厚如高山的大褚皇族。
这是一场将其严峻的战争。
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在这种情况下……陈镜玄所扶持的小皇帝,还是一位女子。
情况糟糕到了极点。
“我还有一位弟弟。”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吐出了这个惊天秘密。
“我的母亲,是大褚皇宫内一位不记名的宫女。”
“在父皇遇难之前,她怀有身孕……由于出身低贱,此事被遮掩下去,几乎无人知晓。”
她自嘲说道:“我本该和弟弟,一同被送出皇宫。但偏偏遇上了那种事情,于是我留在了这里,成为了大褚的皇帝。”
造化弄人,命运荒唐。
谢玄衣实在没想到,小皇帝的身上,还有这样的故事。
他神色复杂问道:“你那位弟弟……”
“他运气不错,被送往了宫外。目前为止,他的存在,并未被大褚那些人觉察。”
小皇帝整理仪容,脸上看不出喜悲,淡淡说道:“我们二人,能有一人平安,便已算是一种幸运。我留在这,总比他留在这更好。”
的确。
倘若是那位身具“继位正统”的弟弟,留在宫里。
那么当今局势将会更加紧张。
说不定在几年前,“小皇帝”便会遭遇意外,不幸身亡。
这个位子不好当。
某种意义上来说,女儿身,反而比男儿身更好一些。
“他现在在哪?”谢玄衣挑了挑眉。
“他被送去了大离王朝。”
小皇帝抬头说道:“大褚境内,皆是圣后耳目,唯一能够苟且之地,就是大离。”
谢玄衣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你对我说这些,该不会……”
“不错。”
小皇帝一字一句道:“孤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便是希望你将他带回大褚。”
怪不得陈镜玄不敢亲自联系自己……谢玄衣轻叹一声,看着正襟危坐的小家伙,无奈问道:“果然,该来的总要来。但能不能解释解释,为什么偏偏是我?”
红亭陷入短暂的静默。
“为什么是你?”
小皇帝也叹息一声,“很简单……因为孤的麾下,无人可用。”
小皇帝的背后是书楼,是陈镜玄。
但这层关系,登不了台面。
陈镜玄身在皇城,一举一动,皆被众人关注。
若是前去大离,必定要处于千万双眼注视的境况之下。
至于其他人,如雪主这一类的阴神境大修行者,其实一样处于圣后的监察范围之内。
仁寿宫虽然闭关,但对这位“装疯卖傻”的小皇帝,却依旧保持着十足的掌控。
谢玄衣感到一阵心酸,也感到了一阵好笑。
“就这点人,也敢谋划那种事?”
他轻轻叩了叩桌面,问道:“你就没想过,我不答应怎么办,我要是反手出卖了你,你又怎么办?”
“你若是不答应,孤便只能另寻他法。”
小皇帝很平静:“你若反手卖了我,孤便只能去死。”
谢玄衣冷笑道:“你不怕死?”
“当然怕。”
虽是这么说,但她神色没有丝毫惧意。
小皇帝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说:“若不怕死,又怎会做这些事?”
“陈先生说,你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小皇帝的语气带上了三分讥讽:“孤从一开始就没得选,不反抗是死,反抗也是死,不信任是死,信任……或许还能活。如果失败了,大不了就被砍头,难不成她还真能诛了孤的九族?”
最后这句话,的确很讽刺。
谢玄衣哑口无言。
“陈先生告诉我,时机快要成熟了。”
小皇帝凝视着眼前黑衣少年。
虽然她不知道为何陈镜玄如此信任这谢真,但不重要。
先生说的话,她无条件信任。
她一字一顿,气势十足地说道:“孤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苟活,更是为了见证旧王皇座破碎的一刻。站在孤这边的人,比你想象中要多,如今的大褚王朝,只需要一缕火光,便可以点燃。”
毫无疑问,那个背负正统血脉的褚帝遗子。
便是点燃黑夜的那缕火。
小皇帝说完之后,红亭再次陷入了寂静。
这是一番激动人心的“演讲”,但遗憾的是只有一位听众。
更遗憾的是。
这位听众的内心,几乎没有什么波澜。
“……”
谢玄衣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双手撑桌,几乎要垫脚而立的少女皇帝。
他脑海里有些许的刺痛,一阵阵翻涌。
今夜红亭里的每一句交谈,都让谢玄衣感到讽刺。
不过比起皇帝造反,还要更加讽刺的事情……便是是找寻褚帝遗子的任务,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是谁?
是杀了褚帝的“罪魁祸首”!
老皇帝死了,新皇帝要造反,找到了杀死老皇帝的刺客来帮忙。
有些时候。
这个世界,真是让人感到荒唐地没边。
……
……
“很抱歉。”
许久之后,谢玄衣长叹一声,他揉着额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件事情,我不能轻易答应你。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不着急。”
小皇帝重新坐了下来。
因为先前过度激动的缘故,她的面颊泛起了些许红润的血色。
传言之中,她不仅仅先天有缺,智力残缺,而且身体羸弱,时常得病。
前面一条是假的。
但后面一条,却是真的。
坐下之后,小皇帝便咳嗽起来,她取出一条锦帛,捂住嘴唇,用力地咳了几声,雪白锦帛顿时便被血色浸染。
谢玄衣眯起双眼,细细看去。
这小皇帝的额首,有黑煞缠绕,侵入肺腑,很是触目惊心。
若按照这个趋势发展,她活不过五年。
“你没事吧?”
“无碍。”
“谢真……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小皇帝声音沙哑了许多,“孤知晓,你的身份特殊,一举一动,也被无数人所关注。但你若是愿意参与这次行动,孤会安排一个合适的契机,不会让人对你产生怀疑。”
她招了招手,围绕红亭的风雪忽然凝聚,一道朦胧身影,垂降在侧。
正是雪主。
“陛下。”雪主恭敬开口。
小皇帝疲倦说道:“孤累了,送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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