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将竹简残本给兰濯一一过目,他颇认真研读一番,道:“你们要寻这些物事,与昆仑有牵连。昆仑乃灵界圣山,风雪交加,寸步难行。你我同去尚能应付,瞎子能不能撑到山顶还是个难题。”
“喂。”阿花碰碰林寂胳膊肘,“你有什么法子上昆仑山吗?”
林寂沉声道:“若上不得,便算了。林某这条命,不值得诸位这般辛苦谋划。”
本是二人同行美事,中途被人横插一脚。林寂有气无处发,有苦不能诉。他虽是清淡不与人相争脾性,奈何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一时自怨自艾起来。
阿花很不满意,一拍他的后背:“八字还没一撇呢,丧声丧气地干什么。你不是说喜欢我吗,天天盼着死,怎么算喜欢我!”
林寂不察,被她一掌拍得连连咳嗽。阿花吓了一跳,扳着他身子前后左右察看,以为自己不小心凿出个窟窿眼。
“对不起啊,我的劲儿好像有点大。”她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要是打疼了,你使劲打回来,我很禁打的。”
林寂按住胸口,强压翻腾气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没有打疼我,你别担心。”
一个郎情一个妾意,兰濯直犯恶心,出言打断:“阿花你且过来,仔细瞧瞧炎火丹的方子,可有想法。”他将竹简残本誊抄在纸上,阿花捧纸翻来覆去读了几遍,一脸茫然。
兰濯说:“低头看字,别看我。”
阿花哭丧着脸:“我看了七八遍,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有昆仑火种,鹭骨白石和伏地流银读得通。最末倒有烛龙二字,难不成咱们活捉一只烛龙喂给他吃?”
兰濯见她不开窍,低叹一声,蹲下身来指点:“昆仑火种是什么?”
阿花张嘴就来:“昆仑火种就是昆仑山的火种呀。”
兰濯微微皱眉,曲起双指敲她额头:“再想。”
阿花吃了一记爆栗,很不情愿地嘟囔:“昆仑火种,昆仑山的火种。火种能干嘛呀,不就是火吗。”
兰濯追问道:“既是火,五行中属什么?”
“属火。”阿花自然而然地说。
林寂在旁听他两个讨论,茅塞顿开,恍然大悟道:“世间五行相生相克,昆仑火种为火,鹭骨白石为土,伏地流银是为金。余下两味不全,应当是五行中暗合木水之物。”
兰濯并不理会他,却向阿花道:“往后脑子放聪明些,省得传扬出去,说你堂堂一介山君,不如一个瞎子。”
阿花听了不大高兴,林寂忙打圆场:“方才我听她说出属火,才偶然发现其中关窍,还要多谢阿花才是。”
兰濯看她嘴巴还撅着,轻轻点她额头道:“撅什么嘴,怪丑的。收拾收拾睡觉,明天早起修炼。”
阿花嗖地站起,把纸往他怀中狠狠一拍,气鼓鼓走远了。
次日清晨,兰濯特地提前几个时辰起身巡山,确定四周山中安全无虞,方折回去叫阿花起身。
“我不……你让我睡会……”阿花抱着林寂衣服卷成的枕头哼哼唧唧。老虎昼伏夜出,阿花年岁尚小,是以未完全脱去旧时习性。她睡觉偶尔管束不住妖力,头顶呼啦竖起一对虎耳。耳背黑底白毛,乍看酷似黑白分明的眼睛。兰濯觉得十分有趣,遂伸手去拨弄。
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后一下。
阿花被他没完没了拨耳朵玩,睡意一扫而空,照着胳膊就是一口。她下嘴没用力,纯粹泄愤。兰濯也不着恼,盯着她毛绒绒耳朵看了一会儿,道:“不困就起来,教你修习。”
