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月做了两叁天的检查,她的耐心甚至比不过周行雪。
为此,她还专门跟着翻译姐姐学了一句话,每做完一项检查,她都会问医生还要多久,她还需要多久才能救姐姐,得到的答案都是:“别担心,你的姐姐不会有事的,她会因为你的救治而好起来的。”
医生们的话对纪月来说就是定心丸,但她还是需要看见姐姐真的好起来,她才能完全放心。
一直到抽骨髓的那天,纪月每天都要去看纪枝意,她都会看呼吸机的数值了。
周行雪这段时间对她的态度也变得很好,在她抽完骨髓那阵子,还亲自为她煲汤煮饭。
纪月也会很乖地说上一句:“谢谢母亲。” 周行雪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眉心一动,看向纪月,却什么都没说。
他们为纪月也准备了一间病房,就在纪枝意之前来住的单人病房的楼下。
这里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纪月能看到窗外有一颗超大超高的枫树,葱茏蓊郁,生机盎然。
纪月除了刚捐完骨髓那两天,因为麻药和身体太弱不能出去外,还是坚持每天去见纪枝意。
她好想姐姐啊,好想和姐姐说话,好想抱姐姐。
感觉等了好久好久,纪月才终于见到纪枝意从icu出来。
她哭得比纪延祥和周行雪还要可怜,又想要抱纪枝意,又不敢碰她,只能抓着她没输液的衣袖角瘪着嘴默默掉眼泪。
纪枝意只觉得心里酸涩得难受,她在纪月出生两年后才意外在父亲书房发现了那些隐秘的合同和照片,她才知道父母在背后为她做的这些,她才知道有个为了救自己的出生的小女孩,她想拒绝,却又无可奈何。
她颤抖地抬起那只手又想给纪月擦眼泪,还没举起来,纪月便自己把脸凑到纪枝意手边蹭了蹭,眼泪蹭了她满手。
“谢谢你,月月…对不起…”纪枝意的眼泪也从眼尾流下,浸入枕套。
纪月抽咽着又摇头,“姐姐,你要早点好起来。”她不要姐姐的谢谢和对不起,对她来说,纪枝意更像是叁年前的意外的失而复得。
所以她一定要抓住,不管是这一次,还是往后几年的好几次… 哪怕是捐骨髓,还是干细胞,甚至是器官…她只想留住姐姐,弥补五岁那年没能留住爸爸妈妈的遗憾。
她愿意为纪枝意付出一切,但纪枝意在十八岁后却拒绝她的继续付出。
那时候纪枝意已经找到了新的适配的骨髓,虽然没有纪月的匹配度高,但面对纪枝意的坚决,纪延祥也没有和女儿硬碰硬。
而且纪枝意的身体状况好的时候也占了多时,甚至还提起了和徐家的娃娃亲。看更多好书就到:ji zai17.c om
徐家知道纪枝意的病,为此还专门聘请了国外的医生,定期检查纪枝意的病情,用的仪器和药也都是最好的。
纪家那两年的笑声还是比叹气声多了很多。
纪枝意的病好了几年,但终究抵不过癌变和器官的功能的衰竭。
她需要一颗匹配度极高的肾,纪枝意知道,为自己而出生的纪月有,但她不想再伤害妹妹了。
从她发病的第一年,父母便带她走遍了国内,又去国外求医。但找一个适配的骨髓,不如生一个适配的孩子。
只是周行雪的身体却是很大的问题,他们暗中找了许多线索,终于遇到了一个基因合适的女人。
何漪白和时书年是一对新婚夫妻,偶然参与的一场火灾救援,却让他面临生命危险。
虽然有捐款,但时书年的血型的血液需求仍旧紧俏,何漪白便自己去献血,换两袋时书年的血型。
纪延祥找到何漪白的时候,时书年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他给的条件很诱人,能保障时书年的性命无忧,后续的治疗也不成问题,何漪白只在icu外考虑了一晚便答应了。
时书年转到了最好的医院,得到了最好的救治,很快转入普通病房。
只是在他得知这一切的好运都是妻子要和其他男人孕育一个孩子的时候,时书年宁愿自己当时便葬身火海。
但何漪白的眼泪和纪家夫妇这样做的不得已还是让他妥协了。
何漪白和纪延祥的试管第一次便成功了,但纪延祥并没这样告诉周行雪,他担心周行雪会难受,因为他和周行雪失败过太多次。
时月是剖腹产,时间定在7月6日,纪延祥算了是个好日子。
纪家把小孩取名的权利交给了他们,何漪白又给小孩取名时月,希望她像月亮一样,不管圆缺,都皎洁明亮。
刚出生的小时月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好。按照安排,她先被养在何漪白和时书年身边。
时书年对这个…女儿,十分愧疚,她的出生都是因为他和另一个小女孩,所以时书年对时月给予了全部的宠爱。
他们也按照约定,一直把时月养到五岁,再制造一起意外事故,让时月沦为孤儿,再名正言顺的领养。
而且在她脆弱无助时的领养,也会让时月对他们更加感恩,更听他们的话。
他们需要这样的孩子。
于是在时月五岁那年的冬天,她终于回到了那个真正需要她的家里,改名纪月,开始完全为姐姐而活。
但纪枝意不想这样做了,纪月已经为她付出了太多,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已经活够了,被折磨够了。
已经20岁的纪月虽然能理解姐姐的痛苦,但她和父母一样,也不想姐姐离开。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纪家对她的帮助,姐姐对她的好,都让她心甘情愿。
虽然她也疑惑过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匹配度,但更多的时候她是庆幸,她想,还好有她能救姐姐。
只是,如果这不是偶然的幸运呢。
…
纪月又看到几张诊断书旁压着一张纸,不是中文,而是法语,她一眼便安抓住了重点:Gènes personnalisés(定制基因)、mère porteuse(代.yun母亲)、GPA(代.yun)、PMA(医疗辅助生育)…
她有些手抖地看下去,脑子里却一片混沌。
应该是纪延祥他们是想去国外再要一个小孩,但周行雪身体的原因,所以很困难,他们想利用…
不是的,不是的。
她的亲生父亲、她和纪枝意的超高的匹配度,基因定制…
“她生下来就是为了枝意的。”
“只有你才能救枝意。”
“谢谢你…月月,对不起…”
“她为我付出的已经太多了,我不要她一辈子都是为了我,我真的承受不起了…”
“结了婚不要再回纪家了,去体验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
如果,不是偶然呢?
