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乌黑的头发虽然梳得整齐,但是并没有像从前般满头华翠金光闪闪的,只有两丹凤翘翅金簪着头发上,身上穿着的是银红色坎肩,秋绫小袄。本来喜气万分的色彩,却因为她略带浮肿的脸庞和郁的神情,硬生生地带着黯。
她见贾敏进来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声音嘶哑道:“姑娘来了?可是来瞧我如今这幅颓丧的样子?你心里头是不是觉得很畅快?”
唐嬷嬷忙抢过话头道:“姑娘,大太太这是太伤心瑚哥儿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贾敏摇了摇头,自在炕边的交椅上坐了,对着唐嬷嬷道:“嬷嬷放心,我知道嫂子这是心里头难受才口不择言的。”随即又转头看向周氏道:“嫂子可还记得当日搬进荣禧堂时的意气风发?难道说,您还记恨着我年前说的那句话?其实,大嫂子您现在也该明白,我说那的话虽然不好听,却是大实话。”
贾敏看着周氏满目的怒火,淡淡一笑继续道:“您若是这样病下去,这荣禧堂里可还会有嫂子您的位置?再说个不好听的,若是真有个不好,大哥难道还会为了您做鳏夫不成?这荣禧堂里自会进来另一个女主子,到时候,我也会有新嫂子的,而您,这个嫂子还是嫂子吗?”
周氏气得脸色发白,直指着贾敏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俗话说得好,为母则强,大嫂子还是多为瑚哥儿和肚子里孩子打算下才是。我这也是好心呢,没娘的孩子能不能长大还难说呢。最后得意的又会是谁?不过我肯定那人不会是大嫂子您了。”贾敏不理会唐嬷嬷的祈求的眼神,凉凉地道。
也不知道周氏是想明白了还是被气狠了,神色呆呆地,,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好半天才突然发出了嘶心裂肺的哭声:“……你说得对,我的瑚哥儿已经那样了,我若是再不这样下去,不单我没有了活路,就是孩子,也没有了活路,得意的人当然不会是我……”
贾敏深深舒了一口气,周氏能够明白就最好不过了,遂轻轻勾唇道:“大嫂子想清楚了就好了,我可从来不是您的敌人呢。大嫂子您先好好想想您年前的行径吧,您当初的做法,可是四处树敌呢。”
周氏愣愣地看着贾敏,回想搬进荣禧堂接管荣国府里的事务后自己的言行,当即冷汗直掉,自己的双眼是被什么蒙住了?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不将二太太当一回事儿,将小姑子也给得罪狠了,果然是四处树敌啊!
她的脸色变得青白交加,看着贾敏道:“多谢妹妹今天骂醒了我,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去。”她又让唐嬷嬷扶起要作势要给贾敏行礼道歉:“姑娘嫁妆里的东西,我一会儿就让人给还回去,等我身子好了,便去老太太面前请罪去。”她顿了顿让唐嬷嬷去门边守着,才开口道:“姑娘可否告诉我一句实话,瑚哥儿的事情,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贾敏暗道,清醒了的周氏果然回过味了啊。静默片刻后她才道:“嫂子以为呢?他身边跟着一大帮的丫头婆子还能出事,这意外可真是难得!嫂子你只需要想想,瑚哥儿出事了,得益的人是谁?是意外还是**,嫂子想不明白?”
周氏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狐皮褥子,神色狰狞:“我就说,瑚哥儿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事了,果然是有人动了恶毒心思!”
“嫂子也莫要太激动了,你肚子里可还有个小的呢。”贾敏又说了两句,这才起身告辞了。
“唐嬷嬷,之前是我的错,我若听了你的话,又怎么有今天这等结果?”周氏哭倒在了唐嬷嬷得怀中的
唐嬷嬷也是难过得流下了眼泪,“姑娘快别哭了,这个时候知道也不晚,您可一定要保重身子,不然那些恶人岂不是更要得意?”
