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杀手的窘迫生活 - 第 2 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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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彰这两天觉得压力略大。

    先是废工厂虐杀案进展不顺利,他主张沿着仇杀的方向追查,可是他们队长并不绝对认同,认为也存在其他的可能,尚不能定论,所以最后几条线索齐头并进。

    景彰知道他们队长的决定无可厚非,但是心里还是郁闷,主要是觉得这样分散了办案力量,凶手很可能有足够的时候湮灭证据或者多方布置,白白错失破案的黄金时间。

    可是副队长永远要听正队长的,景彰不幸就只是个刑警中队的副队长。

    第二件让他感到不顺心的事是紧接着发生的“雨夜碾杀”事件。

    这个案件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监控里面也把整个过程清楚地记录下来,可是真相却错综复杂——因为监控并没有显示但是驾驶位上的司机是谁。

    事发后十小时,一位自称肇事司机的人即来公安机关自首,称自己酒驾,当时并不是故意要碾压受害人,只是喝了酒神志有些不清醒,加上雨夜视线不好,他觉得刮蹭到什么东西之后不放心就倒回去看看,结果什么也没看到,所以就又开车走了。

    这份供词听起来漏洞百出,解释也十分牵强,经不起技术科现场试验的推敲,可是问题是这个司机的身份——他出身并非富贵,而只是个给老板打工的司机。只是他的老板不并非等闲,而是一方巨贾。

    他老板姓荣,家赀万贯,去年曾经做出带领本地商会组织资金远赴欧洲买海岛的大手笔,钱多到通天的人物。

    按说老板有权势是老板的事,未必肯惠及司机。可是问题是坊间早有消息称——当时架势肇事车辆的不是司机,而是荣老板的儿子荣少爷,司机只是他们拉来顶包的。

    景彰被队长抽调到这个交通案件,他怀疑队长是不认同自己关于“虐杀案”仇杀的推断,不过也可能是他多心——毕竟这个交通案也是难啃的骨头。

    治安恶化的结果就是人手紧张,他们队一下子接了这么两个质恶劣的案件。而且这第二个案件更加具有广大的社会效应。调他来说不定是组织上的信任。

    不容多想他投入到这个案件的侦查工作中。

    自首的司机一口咬定车是他开的与别人无关,此外就不肯多说。

    景彰让人继续审他,自己带上小方去荣老板家做调查。

    荣老板一家都在,他本人对于警察的到访也有礼有节。

    荣少爷却架着二郎腿一副典型二世祖跩上天的样子。

    景彰略微客套之后就直奔主题,询问荣少爷昨晚的行踪,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荣少爷乜斜着眼,不正经地抖着腿,“你算老几?管的着吗?!”

    荣太太在儿子身边紧张地拽拽儿子的衣角。

    荣老板低声怒斥他没规矩,然后转头抱歉地对景彰说:“这孩子不懂事,警察同志你别见怪——其实他昨晚一直呆在家里陪他妈妈。这一点家里人都可以作证。”

    景彰说:“除了家人之外是否还有别人可以证明?”

    荣少爷从鼻孔里哼出声来,嘲讽说:“你sb啊!听不懂话?都说没外出了,别人当然是在别的地方怎么能看到我?”

    荣老板瞪了儿子一眼,让他住嘴。

    景彰却不以为意,笑着点头说:“荣先生你的公子头脑还是很聪明的,他说的有道理。”他又向小荣说,“我们这次来只是例行公事,不是要找你的麻烦,希望你能理解配合。”

    荣太太接过话头,积极诚恳地说:“配合配合,只要能证明我儿子清白警察同志你随便问。”

    景彰又随便又问了几个问题,这个儿子从头到尾都一副瞧不起警察的样子,如果不是他老子在说不定会指着景彰他们的鼻子骂“扒了你这身皮”。

    景彰和小方对视一眼,很有涵养地收下这态度,然后起身礼貌告辞。

    警察刚转身,小荣就冲他们的背影比中指,骂了声“sb二百五”。

    荣老板待客人彻底离开,只剩自家人,回手就给了儿子一个大嘴巴,打得是分外响亮。

    荣太太护子心切一把推开荣老板,激动地喊:“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荣老板无法,只得痛心地说:“你儿子都已经让你惯成杀人犯了!你还护着他!慈母多败儿!他就是毁在你这样的妈手里!”

