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过往种种
迫于晏姬的威慑,猪头鬼差没再多说什么,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这时,夜漓忽感一阵天旋地转,耳畔轰鸣,随即眼前一黑,无知无觉地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惊醒过来。
“你醒了。”晏姬的声音从墙的另一边传过来。
夜漓捧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深感疑惑,她这是怎么了?
晏姬幽幽地说:“都说了你的魂魄还没有完全复原,这时候出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夜漓哪里等得了,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还没站稳,摇摇晃晃又要倒下,只好手脚并用,一点一点爬到墙边,低声下气道:“你帮帮我,好不好。”
晏姬沉默,久久没有出声。
夜漓也知道她的意思,虚弱地靠在墙上,冷笑:“你就这么听他的话吗?他上辈子救了你全家不成?”
她此时真应该好好自己的样子,跟敷了面似的,脸色比纸还白,不止是脸,全身上下都是惨白惨白的,忽明忽暗,若有似无,环绕着她的青绿色荧光,是她散落的灵体,一时无法回到魂魄上。
“不止,”晏姬一贯尖而细的音色低沉下来:“他救了我全族。”
夜漓从未听晏姬讲述过这段往事,冥界鬼众之中也嫌少有知道她与洛梓奕的这段渊源。
晏姬说:“五千年前,狐族内部分裂,涂山氏与青丘氏为争夺领地而对立,两族冲突频发,经过了漫长的争斗和厮杀后,涂山氏日渐式微,几乎被青丘狐族屠戮殆尽,最后没有办法,我的父亲,涂山族的族长,为了保全族人性命,决定放弃对抗,带着为数不多残存的力量躲到大鄣山上,但即便是我们这样退避,不与之抗争,青丘一族仍然不肯放过我们,他们集结全部精锐,准备对我们发起最后总攻。”
“族中的年轻将士们拼着最后一口气,死守山顶险要阵地,保护族中长老和幼子,但青丘一族来势汹汹,而涂山氏早已元气大伤,根本无法抵抗,我们沿路布下的陷阱对他们来说也形同虚设,青丘以数倍于我们的战力杀入我方营地,就在我以为涂山一族终究逃脱不了灭族命运之时,青丘阵后忽然弥漫起一阵黑雾,一个穿着黑色铠甲,身披红色斗篷,满脸是血的人从黑雾中走出来。”
“那人就是鬼王殿下,他双眼通红,神色肃然,黑雾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仔细看,雾中似乎藏着一张张人脸,如同卷携了无数邪灵一般,浓重,阴魂不散,他径直穿过青丘大军,当时青丘族的大将叫白昱,他是青丘一族下一任族长候选中呼声最高的,往日里就好武尚战,居功自傲,目空一切,又岂能容忍一个不速之客闯入青丘大军,如入无人之境。”
“殿下出现的时候,白昱本在与我父亲的对阵中处于上风,我见状前去相助,谁知我们父女二人联手都赢不了他,眼看命悬一线,一阵凌厉的剑风救了我们,一个人影从青丘军阵中跳起,霜刃寒光,一路势如破竹,逼得白昱不得不腾出手来对付他。”
“涂山氏一直谨守妖界的规矩,不踏足人界,不与凡人接触,我曾因族中之事,下过几次山,亲眼见过凡人的世界,但我从没有见过殿下这样的,他明明是个活人,生上却没有一点生气,甚至没有一点活下去的意志,他一言不发地在青丘军中大开杀戒,与白昱对战,用的是最惨烈的两败俱伤的方式,招招都是进攻,毫不加防御,所以最后虽然取了对方的头颅,自己也是遍体鳞伤.”
“他就这样以一己之力救了我,也救了整个涂山氏,族人感恩戴德,要留下他奉为上君,他却不肯停留,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们一眼,径直离开了。”
“从他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下定决心,无论殿下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他。我的决定自然遭到了父亲和全族的反对,但我不在乎,我心意已决,非走不可。”
夜漓试探性地问道:“那你,有没有,见过君瑶?”