纪月怔愣间,手上的托特包不注意便沉沉地落到地板上,发出一声碰撞,惊动了卧室里的两人。
纪延祥推开门便看到蹲在地上的纪月,“纪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见她手上还拿着几张诊断证明,纪延祥紧张得立刻抽走她手上的纸张,又担心刚才和周行雪的对话被她听到。
“你刚才听到了什么?”他的问话有些急。
纪月抬起头,脸上一片茫然,耳里闪过一阵刺耳的蚊音——
但下一秒,他又看到眼前的纪延祥突然抱住了从屋里激动得挣扎向她的周行雪,周行雪的吵闹声很快引起楼下保姆们的关注。
但这一次没有人敢上来。
“我…我是…”她该怎么问呢?她该问什么呢…
原来她以前所有的庆幸其实都是本该如此吗…
“你放手啊!都怪她!我恨她!我要她也去死!她为什么不救我的枝意!纪月你生下来就是为我的枝意的!你的血你的器官你的一切都该是我的孩子的!你不还给她!你还抢了我女儿的人生!你还抢了她的婚事!你凭什么还能嫁到徐家!你凭什么!你去死啊!”
周行雪的脸也变得扭曲,眼里全是怨恨和绝望,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和哭声刺耳地回响在走廊,一字一句像是利刃要把纪月千刀万剐。
“纪延祥你滚,我要杀了你女儿!我要杀了她!”
“…我要她去死…我要你们都去死!呜呜…我要我的枝意…把我的枝意还给我啊…我的枝意…老天爷,我只是想要我的女儿,我只是想要我的枝意活着…为什么…为什么啊!”周行雪无力地瘫软在地,仍旧哭着,叹指老天不公,为什么要让她失去女儿。
纪月脑里一片混沌,她全身发着抖地无措,连周行雪手里的碎瓷片扔到她脸上,划出血痕,她都没有反应。
她的血她的器官她的命都该是纪枝意的…
是啊,人生哪有那么好运的庆幸。
纪月从地上站起,又看着走廊上温柔优雅了一辈子的夫妻两人此刻十分狼狈。
纪延祥紧抱着瘫坐在地上哭得无望的周行雪,焦急但仍旧温柔地安抚着她,妻子的话也像刀剜着他的心肺血肉一样。
他此刻也不想见到纪月,而且她在这里只会更加刺激周行雪,“纪月你先走吧,之后暂时也先别回来了。”说完,又不忘提醒她,“今天这些事自己把嘴巴闭严了。”
他此刻也能想到,纪月估计是猜到了些什么,但他还是对纪月顺从软弱的性格有掌控,她不会去乱说的,毕竟这些说出去,对她也没好处。
而纪月只是想到他说不要回来了,她不知道“暂时”是多久,她觉得纪延祥话里“暂时”好像会因为周行雪便成“永远”,可这里还有好多她和姐姐的东西和回忆。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装作没见到眼前的这一切的,她也想这样说,但纪延祥只是再一次劝她离开。
楼下的佣人都焦急地候在楼梯旁边,见到纪月终于下来,看到她脸上的伤痕时又赶紧拉着她去消毒。
纪月整个人都还是无神的,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客厅还是和纪枝意在世时一样的布置,原来周行雪一直没有走出来,或许姐姐知道,所以把她推了出去。
杨姨小心地帮她擦干净血迹,又消毒擦药,全程没有过问楼上的事。
处理完纪月脸上的伤,杨姨又劝纪月先回徐家,“徐家的司机刚才来问了几句,似乎有事要和你说,月月啊,你先回去吧。”
纪月没有答话,只是呆呆地看向照顾了自己15年的杨姨,仿佛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些什么答案,“杨姨,我…”
杨姨看着纪月,粗糙但温柔的掌心在她发顶轻抚了两下,这么多年的照顾,她也是拿纪枝意和纪月当自己孩子一样对待的,“月月,你已经嫁到了徐家,纪家的事就不过问了,乖啊。”
杨姨的话却也是将她从纪家推走,要她离开,纪月眼泪瞬间倾落,但楼上的哭骂声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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