    荣太太说:“我毁他?!是我毁他还是你毁他!要不是你在外面养小三还要和我离婚,儿子会难受到跑去吸毒?!会无缘无故把那个女人给压死?!是你做的孽!要坐牢也是你!我儿子是无辜的!!”

    荣老板气得走来走去愤怒地挥舞着拳头,“不可理喻!就是因为你不讲理我才要和你离婚的!和你这种泼妇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夫妻俩就要大吵起来,荣少爷大喊一声:“行了!不就是死了一个女的!她活该!大晚上的自己送到我车轮下面,我还没嫌她脏了我的车!贱命一条把她卖了都不值我一个轮胎的钱!我就把她弄死了怎么了!我爱弄死谁就是谁!警察管不着!你们也管不着!”

    他这番“自由宣言”非但令他父亲震惊,连疼爱他的母亲也倒吸一口冷气,简直像不认识这个儿子一样。

    荣老板冷静下来,心情沉重地想自己竟然养了一个冷血杀人犯出来,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他甚至想把这逆子交出去法办为民除害了。可是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念头而已——他商海沉浮半生,情妇也保养了二位数的,可是唯一可以确定为他亲生骨的儿子就只有这么一个。

    让警察把这儿子毙了,他就要断子绝孙,逆子也是儿子,总比没有的强。

    男人就是比女人冷静也冷血些,当荣太太开始小声啜泣的时候,做丈夫的已经做好了自己的思想工作,重新接管了局面,招呼妻儿坐下,一家人慢谈。

    他心平气和地问儿子:“你老实同我讲,你当时的思维是清晰的吗?还是你吸毒产生了幻觉?”

    小荣脸上浮出一点不耐烦和懊恼,“我不知道。”

    荣老板叹了口气,“那么如果你没有吸毒,只是单纯地撞倒人,你会——会回去把人杀掉吗?”

    小荣说:“我不知道!——也许会。反正我最近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看那些穷鬼每天瞎jb忙我就觉得特搞笑。”

    荣老板想教育下儿子,告诉他自己也是白手起家的,原先也是他口中瞎jb忙的穷鬼,后来忙着忙着就富起来了。

    可是他也意识到现在才想起来教育儿子是有点晚了。在他忙着赚钱扩大生意在情妇那里寻求放松的时候,他的儿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情古怪冷血吸毒的败家富二代。

    荣老板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甚至已经有点怀疑人生——我到底是为什么才赚这么多钱的?

    他想扭转这个局面,想弥补从前犯下的过错了。

    第一步,就是要把眼前孩子的官司平掉。

    他说:“关于你的想法问题我们以后再谈。这个案子的事,我们一家要抱团,共度难关。”

    荣太太也知道这个时候能依靠的就只有丈夫,点头说:“就是,我们终归是一家人。儿子你爸还是疼你的,不会不管你的。你自己也要好好的。”

    荣老板说:“现在小李替你顶罪了,可是还不知道他一个人顶不顶得住,看刚才那个小警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荣太太说:“你给他多塞点钱么!”

    荣老板摇头,“妇人之见。这个时候塞钱不是说明做贼心虚嘛!——再等等,看看是不是这一路的人。能用钱解决的当然就简单了。不过为了防备万一,我们还是要再留一手……”

    小荣少爷很少听到父母当面表达她们的关爱——只可惜这关爱是在这个时候迸发出来,他脸上露出一点不习惯又无所谓的表情,心里却模模糊糊地想——也许我早该撞死个人,这样他们就会都围过来了,他的家就不会散……

    从荣家别墅出来,小方忿忿不平地说:“真想揍那个富二代一顿!瞧他那副嘴脸!”

    景彰也想揍人,不过作为前辈兼领导是不好那样说的,他沉稳大气地说:“那我们就化气愤为力量,专心办案,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肇事者。你怎么看?”

    小方说:“我看八成差不多,我就是没想明白为什么出了这事他小子不出去避风头,反而留在家里等我们上门盘问。”

    景彰说:“这个多半是他老子的主意,荣老板可是出了名的老奸巨猾。故作镇定显示清白。”

    小方摇头说:“这些有钱人!……可是我还是不理解刚才那货,他干嘛非把人杀了呢?!很多这种肇事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人弄个死透的案子都是因为司机觉得经济利益上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怕担负一个残废后半辈子的康复和生活费用。可是姓荣的不缺钱啊,他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就够普通人家赚一辈子的了,还是说他把杀人做消遣?”

    景彰不置可否,反问:“如果你也有这么多钱,你会怎么做?”