晏姬摇头:“那时候君瑶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刺杀。”
“刺杀?”
“就在他们大婚当日,据说刺客的目标其实是殿下,是她替殿下挡了一只冷箭。”
夜漓想到她为洛梓奕挡下骨生的偷袭,倒下的那一瞬间,洛梓奕脸上掠过的惊惧和悔恨,仿佛几千年前的噩梦又重新上演了。
“我不顾族人反对,执意要随他而去,但他却不让我跟着他,几次三番试图赶我走,为此我曾几次落入他设下的陷阱,差点死掉,他甚至故意将行踪透露给青丘和涂山两族,引得他们争相来捉我,但我宁愿死都要跟着他,没到危急关头,他都还是会现身将我救下。”
“我跟了他四十多天,他终于开口跟我说话了,他问我知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就敢跟在后面。”
“后来我才知道,虽然王妃替他挡了一箭,但他的身边的护卫却与杀手串通,沆瀣一气,他在围攻之下,力战气竭,受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他们先是打得他经脉尽断,五脏六腑破碎,又折了他的双手和双腿,最后却没有下死手,留着他一口气,将他钉在婚仪的大殿之上,七八柄剑穿腹而过,想让他慢慢流干了血而死。”
夜漓闻言,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个画面,残忍而凄美,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浑身犹如有电流穿过。
“殿下当时只是一介凡人之躯,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为人所救,也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他告诉自己他不能死,他要留着这条命为王妃报仇,但随着生命的流逝,魂魄再难附体,弥留之际,他见到了上一届鬼王,纳落。”
“纳落说他可以将魂力借给殿下,让他报仇,但是有一个条件。”
黑暗中,夜漓的双眸闪烁着晶莹的光,她说:“条件是接替他的鬼王之位。”
“正是。”
紫舞曾说过成为鬼王,必要经受伐经洗髓,脱胎换骨之痛,此种艰险非常人所可以承受,所以洛梓奕在报完仇之后,要履行他的约定,前去赴死了。
“我试了很多办法,我想救他,想让他逃过宿命的审判,但都被他一一化解了,他说碌碌红尘,繁华人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
夜漓听罢,唏嘘不已。
洛梓奕是真的很爱君瑶,才会在她死了那么多年之后,还会对她念念不忘,难以释怀。
但她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纳落要把鬼王之位让给洛梓奕?”
墙另一边的晏姬再次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夜漓,你是朝生使者,应当知道,冥界鬼众离开此处,只有一种可能。”
转世投胎,轮回往生。
晏姬的声音忽高忽低,晦暗不明:“鬼王虽是一界之主,本质也只是一缕心垢不净,六根所染的幽魂罢了,一旦业障消除,怨念驱散,自然也就能解脱了。”
听完故事,夜漓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牢房内漆黑一片,分不清是昼是夜。
夜漓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这让她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她似乎又跌入了别人的梦境,岐虞王妃,昆仑仙子,冥界使者,多重身份交织在一起,让她恍惚错乱,进而产生自我怀疑。
梦中的她好像有很多个名字,一会儿唤作“君瑶”,一会儿唤作“阿善”。
接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她穿着一袭黑衣,站在一片废墟之中,她的面前是一个石柱,石柱上是一把锁链绑得严严实实的玄色弯刀,那弯刀没有刀柄,刀身上有猩红的纹路,点连着线,没有规律,她把手举在半空,攥成拳,刀上的锁链齐齐震断。
黑色弯刀的封印以解开,就忽然朝她飞来,她很镇定,不闪不避,弯刀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刀尖离她只有寸许,接着弯刀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绕着她旋转雀跃起来。
这时她体内有一种尘封已久的力量被释放出来。
然后,她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夜漓。