所谓修习,不过是强拓经脉,加速练精化气的法子。兰濯乃上古妖王之后,母族是青丘九尾天狐,天资卓颖,于修行颇有心得。若无他指点,寻常妖族不敢轻易修炼此道,一不小心便会走火入魔。
强拓经脉的滋味不好受,如同万把钢针直插丹田,一呼一吸随气血流动,剧痛无比。阿花起先能哭能喊,满地打滚。后来喊不出声,双腿踢蹬,生生将崖边岩石踢得粉碎。若非兰濯一直扣住她双腕输送法力,怕一个周天都运化不完,就疼得昏死过去。
入夜,山崖结界撤去。林寂循声而来,探得她满头满脸汗珠,身上衣裙皆被冷汗打得发潮,头发汗津津的。他一阵心惊肉跳,唯恐她就此殒命。幸好吐息深长脉搏平稳,并无大碍。
林寂想抱她起身,胸口忽然血气腾涌,不禁皱眉低咳了几声。
身后传来踏碎细石的声响,紧接着是白狐有些疲惫的嗓音:“她没事,疼了一天,累晕过去了。”
林寂勉力平稳气息,道:“多谢前辈护持。”
白狐却说:“替她谢我,你还不够格。小老虎想提升修为尽快进蜀地,自己选了最难熬的一条路,说来还是为你。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姑且不再对你出手。你若识趣,该知道如何做。护不住她,自会有人取而代之。”
林寂咬牙,握住阿花湿凉的掌心:“林寂谨遵前辈教诲。”
“我今夜有事,你带她回去。夜里要是嚷身上疼,就给她吃一粒。”白狐说罢,将一只瓷瓶甩在林寂掌心。
林寂抱阿花下山,取来被褥悉数盖在她身上。不便替她更衣沐浴,只好用湿布巾擦拭脸颊脖颈。一气做完这些,才发觉胸口隐痛愈演愈烈。
他几日前被兰濯打伤,路上奔波,不曾得空打坐疗伤。昨夜阿花火上浇油拍他一掌,他不忍心责备她,只作无事。眼下她气息平稳,睡得安恬。林寂服下几丸疗伤丹药,入定调息。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接连呕出几口淤血,仿佛伤势已好了七八分。
已近子时,阿花叹息抽气声渐起。白天疼得狠了,这会子神志昏沉醒不过来,谁叫也不应,陷在梦里呜呜咽咽地哭。
兰濯回来得比预计早,遥遥便见一只花斑猛虎酣然入梦。两条后腿别在林寂腰上,扯都扯不下来。不说他也明了,定然是那家伙半夜嚷疼,硬说人家身上凉丝丝,搂他像搂冰块,冰一冰就不痛了。
林寂满面通红,胸前拱着一颗硕大虎头。
兰濯提溜着老虎后脖颈,把阿花从林寂怀里拎出来。捏开下巴,将昨夜求来的药一股脑填进她嘴里。阿花晃晃毛乎乎脑袋,睡眼惺忪咂咂嘴:“呀,甜的。”
“还疼不疼?”兰濯顺手抓抓她的耳朵根。
“不疼。”
“不疼就起来练功。”
阿花跟兰濯接连修炼十日,痛得夜夜流泪,始终不曾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辛苦终有回报,兰濯捉来几只大妖与她练手,她次次不落下风。
“阿花好厉害,我快打不过你了。”林寂收起剑和符篆笑道。
其实比起法术,阿花更擅兵器。一把长刀在手,舞得虎虎生风。有时夜里疼得无法入眠,她便独自提刀上山,砍杀鬼魅。虎为至阳,最克阴邪。她在此地盘桓十来日,山中游荡鬼魅被她悉数砍得魂飞魄散。
兰濯默许了这番悍勇行径,甚至在她夜半提刀欲走时,开言指点道:“向南百里外,有个红衣怨鬼化成村妇模样,专吸小儿脑髓。手脚利落点,鬼哭声委实难听得很。”
阿花点头:“五刀之内。”
“三刀吧。”兰濯说,“省省力气,明日还要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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