    小方说:“……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我现在想想……买套别墅给父母、出门周游世界、买下一块山头办个农场……哈哈!”他乐出声来。

    景彰说:“你的想法和大多数人一样,这也说明了你不够有钱,或者不是生来就有钱——如果你生来就有这么多钱,你不用辛苦赚钱,花起来都觉得辛苦,想买什么都能买,你会怎么办?”

    小方认真地想了下,也有点没辙了,叹气,“所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一旦有钱,就不把自己当人了。彰哥你要是有足够的钱你做什么?”

    景彰认真地说:“我曾经想过这个问题,答案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做出贡献。”

    小方噗地笑出来,“你这也太……高尚了吧!”

    景彰说:“真的!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胡作非为了,现在不少富豪搞慈善,比尔盖茨不是还把大半身家都捐出来,自己退休了专门和老婆搞慈善。真正物质富足神也富足的人就会想着回馈社会,为全人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说你有二百万闲置的钱,买套别墅,放在那,百年之后房倒屋塌,你也早化成灰了;可是如果你用这钱办个希望小学,那么就可以改变二百个孩子的人生,他们的行为又会影响别的人的人生,以此类推,百年之后你这二百万的投入影响还在延续,并且永远在社会上留下痕迹。难道这不应该是钱真正的花法吗?”

    小方笑说“嘿嘿!没想到神探景彰竟然……还挺幼稚的么!”

    景彰瞪了他一眼,说:“谢谢。你可以把我叫做理想主义者。”

    小方说:“嘿嘿,理想主义者都没钱,因为没钱所以才能有理想。”

    景彰说:“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小方打趣他一番,又说:“不过确实荣少爷做出这种败类的行径只能说明他仍旧是暴发户家庭出身,骨子里高贵不起来。三代才培养出贵族,贵族不仅仅是血统的高贵,更重要的是神上高贵。现阶段社会上大量涌现出来的’富二代、官二代‘们,思想上百无聊赖、生活上穷奢极侈、正经事情不会做、仗着老子发的横财鱼乡里,这样的人很难再生出富三代了。”

    景彰他们回到队里,对司机是审讯仍在继续,这家伙仍旧不改口,还叹气说:“警察同志,我都认罪了还要我怎么样呢?是我就是我,我也不能随便冤枉别的好人吧。”

    小方严肃地说:“随便认罪也是纵容罪恶,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司机低头不语。

    景彰说:“我们以前也遇到一些顶包案,下场都很惨,好的是关到里面十年八载,出来和社会已经完全脱节。时间是无法用金钱买到的。你尽可以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不过要想清楚后果,能不能兜得住。”

    司机还是不说话。

    景彰冷笑了一声,说:“我们技术科的人会做现场试验,看看是不是如你所说的当时看不清人。如果证明你是撒谎,那么这场事故就会被定成谋杀。量刑的标准你应该清楚。”

    司机略抖了下,不过仍旧不语。

    景彰说:“你好好想想,为了那个不学无术的少爷值不值得丧命。”

    审完嫌疑人,已经傍晚,在食堂吃过饭景彰他们就和技术科的人一起去昨晚事发现场,搞个模拟实验。

    夜幕降临,街灯亮起,唯一缺的就是蒙蒙细雨。他们从消防队借了台消防车来,用大水管搁了一定距离朝天喷,落到街口差不多就是那个效果。

    小方驾驶一辆同型号的车,以同样的时速和方向来了个案情重放——当然受害人换成了个充气娃娃——技术科的道具,看款式是仿苍井空的。

    小方看着娃娃都有点不舍得撞了,特别是微微打开车门模仿司机向后看的时候,就看到苍井空衣不蔽体地躺在地上,他心里就更加觉得肇事者不是人。

    景彰问他:“怎么样?这个角度和能见度没问题吧?”

    小方说:“一清二楚!那个司机说谎也不好好打下草稿。”

    景彰说:“这种谎话得多高智商的人才能圆过去?何况条件还得是我们的智商都很低下,何况他也有苦衷——最新的消息,这个司机当年母亲病重是荣老板给拿钱做的手术,老太太体面得多活了三年。这是个孝子,遇到事了他不顶缸谁顶缸。”

    小方说:“那现在实验结果出来了,证明当时开车的人是蓄意谋杀,现在我们是不是回队里连夜再突击审一下?”