周氏点头坐直了腰,抹干了眼泪,眼中全是狠之色。
贾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荣禧堂,芳草也看出了她的欢喜,脸上也是笑嘻嘻的。
贾敏看了她一眼笑道:“瞎乐呵什么呢。对了,还没问过你,你跟着我去林家,你家的人怎么说?”
芳草嘟着嘴道:“他们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也高兴我跟着姑娘呢。”
“恩,芳草,你去问问他们,可愿意做我的陪房,如此你们一家子也不用分开了。”贾敏想了想道,前世里老太太给的陪房,只将自己当做二主子,纵使到了林家多年,也是对老太太更加忠心的。
“老太太不在么?”贾敏进了屋,不见贾母的人,问沏茶的小丫头道。
“回姑娘话,老太太往二太太院子里去了,说是商量大姐儿百日办宴的事儿,姑娘可是也要过去看看?”
贾敏嗯了一声,老太太这是相信了上门和尚的话,还是已经有了□元春的心思?
老太太既然不在,她也没有在西苑多呆,自回了院子了。至于王氏那里,她才懒得去装呢。
四月初九,元春的百日宴,贾母说她是荣府里头一个孙女,一定要大办,故而是大宴宾客,贾家的亲朋好友自是个个请到了,就是稍微有点关系的,只要是稍有些身份的,也都下了帖子。所以这日里,荣府门前真可谓是车马络绎不绝。
“哎呀,我的姑娘,怎么还在做针线啊?也该出去了。老太太那边的人都过来催了好几回了,牛家的四姑娘也来了,都说了寻姑娘玩儿呢。”首夏看着贾敏还是靠在炕上做着针线,忙道。
贾敏放下手上的绣绷,唤了香兰取来了春衫服侍自己梳头更衣,又挑了一支丹凤展翅口中垂着金穗子流苏别致至极的金钗在了发上,这才挥了挥绣满杏花的宽袖道:“既是见客,岂有不好生梳妆打扮的理?再说了,今日的主角可不是姑娘我,而是大姐儿呢,我何必早早出去碍二嫂子的眼?”
一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都没接话,她们可不敢在贾敏面前说二房半个字的好话的。
不说贾家的高朋满座,只说尚在苏州的林家,这日也是个忙乱的日子,只因这日是林海孝期大满地日子,他虽是读了圣贤书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人,却还是依着姚氏请了一干和尚道士来做道场。
“大爷,林四一家子会好生照料老爷的墓的,再说了您也不是不再回苏州了。”林忠劝着已经在林老爷坟前跪了好半天的林海道。
“忠叔,你明知道这次回了京,再回苏州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我才想着多陪着老爷会儿。”林海还是在林东和林南的搀扶下起来了,看着一边跟着的林家新族长,又说了两句客气话,这才骑了马,行在姚氏坐的车子边一起回了林府。
“儿啊,这次回京,第一件事儿就是要将你和贾家姑娘的婚期给定下来。你也二十一岁了,若不是老爷突然去了,贾姑娘早就进门了,说不定娘也抱孙子啦。”姚氏唤过林海,拉着他的手道。
“噗,妹妹,我说你真的不必对贾家那姑娘太有期盼的……”姚二太太好不容易能被放出来,忙嘴道。
林海脸色一沉,看向一边缩头缩手垂着肩膀站着的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姚家舅舅的庶子姚峰。他好像很惧怕林海,慌忙扯了下姚二太太道:“母亲胡说什么?这是姑姑家的事儿,我们这些外人还是避开的好。”就强行拉着姚二太太下去了。
姚颖云垂着头,双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还是姚太太有些看不过去,对着林海道:“她终是你的舅母……”
“太太,阿峰也是舅舅的亲儿子,舅舅若泉下有知,晓得阿峰长成今日这个样子,还不知道多失望的。”林海看着姚氏道。
姚氏神色一动,终是不好告诉林海,那姚峰是他那无耻的生母不守妇道,自甘堕落爬床得来的。算了,不说夫死从子,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只说嫂子,也真是太疯癫了。
“咱们这一路上京,等到了也都快五月下旬了,我亲自去同贾家老太太说想将婚期定在八月里,你看如何?”
