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殡仪馆,进了地铁站后,见周围已经没有认识他的人,路嘉木大步走向了洗手间,在水池处冲洗起眼睛,试图把那些酸爽的感觉全洗出来。
片刻后,他直起身,用纸巾擦了擦脸,所有的伤心难过就都仿佛被抹掉一般消失了。
除了眼眶发红以外,他又变回了之前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
他是一个天生缺乏部分情感的人。
小时候,别人一旦发现他不爱哭不爱笑,无论听到多感人的故事都毫无波动,甚至还能挑些故事里的逻辑漏洞出来的时候,就都觉得他缺乏同理心,不正常,像是变态,需要远离。
更有甚者,还会无端的给他打上各种奇怪的标签。
只有方谷哪怕真正看破了他的本质,也从来不嫌弃他,还总是带他一起玩,认真听他说话。
可惜啊……好兄弟。
路嘉木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有些瘦削的下巴,摇了下头,走出卫生间。
回去的路上,地铁没什么人。
路嘉木挑了个角落,背抵着列车壁,望着车门发了会呆后,再度将那个方谷的日记本拿出来,准备趁着这段闲暇时光仔细观摩观摩好兄弟最后的遗志。
他单手托着本子,另一只手则伸进风衣口袋里摸索片刻,摸出了个金边眼镜,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显得斯文极了。
路嘉木眼中的世界一下跟着清晰不少。
做好前置准备,路嘉木捧着方谷的日记细细品读起来。
首先呈现的,是方谷在日记本上的一顿狂涂乱画,比幼儿园涂鸦还要丑。
路嘉木皱眉托了托眼镜,先往后翻了几页。
然后发现大半个日记本的纸张都被他那宛如蜘蛛腿爬出来的鬼画符占据,一些看不出到底写了什么的字扭曲缠绕着呈现,笔记有黑有蓝也有红。
又压抑,又惊悚,意味不明。
很明显在这部分,方谷已经彻底陷入了癫狂,失了智,精神不太正常。
路嘉木想不到最好的兄弟临终前,画这么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给自己做什么。
更想不出他是抱着什么心态在第一页认真的写下那句话:请交给路嘉木。
给我,就为了让我看看你画的乱毛线团?
但因为这是自己最好朋友的遗物,路嘉木还是眯了眯眼,耐着心思又翻回第一页,一页一页看,一个笔画一个笔画的认真解读,态度堪比研究古文字。
还好方谷乱画的时候用了好几种颜色,仔细看的话勉强能分辨线条。
虽然最后也没看明白究竟写了个什么,但他却发现那些压抑而扭曲的蜘蛛爬有很高的重复出现率,好像是在反复书写,可能在书写者心里有什么特定的指向性。
这可能是什么关键线索,只要解读出这些蜘蛛爬代指的含义,也许能更进一步了解方谷死亡前的真实想法。
不过这需要更多的时间。
至于日记本剩下那一半,方谷勉强找回理智的部分,则大多在颠三倒四的回忆着些往事,有不少是他小时候带着路嘉木一起玩的事情。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在拼命和他攀着交情。
在日记的最后几页中,方谷记录了一长串数字,然后写道:密码是我上小学的日期。请照看好我妈妈。
真兄弟,连银行卡和密码都敢给我。
没想到好兄弟人生的最后几刻,想的居然是把存款给自己。
他终于抱着一视同仁的心态,仔细看完了这由半本颠三倒四和半本蜘蛛爬鬼画符以及小儿涂鸦组成的日记。
虽然大半都没看懂,但还是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可惜啊……这是遗物。好兄弟变成骨灰,再也回不来了。
人死不能复生,无论生前他们关系有多好,人走了就是走了。
路嘉木慢条斯理的摘下金边眼镜,哈了口气,擦了擦后装回风衣口袋,准备下车。
但随着他指尖轻划过日记最后一页的动作,空气隐约扭曲了一下。
路嘉木似有所感,疑惑的抬起头。
这条本该一路直行的列车突兀的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嘎”巨响,随后猛地向左一个明显的转向,驶向了一条未知的轨道。
路嘉木猝不及防一下被甩飞了出去。
伴随着一阵惊呼,整个车厢突然断电,周遭瞬时黑暗了下来。
列车的轰隆声和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不绝于耳,不断拉扯着普通人的神经。
这一站本来并没有任何隐藏隧道的,但列车在剧烈转向后并没有停下来,反而在继续加速,根本不知道在开往哪里。
在最初那声惊呼后,四周奇怪的没再有过尖叫和叫骂声,连列车的广播都没有。
应急灯微弱的照明下,路嘉木隐约看见,车厢中原本的正常乘客全部不见了。
那些座椅上,一团团人形的黑影满满当当的挤坐在一起,阴影之中有一双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看。
路嘉木淡定的闭上眼,默数两秒,然后又睁开。
那群黑影还在那里。
今天,路嘉木才参加过最好朋友的追悼会,拿到好友的遗物,刚刚才仔细看了一路。
配合上对方是精神失常然后凄惨身亡这个认知,风味更佳。
这……
路嘉木感觉自己好像遭遇了非唯物主义的奇异事件。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打量的目光,一团团黑影的眼睛下面,齐齐咧开了一条惨白的嘴,同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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