    景彰说:“别忙,再去个地方看看情况。”

    景彰说的地方是人民医院,受害者在这里住院,目前正在重症监护室,未脱离危险期。

    八点多钟,医院已经禁止探视了,可是景彰他们设法得到通融,换上灭菌服戴上鞋套去重症室看人。

    这是景彰办案的风格,就算受害者现在仍未清醒,可是他仍旧亲自来探望虚实,也算是出于对病患的尊重。

    出了电梯间,他远远地看到从那间病房出来一个护士,同样穿着淡蓝色的无菌服,戴着帽子口罩。

    陪同景彰他们上来的是值班主任医生,朝那个方向说:“什么情况?”

    那女护士就如同所有见到领导的小下属一样低眉顺眼地说:“一切正常,例行换药。”然后端着手里的托盘离开。

    景彰在和她错身而过的时候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女人的背影两眼。

    小方说:“有什么不对劲么?”

    景彰说:“没什么。”

    如果小方知道他们副队此刻的心理活动,怕是要惊得下巴脱臼。

    景彰想——这女人一双眼睛很漂亮,是他喜欢的那种狭长内双睫毛长的类型。可惜口罩遮住了脸上其他五官,不知道是不是位美女。

    不过很快他把这点私心掐灭,回到当前的公事当中。

    受害人名叫何雅山,是商场里买化妆品的售货员,事发的时候刚下了晚班往家里走,结果却遇到这样的事情,真是可怜。她似乎没别的亲人,家里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儿子相依为命。出了事也没有人为她奔走料理,如果遇到德行差一点的办案警察,为了结交权贵随便把她的命当草芥也不会怎样。

    景彰和小方没有进病房,从门窗往里看,见这可怜的女人成植物人状躺在病床上,心中也十分可怜她。

    小方低声说:“看到她年轻时候的照片,是个美人,现在这么惨,真是天妒红颜。”

    景彰回头批评他:“她现在年纪也不大,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再好看的美人也看不出来……”

    小方突然指着里面说:“快看快看,我怎么觉得她好像嘴角在笑!”

    景彰大惊,想难道受害人要醒,回头看,结果却失望地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病人一点苏醒的痕迹都没有。

    小方脑袋说:“嘿嘿,也许是错觉……不过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真以为她在笑什么的。”

    景彰他们离开医院,小方问:“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可以先回家睡一觉养好神再……”

    景彰说:“回队里突击审讯。”

    小方无奈。

    就是在同时已经换下医院护士服的梅宝人离开医院,在夜色下的街头踽踽独行。

    她正要去的地方是“官邸”酒吧,人活着是要向前看的要赚钱养活自己的。可是她现在不禁回想起刚刚在医院化妆成护士去见何雅山的情景。

    她已经和雅山近七年未见,她第一眼甚至没有从报纸上认出这个多年前的“故友”。

    印象里何雅山浪漫而富于热情,和梅宝内敛的格正好互补,他们曾经在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可惜当梅宝越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的时候,她的人生也陷入了低谷,她向雅山坦承一切,祈求她的原谅。

    雅山似乎没怎么纠缠就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或者说梅宝当时的工作质本就来去自由无踪,不容得感情纠葛。

    梅宝离开当时的单位之后就隐迹市井,这几点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从没想过在哪里扎下跟来。也没想过去找雅山。

    她或许想过有一天会和雅山见面,也许她能认出自己,也许认不出,可是无论怎样的情景,似乎雅山似乎永远都好像野草一样充满生命力,很好地生活在某处——从孤儿院出身的人都有这样的本领。

    梅宝没想到再见会是这样——当她第一眼掠过报纸的时候甚至没有认出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只是潜意识拼命搅起一些不安焦躁和悲哀。

    同时梅宝也惊讶于自己能感受到这样的情绪,她有点怀疑自己的感受是否符合这几个字通俗意义上的涵义——毕竟人和人的情感体验是不一样的,而且一个人无法真实地感受别人的感受,只能通过语言来比较猜想寻求情感的共鸣。

    “那么我真的为雅山的事感到难过吗?”她严肃地思考着,“应该是难过吧?”她进一步的反应是茫然。

    她有茫然的理由——她曾经杀了很多人,甚至到现在仍旧是她重要的谋生手段,从来没有为人的死亡感到难过。

    也许是为了验证自己这难得的情感体验,梅宝决定犯险去医院探视雅山。

    她进病房的第一眼就知道雅山活不久了,她熟悉死亡的味道。当她站在雅山的病床前,看到如野草般顽强生存的女人被车轮压得一片狼藉,梅宝叩问自己的心灵,突触所到之处仍旧一片木然。