林海眉头一皱道:“这时日也太赶了些……不知道贾家会怎么说,太太自管同他们家商定就是了。”说着,他看了一眼姚颖云,又对姚氏道:“太太是决定带着舅母一家子上京么?表妹也大了,在江南还能找到门当户对的好亲事,进了京,可就难说了。”
姚氏脸色变了一下,看向一边温婉又孝顺的侄女儿,虽然舍不得,却也知道儿子说的是实话,且也担心疯癫的嫂子胡乱说话影响了儿子是的仕途,当即对着姚颖云道:“你父亲生前最疼爱的就是你了,姑妈别的为你做不了,你的嫁妆银子姑妈还是出得起的。至于亲事,你也莫要担心,你三婶子也不是糊涂人,一定会给你说门好亲事的。”
姚颖云却是心乱如麻,为什么不带自己上京?不上京,自己如何见得到郑大爷一面的?但是在姚氏慈祥的目光下,只能掩饰自己的心思,做出不舍状道:“姑妈,我舍不得你……”
“傻孩子,等你出门子的时候,姑妈一定回来,亲自送你出门子去。”姚氏是真心疼爱姚颖云这个侄女的,心里头已经盘算起给她置办什么嫁妆了。
林海也没有多想,留了母亲和表妹说话,自出去吩咐家仆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尽早启程回京的。
四月十六日,宜开市出行。林海带着家人坐船离开了苏州,除了某些有心人外,并没有多少人留意这宗事。
当林如海站在床舱长廊里,看着面前穿着小厮衣服,头发脸蛋黑乎乎的表妹时,连气都懒得生了。
“邹嬷嬷,送表姑娘去太太那里,到了下个码头,再让人送她下船护送回金陵去。”林海对着邹嬷嬷道。
“不要,表哥,求你不要送我回去,表哥,我纵使回去了,三叔三婶能给我说什么好人家?不过是他们闺女挑剩下的。母亲疯疯癫癫的,哥哥又是庶出的没半点本事,求表哥可怜我,不要送我回去。”姚颖云跪在林海面前苦苦哀求道。
她见林海神色不动,心中一慌,爬着扯住林海长衫的下摆,哀求道:“表哥放心,我跟着回京,绝不会对表哥有什么,我,我只求得姑妈为我做主,嫁得意中人而已……”
这话一出口,不但林海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就是邹嬷嬷和一干小厮都惊到了,邹嬷嬷忙让带着丫头过来的王嬷嬷强行将姚颖云给带了下去。
“真是不知所谓!”林海一心想在下个码头将人送回去,但是姚颖云却是威胁说若强送她回去,她就跳河自尽。姚氏终究是没法子,只得带着她了。只是相比从前的疼爱,对姚颖云终究是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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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林太太来了,正在和老太太商定婚期呢。”钱嬷嬷喜滋滋地回了屋禀道。
贾敏心里头也是一喜,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倒是芳草接话道:“定好了日子吗?我去打听打听。”说着就一溜风地跑了出去。
贾敏笑了笑,婚期该是定在十一月二十七的,那一日,宜嫁娶破土会友的。果不出贾敏所料,在贾母和姚太太一番讨价还价中,婚期就定在了十一月二十七日。
很快林家就送来聘礼,之前暗自嘀咕贾敏嫁妆太过丰厚的贾赦贾政兄弟,周氏和王氏,看着林家送来的堆了满满一院子的聘礼,尤其是其中的一对一尺余高的大红珊瑚雕盆景,更是让他们都闭上了嘴巴,又在心里头开始猜测林家的家底了。
二十七日一大早贾敏就开始忙乱起来,先是被人服侍着沐浴梳妆,换上了大红嫁袍后,又被扶着去拜了祠堂以及老太太,虽然是冬天也被折腾出一身汗,待被送回房歇息时,已经快中午了。
贾敏看着玻璃镜中的盛装丽人,突然掉下了一颗泪来,好似重生就是为了等这一日,而它终究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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