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没有总管太监, 吴书来带着小书子跑到宫门处,开了门问:“什么人, 竟敢深夜敲门,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来人一看是吴书来, 急忙打千,“吴公公,阿哥所出事了。令皇贵妃、庆贵妃都去了。请万岁爷赶紧过去吧。晚了要出人命呢。”
吴书来一看,这位不是延禧宫总管太监福喜吗。缓和脸色说:“万岁爷睡下了。你呀,怎么景阳宫都敢乱来。惊着圣驾,担当的起吗?”你以为,你主子还是当年那位宠冠六宫的令贵妃?
福喜赔笑, 往吴书来手里塞银子, 低声说:“哪儿呀,是十五阿哥托小的来的。您也知道,十五阿哥是令主子的心尖子。小的哪能不听呀。”
吴书来一听,是十五阿哥。算了, 估计这会万岁爷已经被吵醒了, 通报一声吧。
带福喜进来,小书子留在后头关门,顺便看福喜一眼,小心留意这个大太监举动。乾隆正跟皇后闹别扭,下不来台。听说阿哥所有事,借机吩咐皇后,“朕去看看。你先睡吧。”命吴书来入内更衣。
舒倩看看外头, 十月底的天,入夜已经冻手。看看乾隆,虽然身体健朗,毕竟年过花甲,不放心上前叮嘱,“万岁要小心啊,外头冷,多穿些才行。”
乾隆就是见不得皇后对他说好话,冷冷回答:“既然如此,皇后陪朕一同前去如何?”
舒倩干笑,“这、这么晚了,臣妾去阿哥所,不合适吧?”
“母亲去看儿子,有什么不合适?还是说,在皇后心里,只有十二才是你的儿子?”乾隆嘴上跟皇后闹,事关自己身体,好话还是听了进去,命吴书来取来大毛披风,到大殿门口披在身上。
站在门槛,扭头叫皇后:“走吧,还叫朕等你不成?”
舒倩迷糊过来,笑着回话:“不敢。还请万岁先行。臣妾叫他们准备轿子。”
乾隆冷哼一声,带着吴书来走了。
张月、张星进来伺候皇后换衣服,小巧拿起梳子给皇后梳头发。舒倩叹气,“不要太过奢华,朴素一点儿吧。今天晚上,指不定有什么事儿呢。”
小书子站在门外低声说:“主子娘娘,奴才看,那个福喜公公既不是令皇贵妃派来的,也不是十五阿哥派来的。”
张月、张星奇怪,“除了他们,还有谁支使地动福喜?”
小书子摇头,“奴才不知。”
舒倩摆摆手,“别人的事,咱们操什么闲心,知道就行了。”看小书子一眼,“从明天起,你就是景阳宫大太监了。这里不比其他宫院,人少,也省心。你只管好好干,本宫不会亏待你。”
看一眼张月、张星,“你们俩就是一等女官。往后,要跟尹嬷嬷、小巧好好相处。”
张月、张星姐妹俩连同小书子急忙谢恩。
舒倩扶着小巧站起来,嘱咐她好好照顾尹嬷嬷,自己带着张月、张星、小书子,坐小轿往阿哥所去。
路上乾隆有旨,道道宫门侍卫严守,见是皇后,都开门放行。小轿颤悠悠来到阿哥所。顺着小太监指引,到十五阿哥院子外头,还未入内,就听见里头鞭打声、哭喊声、哀求声,声声入耳。
舒倩心里一颤,封建社会这点儿最讨厌,动不动施行暴力。扶着张月在门口站一站,听着里头声音小了,这才战战兢兢走进去。院子里灯光昏暗,侍卫拉着一个人鞭刑已毕,正在检查气息。吴书来守在门口,见皇后来了,赶紧领着小太监打帘子。
舒倩刚进去,就见乾隆老抽高举巴掌,照着一个少年扇下去。那少年登时一个趔趄,趴在地上。乾隆还不满意,伸出另一只手,还要再扇。庆贵妃哭着护到少年身上,嘴里叫着:“万岁爷饶命啊!”不用说,挨打的准是十五阿哥。
令皇贵妃则是扶着小宫人不断喘气,半句话也不说。
舒倩一看,不得了了,再闹下去,真要出事。就乾隆刚才那一巴掌,就够把人扇聋了。眼看巴掌就要落到庆贵妃身上,舒倩甩开张月,箭步上前,扶住乾隆手腕,四两拨千斤,借势把他胳膊收回怀里。怕乾隆火头上不分好歹,嘴里还轻声哄劝:“万岁爷,仔细手疼。”
庆贵妃颤抖良久,不见巴掌落下,抬头一看,皇后笑盈盈握着万岁爷的手,正在那儿吹着气轻轻按呢。
乾隆给舒倩打了个措手不及,想要生气,哪知道舒倩按摩手法,确实不错。不一会儿,手掌上火辣辣的热度,就消退不少。看在巴掌不疼的面子上,乾隆罕见地没有接着发脾气。
令皇贵妃看乾隆火气小了,急忙上前安抚,说什么都是那戏子的错,不该勾引十五阿哥。十五阿哥都是无辜之类的。
乾隆冷哼一声。都要娶媳妇的人了,还好坏不分,打他骂他,是他活该。
舒倩立在一旁,歪着脑袋奇怪,不是说这位令皇贵妃圣宠二十年不衰,怎么如今说句话,乾隆居然爱理不理的。
令皇贵妃看乾隆不说话,知道刚才说辞没用,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庆贵妃,心一横,呵斥:“庆贵妃,本宫把十五阿哥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么教的吗?看看你把一个好好的阿哥,惯成什么样了?”