    她还是她,冷血的她,没有正常人类情感的她,对和人的关系没有持久的热情,可以在任何时候斩断任何关系。

    可是一边这样自我评价着,梅宝的身体却擅自拉起昏迷的雅山的手。

    身体接触之后,她的心里开始泛起一点不一样的感觉,是什么她说不清楚。

    他回想起和雅山在一起快乐的时光,那时候她真是个美丽的女子,总是对她畅谈对未来生活的蓝图,里面总有大海、有碧空、有春暖花开的别墅、有他们在一起携手走出一串串脚印……

    梅宝记得那时候自己忍不住问她:“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算你的一切愿望得到满足,可是满足之后就是毁灭的开始——最后的最后,人都会死的,你怎么理解死亡?”

    雅山想了想,拉住他的手臂,幸福地笑着说:“就算是死,我也一定会幸福地死在爱人的怀里!”

    ——那个时候的雅山想不到几年之后自己会孤苦地死在医院的病床上。

    想让雅山知道自己曾经在她临终的病床前驻足……这样的想法浮现出来,至于这背后有何意义她无法追究,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了。

    她弯下腰,摘下口罩,露出口唇,对着雅山附耳轻声说:“不要害怕,不要难过,很快就不会这么辛苦了……你正去的远方,在眼里所不及的彼岸,那里有海、有天、有可以刻下名字的沙滩……”她缓慢地为正在一点点消失的生灵描绘天堂,或者她只是把祷辞念出来,为故友求彼岸灵魂的安息之所。

    雅山本来平静的眼珠转动起来,似乎在用尽生命的力量挣扎,看上去痛苦万分。

    梅宝把她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安抚她:“嘘嘘——我在这里看着你,我一直在看着你。”

    雅山的情绪平静下来,眼角淌下一行泪。

    梅宝想,为什么会哭泣?为什么不是解脱?她心里一定有留恋、不舍、不甘……可是她无能为力。

    这种姿势持续到梅宝感到有人乘坐电梯上来,她不得不放下怀里的女人,走出房间,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便是死别。

    从房间里出来便看见医生带着两个警察模样的人走过来,梅宝暗自皱眉——她现在是绝对的黑乎,经不起盘问,更糟的是其中一个气质明的警察似乎目光一直盯着她。

    好在最后没引起什么麻烦,否则的话还要费一番拳脚,虽然最后多半还是能够全身以退,不过怕的是引起一些不必要人物的不必要追查,那可就大大地糟糕了。

    一直到走出医院周围的危险区域,确信自己绝对安全,雅山的事重又在她脑子里翻腾搅扰。

    她带点自虐似的品咂自己情绪中一点一滴难以捉的伤感,放到真我的放大镜下拷问。

    “也许我终究还是个人……或者不是?”——接下来整个晚上她一直左右摇摆难以定论。

    现场模拟实验的结果给了司机很大的压力。景彰看出司机本质上行是个老实人,为了报恩答应顶缸,可是当他知道荣少爷是如此残忍地故意碾杀一个陌生人,这种无差别杀人的疯狂劲头与杀人狂魔无异。他的心理防线出现了第一道裂痕,可是他仍旧不能下定决心出卖他一直以来是为恩人的荣老板。

    就在景彰看准时机继续做他的工作的时候,医院方面打来电话,说受害人何雅山刚刚脏器功能衰竭,停止了呼吸。

    景彰放下电话,心情沉重地对司机宣告了何雅山的死亡。

    然后他突然大拍了下桌子,对已经震惊到六神无主的司机说:“你如果不是蓄意谋杀就是对谋杀的无耻纵容!因为你的江湖义气就要牺牲一条无辜的生命!她才二十八岁!一个人抚养只有六岁的儿子!她的儿子从此成为孤儿,再也无法对母亲尽孝!”

    说到母子亲情,司机终于崩溃痛哭,最后承认自己顶罪一事,并供述当时的司机确是荣少爷。

    景彰松了口气,让人给司机做进一步的笔录,他带着小方几个人立刻驱车前往荣家连夜捉人,在车上他给认识的报社记者打了电话,通知案件这一最新进展。

    小方侧目,说:“景副队,你就不怕走漏了风声?”

