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巴别塔的咒诅
整个教室又喧闹起来,同学们都七嘴八舌地赞叹先生的法语,钱钟书先生却似乎对这一切全然不在意,他只静静看着大家,周遭很快便安静下来。
“真正伟大的文学,是能同时为不同年代、不同国家、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人欣赏的。这篇小文的故事很简单,作者在林中漫步,偶遇了一对啄木鸟,目睹了雄鸟和雌鸟相处的场景,但这篇小文妙就妙在,不同的人看它,能看出不同的东西。年少之人看,便是篇风景游记,年长之人看,则看出些人生况味。各位同学虽然大都没有步入婚姻,但你们从父母或周遭的亲友身上,街头巷尾的传闻、读过的书籍、看过的电影之中,对婚姻一定有一些亲身的认知和感受。作者身为‘城堡’之中的人,借一对啄木鸟“顾左右而言他”,但你们也大可不必因此而生了忌惮,如果说婚姻是一座‘城堡’,它可以把人关起来,也可以遮风挡雨,但城堡若是年久失修,也总有一天会漏雨,这座城堡绝非你你们以为得那么可怕,也远没你想象得那么坚固。”
说到此处,钱钟书先生微微一笑,扶了扶眼镜:
“当然,你们读完这篇文章肯定会有自己的思考,可能甚至与我刚刚讲的南辕北辙,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们读一个人的文章,就是了解一个人的‘偏见’,我们博览群书,便是要了解众多人的‘偏见’,为的是最终形成我们自己的‘偏见’。”
听到“偏见”两个字,许多同学都忍不住皱起眉头,露出不解的神情。
“人的一生不过百年,每个人的生命体验都是有限的,世界太广漠了,我们圆睁两眼,平视正视,视野还是偏狭得可怜。文学却可以让我们在有限的人生之中无限地丰富本应有限的体验,在文学中看到人在不同年代、不同地域、不同人生阶段的独特经历和内心世界,从而增长我们的见识,丰富我们的情感体验。但我们要时刻警醒,即便是被世人普遍推崇的经典,我们也不应盲目地将其奉为圭臬,我们也要永远谨记。永远不要固执己见,即便是度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也终究只是我们自己的‘偏见’而已。”
钱钟书先生对“偏见”的解释让大家陷入了沉思。
“但文学的最美妙之处在于,随着阅读的深入,你们会慢慢发现,起初你们是在‘找不同’,为书中人与你们自己的差别之大而感到惊讶,然而读得越多,看得越多,你们会惊讶地察觉,人类这一生物,即便是进化了这么些念头,内心的喜悦、悲伤、欲望和恐惧,大抵都是没有变的。饕餮、贪婪、懒惰、淫欲、傲慢、嫉妒、暴怒,天主教教义中的七宗罪,对人类永远适用。正因为如此,穿越了千年的岁月和千里的距离,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仍能和书中那些不可触及的灵魂遥相呼应,产生共鸣。所以作家会死,但作家笔下的人物却可以获得永生。”
钱钟书先生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句英文:
the curse of the babel
“the curse of the babel,意为巴别塔的咒诅,这是你们阅读外国文学作品面临的最大的壁垒。在《圣经》的旧约中记载了巴别塔的故事,起初天下人的言语都是一样的,人类想要建造一座通往天国的塔,耶和华看到人类建造的高塔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从此人类不再使用同一种语言,彼此便不能沟通协作,修建者四散东西,这座塔最终没能通往天国,在希伯来语中‘巴别’意为‘变乱’,这座没能建成的塔便得名‘巴别塔’。”
钱钟书先生在黑板上的“the curse of the babel”下面画了粗粗的一条线。
“‘大一英文’是联大所有大一学生的必修课,你们应当领会学校开设这门课程的用意,不应仅怀着赚取学分的功利之心,应该认认真真地下一番苦功,努力把英文学好。对于文科的同学来说,虽然说咱们有翻译家的帮助,他们做了语言的桥梁,让读者可以用熟知的语言去欣赏外国的作品。但我仍建议你们学好英文,因为阅读原著,绝对会比阅读译文收获更多。而对于理科同学来说,你们更要学好英文,只有这样,你们才能第一时间研究国际上最新的文献,了解国际前沿的学术观点。”
讲到此处,窗外传来了下课的敲钟声,钱钟书先生缓缓说出结语:
“人生苦短,但外语值得你们下苦功,你们只要你们肯努力学习外文,去克服这巴贝尔塔的咒诅,你们就有机会饱尝异味,零距离地去领略别样的文化,触摸别样的灵魂。下课吧,同学们。”
钱钟书先生并未特意抬高声调,只是淡淡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同学们纷纷收拾书包,离开了教室。
钱钟书先生拿正收拾书本的当儿,廖灿星赶紧跑到讲台前:
“钱先生,能不能帮我开一个以爱情或是婚姻为主题的小说书单呢?”钱钟书先生轻笑一声,点点头:
“乐意效劳。”
钱钟书先生扯过油印课文的最后一张,在上面的空白处奋笔疾书,一会儿功夫便写满了正反两面。
钱钟书先生将书单递给了廖灿星,廖灿星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粗看下来,有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有毛姆的《面纱》,有菲尔丁的《汤姆·琼斯》……加起来总有三四十本。
“我只拣选记忆中比较有趣的作品,书虽不多,不过若能全看完了,你便也能对你好奇的一切管窥一二了。”
廖灿星将书单放在自己的脸跟前,只露出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钱先生现在是在城堡里还是城堡外面啊?”
钱钟书先生苦笑一下,抬眼看向了遥远的某处:
“我想现在就回到那城堡里去。”
说完钱钟书先生便三两下将书本收进公文包中,快步离开了教室。
至此钱钟书先生的课堂便写完了,难度真的是很大。本次课堂的内容也都基本有典,这段经历钱钟书先生并未留下什么评论,而《围城》这部小说也是和蓝田国立师范学院有关,跟联大的关系不大。我只能在各种只言片语中尽力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课堂,想象出一个我心目中的年轻的钱钟书先生。
其实从少有的资料来看,钱钟书先生在联大的几个月并不开心,有背井离乡的苦楚,还有和同僚关系的疏离,写完这个课堂,钱钟书先生的戏份可能暂告于段落,他还有文艺复兴和当代小说两门课程我没展开写,但这两门难度更大,我可能挑战一下,也可能就不写了,一切随缘。
感恩包容,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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