庆贵妃万万没想到,令皇贵妃居然来了这么一出。她本是汉家女子,从小读女儿经长大,对着比自己位份高的人,从来不说重话。如今横遭申斥,心中委屈,当着乾隆的面,不敢跟令皇贵妃对着吵,只得叩头在地,嘤嘤哭泣。
十五阿哥一看,额娘委屈了,不好辩白,只好陪着磕头。
舒倩瞧一眼令皇贵妃,默默哀叹,好一个厉害的皇贵妃呀。想想自己好歹也担着皇后名头,是十五阿哥嫡母,指不定一会儿就骂到自己头上。得了,先请罪吧。
跪到地上,陪着庆贵妃母子磕头,“皇上恕罪,今日之事,都是臣妾身为嫡母,教管不严所致。恳请皇上让臣妾将功补过。”
乾隆眯着眼,“如何将功补过?”
舒倩低头笑笑,“万岁恕罪。臣妾想看看那个、唱戏的。”
“皇后娘娘,您千金之体,尊贵非凡,怎么能见那些腌h的玩意儿。趁着天黑,叫侍卫处置了,扔到乱坟岗去吧。”
舒倩听了,往后缩缩,我的亲娘啊,这个令皇贵妃也太狠了吧。庆贵妃也往后缩缩,十五阿哥见了,轻轻扶养母一把。庆贵妃这才安下心来。
当着乾隆的面儿,舒倩不敢骂令皇贵妃不懂人权,只好慢慢说:“皇贵妃说的是,这样的人,是该重罚。只是,就算朝廷处决犯人,也要等深秋之时,天气肃杀,趁着午时三刻行刑。为的就是阴魂能早日离开人世,入轮回而不滞留人间祸害好人。”
乾隆听到这儿冷笑,“照你这么说,院子里那个,也该到秋后问斩了?”
舒倩赔笑,“臣妾以为,还是先问清罪责,按罪量刑。”
十五阿哥抬头看看皇后,想开口,迫于令皇贵妃压力,重新低下头去。
乾隆想了想,叫吴书来进来,“去,摆个屏风,带那人进来。”
不一会儿,舒倩坐在屏风后头,细问那个京城名伶。“什么名字?”
“回、回娘娘,菱官。”
“本宫问你真名。”
“谷景荣。”
“男的女的。”
“呃,男的。”
“做什么为生?”
“唱戏,”接着,补充一句,“青衣、花旦、刀马旦。”
舒倩笑笑,又问:“今日来这里,你都做了什么?”
菱官磕头,“娘娘明鉴。小的来阿哥所,乃是谨守本分。唱了一出《火焰驹》,又唱一出《牡丹亭》。十五阿哥说,想听《西厢记》,小的就唱。哪知,不小心,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十五阿哥怜惜小的,亲自上前搀扶。哪知,小的还未站起,娘娘您就来了。娘娘,小的再不要脸,小的也是男人。怎么会勾搭皇家阿哥。娘娘明鉴啊。”要勾搭也是勾搭公主!
舒倩低头,埋怨不已,又替令皇贵妃背黑锅。不过,透过屏风看这个菱官,咋看咋像断袖分桃的。一面说话,还一面拿眼神儿去踅摸十五。
话说回来,舒倩这回可是冤枉令皇贵妃了,撞见那一幕的,是庆贵妃。叫人鞭打菱官的,也是庆贵妃。其实,令皇贵妃才是最冤枉的。委屈的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乾隆冷哼一声,满室寂静。舒倩接着问:“你自认京城名伶,本宫问你,你可知戏曲的妙处?”
这个菱官自然出口成章,“回娘娘话,戏曲分戏、曲二部。戏,乃词也、式也。好的戏,要辞藻优美、招式妥帖。让人听了,满口余香,让人看了,过目不忘。曲,乃调也,丝竹声起,和着戏词、动作,叫人流连忘返。”
舒倩看看乾隆,伸出手来,一边替他按摩手掌,一边慢慢说:“你错了。戏曲戏曲,不仅仅是娱乐民众,同时,也肩负着教化民众之职。老百姓中,看书的不多,看戏的不少。一场好戏,能让百姓明白,为人处事的道理。知道忠君爱国、孝敬父母、友爱兄弟、恩爱夫妻、和睦邻里,这才是一场好戏的真谛。若像你所说,好戏要词,本宫以为不错。好的词,才能让人记在心里,并奉为圭臬。譬如,孟母三迁、断机劝夫,本宫以为,都是好戏。适才你说,是娘娘误会了你。其实,你那是罪有应得。什么戏不好唱,净唱那些靡靡之音,阿哥还小,尚未成亲。你这是想教坏他吗?打你一顿,本宫看,还是轻的。”
菱官多么聪明,一听就明白,这位娘娘,是想救他。急忙磕头,“娘娘说的是。是小的错了。娘娘,小的愿意将功赎罪,在京城里,唱孟母三迁、唱花木兰、唱断机劝夫。恳请娘娘恩准。”
舒倩隔着屏风使个白眼,徐徐说来,“当今天子,乃是天下第一孝子。为太后办八十大寿时特恩准百班进京。除了让太后高兴,就是希望,能通过戏曲教化之功,畜牧百姓,训导苍生。哪知你们这些不懂得戏曲真谛的,坏了一锅好粥。你说,打你亏吗?”
菱官不住磕头,恳请饶命。
舒倩看看乾隆,小声说:“臣妾问完了,该如何量刑,还请万岁示下。”最好别杀,留着恶心令妃母子,比杀了还管用!
乾隆冷哼,“割掉舌头,扔出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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