    景彰说:“要说走漏风声也不大可能从我这里,你信不信荣老板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咱们这边的情况,钱多的人手眼通天——这个案子如果不借住媒体的宣传、公众的监督,很难不受到来自“上面”的关照。”他的话点到为止,就不再深说。

    这是一场情与法、钱与权的博弈,他们各有攻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车上的办案人员都陷入沉默。

    当他们到达荣家的时候果真扑了个空,只是荣少爷并非临时跑路避难,而是——去投案自首了。

    小方觉得景彰不愧是前辈,对案情走向的把握到了未卜先知的地步——荣家肯定是得到内部风声了。

    “不过总算是真凶投案,沉冤昭雪了。”

    景彰皱眉,“未必——我们回队里再说。”他没有亲眼间到荣少爷投案,心里不落底,觉得荣老板不会这么轻易把他儿子交出来。

    他们的车子进了刑警大队就接到了“上面”的指示,让他们就地解散,这个案子已经告破,另一对人接手后期的处理,犯人也已经转移到看守所了。

    景彰他们面面相觑,小方说:“这也太快了吧,我们连人都见到呢——我还真想看看那个少爷落入法网的德行。”语气遗憾。

    第二天一早,早报上大篇幅地报道了这个案子的最新进展,景彰他们看到记者拍的荣少爷的照片,大吃一惊——照片上那个垂头丧气的年轻人并不是昨天他们在荣家见到的嚣张的荣少爷!

    想到荣家会有对策,只是没想到这对策会是如此地……指鹿为马。

    景彰拿着报纸冲进刑警大队队长的办公室,摔在他上司的办公桌上,说:“老大,这也太开玩笑了吧!”

    队长叹气,和颜悦色地说:“年轻人火气不要太急躁,你坐下,我们慢慢谈。”

    ……

    半个小时后,景彰垂头丧气地从办公室出来,和小方他们的目光对视,只能无奈地苦笑,“可能是我们眼花,投案的就是荣少爷本人——至少,这次算我们破了案子,年底业绩考评的时候会机上一笔的。”

    小方猜想景副队也许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驯服。

    果真,接下来就有个别媒体透露出荣家第二轮上替身的新闻,网上更有传闻说荣少爷本人已经远赴日本整容。

    可是另有媒体又开始造势,说这个说法纯属子虚乌有。

    人们很快对这个案件失去了兴趣,让大众在坚守正义感的时候还要兼职鉴别真伪实在是件很吃力的事情。

    最后进入公众视野的是“荣少”所在大学的师生组织起来去探监。

    镜头下面目驯良的“荣少”向母校师长同学表示自己会洗心革面好好改造。

    这浪子回头的和谐一幕为为这个案件盖棺定论,画上圆满句号。

    何雅山下葬的那天,梅宝也去了。

    她一身缁衣,戴着遮人耳目的黑超眼镜,混杂在一些对她抱有同情的市民中,在殡仪馆门口领了一只白色康乃馨,走进去把花轻轻放在何雅山的棺木旁,她注意一个披麻戴孝的小男孩呆着一张脸站在旁边,同时也看到那天医院偶遇的干警察也到场了。

    她低调地走到人群的后排,给遗体鞠躬之后就偷偷地离开了。

    她有想过去找医生,以委托人的身份让真正的荣少爷变成下一个委托对象。

    如果荣少爷仍在国内,她甚至不用通过侠,可是现在出入境对她来说风险太大。

    可是借住侠的力量也意味着极大的风险——凭医生的老奸巨猾,他很可能从何雅山入手顺手查到她真正的身份。

    梅宝在为故友报仇和隐匿身份之间思忖良久,最后决定还是让荣少爷暂时享受下身为人的痛苦和快乐,只要他回国,终有一天她会为何雅山讨回公道。

    又一个雨夜。

    官邸纸醉金迷的生活依旧,梅宝从热汗淋漓的工作中解脱出来,望着外面的细雨,一筹莫展。

    她决定接受陌生客人的邀请,在即将打烊的茶餐厅喝一杯。

    彼时已过午夜,萧条的餐厅里有客人弹着可有可无的钢琴,和旁边依琴而立的女伴调笑,嘻嘻哈哈的声音不适飘过来。

    梅宝心不在焉地听着微醺的陌生老外用英语吐槽自己的生活如何成为一场灾难。

    “你怎样?快乐吗?”客人突然转头问她。

    梅宝点点头,说:“不算太糟……”她捂住眼睛,突然被“真真切切”的难过击倒,“除了我的初恋情人被人杀害了。”

    “真替你难过,”客人着下表情似同情似困惑,“这对你来说一定很艰难。”

    他心里微微抱怨——看来她今晚不会和我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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