身上的力量充沛肆意,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仿佛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但是这股力量让她受到惧怕和憎恨,给她带来的,只有厄运。
在这个古怪又迷幻的梦境中,她终于看清了之前她一直梦到的那张脸。
这张脸在以往的梦中都是模糊不清的,这一次却清晰的展现在她的面前,那魂牵梦萦的眼眸,鼻梁和嘴角让她心神一颤。
是鹤青。
一个她没有见过的鹤青。
梦中的鹤青叫她“阿善”,梦中她也不是那个阴恻恻幽戚戚,连真身也没有的女鬼,他们在桃园中幽会,在神宫里修炼,鹤青与她亦师亦友,懵懵懂懂的她似乎并不理解每一次见到鹤青时的欣喜,究竟是一种什么情感,还没来得及参悟,故事中的情景就急转直下。
穿着黑衣的“阿善”在天庭遭到追杀,她却没有逃走,而是悄悄潜回神宫。
强烈的情绪伴随着起伏不定的心境,让现实中的夜漓狠狠共情了。
她的目标居然是鹤青,手里攥着的匕首,和夜漓的魂器由鳞是那么相似。
这个梦做得并不连贯,画面断断续续的,夜漓直挺挺的躺在阴幽的陋室里,眉头紧皱,浑身僵硬,像是被魇住了。
还没等她弄清梦中的自己为什么要杀鹤青,画面一转,她看到了两次死前的情景。
第一次她穿着大红婚服,洛梓奕一边与刺客厮杀一边牵着她逃跑,他虽然拼命护着他的王妃,但无奈双拳难敌四腿,双眼难观八方,她提着裙摆,一眼就看到倒吊在房梁上的刺客,睁大了双眼,而洛梓奕正何人斗得腾不出手,刺客带着面具,衣袖一挥,一只袖箭从衣袖中射出,正中她的胸口,那袖箭又十分眼熟,正是由鳞的形态之一。
她的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伴随着洛梓奕撕心裂肺的呼喊,倒在血泊之中。
第二次,她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是奔腾的熔岩,浑身是伤的她心中满是悲怆,拿起地上的黑色弯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这一次,疼痛的撕裂感传遍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倒吸一口冷气,猛然惊醒过来。
这时,一个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你是不是在想,刚刚看到的这些,到底是什么?”
夜漓发现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浑身却动弹不得,张嘴也发不出声音,这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警惕地在心里问了一句:“谁?”
那声音并不作答,反问道:“你此番去凡间游历,你难道对自己的过往就没有一点好奇吗?”
夜漓默不作声,并不落入对方的圈套。
“你知道为什么洛梓奕急着带你回来吗?”那个声音又说。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夜漓的一丝兴趣,冥界之中,居然还有敢直呼鬼王大名的。
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个声音继续说:“你还记的你在曲潼江边溺水,差点魂不附体,变成一只落水鬼吗?”
夜漓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去过曲潼江,你究竟是谁?”
声音依旧不答,自顾自说道:“那时的你,不小心魂游太虚,重归仙境,回到你的来处昆仑山,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前世是九重天上的觅波仙子,因背叛天界,成为堕神,为天界神官追杀而丧命,这一次再临天界,你的行迹早就被天庭发现了,遣云宫已经派婆刹来调查了,洛梓奕若是不把你带回冥界,让他们知道当年元神尽散的你,居然一灵不昧,没有死透,必不会放过你。”
夜漓心想,原来是这样,之前倒是她小人之心了,这样说起来她还要感谢洛梓奕了。
她这么想着,却对自己和天界的恩怨毫不在意,并不想知道前因后果,甚至提都没提。
知道了又怎么样,去寻仇吗?
过了奈何桥,要喝孟婆汤,是有道理,八泪为引,煎熬一生,无论前世是什么身份,所有的羁绊也都消了。
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况且她不喜欢梦境的后半段,那里面的她完全被仇恨塞满了,那澎湃的怒意简直恨不能毁天灭地,与世共焚。
真正让她心惊的,是她甚至想要对鹤青下手。
如果真叫她想起了一切,难道她要再杀鹤青一次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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