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赵相如问完,这哑巴只是停下手来,既不看她也不吭声,赵相如这才想起他说不出来,只好又问:“可识字?能不能写出来?”
那人连眼皮都没动,仍旧站着,北风瑟瑟,天气沉仿佛预示着一场大雪将至。一边的褒成觉得他十分失礼,连庞澈也觉得此人颇有些不驯。赵相如倒是没多想这些,只思量着普通百姓尚且不识字,何况胡人是以游牧为生,不识字是常事。她暗笑自己疏忽,又道:“总不能一直没有名字,别人也不好叫。”
一旁褒成倒是了话道:“回娘娘,之前训练都是叫他五百二十七。”
赵相如诧异:“这是何意?”
“他是第五百二十七个被编入狼军的。”
褒成答得老实,赵相如不禁扶额笑道:“这哪里算作名字,不过是个编号,也太不妥当了。”
褒成点头称是,赵相如想了会儿,看着这胡人的脸道:“你既然能打败寿春,可见十分厉害,从今后叫你厉,你可愿意?”
面前这人原先低垂的头已经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赵相如,却丝毫没有其他反应。褒成见他呆里呆气的,踢了一脚道:“你倒是给个反应啊。”
赵相如知道褒成并非恶意,他在训练中与平时大不相同。平时应对时柔柔弱弱,天可怜见的模样,一到训练中就是凶神恶煞,阎罗在世。直把底下的骑兵营一通乱,整得哭爹喊娘,看不过的直接抬脚就踹。赵相如在骑兵营“潜伏”的日子曾见过他这嚣张跋扈的作风,并不反感,反而很喜欢,因为她私心觉得这和狼军桀骜不驯、狠辣无情的气质很贴合。
“若是觉得可以,就点点头。”赵相如的语气一如往常的和缓,与狼军里一贯的严肃作风形成鲜明反差。
那人神色如常,眼光锐利,看了一会儿赵相如,才点点头。
赵相如被他陡然投来的目光震了震,心中没来由蓦地一慌,总觉得此人不像刚刚看上去那般呆愣,却也说不好到底是哪里让自己惊到。
等再细看时,那人眼神已是和之前一般无二了。
赵相如直疑心自己看错了,这才道:“既如此,那以后便叫你厉了。”
等身边紧急的事务处理完毕后,赵相如这才寻机给公孙启递了消息。毕竟是第一次,她怕白翎传消息不牢靠不敢多写,又觉满腹话语,不吐不快。只是布帛厚重,怕是白翎带不了许多,于是只抄了句诗经里的话,既能表达相思之苦,又不容易暴露。“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望着白翎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天际,赵相如心中不禁也开始期待起来。患得患失也从那日开始,她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只是比起寂寞无聊的深淑女,她还有许多事要做,思念只能在忙碌的间歇才会浮现在脑海,短暂而撩人。赵相如觉得庆幸,自己不必将满满的心思全都拴在别人身上,尤其那人看不见触不到,只留下思念,日子太过难捱。
她趁着这段休整时期,在狼军内部搞了几次声势浩大的联欢会,主旨在于下基层贴近普通士兵,活跃干群关系,收效甚好。
她组织了一次大规模野猎,据每队所得猎物多寡赏赐,并且当晚就组织了一场篝火晚会。官兵们吃着烧烤,喝着小酒,难得的放松。由于一段时间来与狼军将士心贴心,所有人在面对王后时也少了分敬畏,多了些亲近。除去特务连还在执行任务,剩下的两营四百多号人围着火堆,不知是谁先问了一句“请王后给我们说说石城大战吧。”于是底下纷纷应和,大家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王后。
石城一战开战前赵国无论在兵力、时机、攻防上都不占优势,何况对方还是传闻中的将星白起领兵据守,此役在很多人看来是必败无疑,端看得损失了多少人罢了。
谁料王后用兵如神,招招克敌,竟然化腐朽为神奇,不仅赢了,而且赢得漂亮,只伤亡万余人,就灭秦十万,打败了白起,光复石城。
近日来各种关于石城之战的传言甚嚣尘上,若不是他们见过王后,恐怕也要疑心,赵王是不是真的娶了个三头六臂的神将做王后。
赵相如回到邯郸后,对各种离谱夸张的传言只是淡淡一笑。因为她知道,在这些怪诞说法的背后,都有特务连辛勤的身影。其实有时候让人畏惧,也不失是一种震慑敌人的心理战术。
赵相如看着眼前一个个狼军化身成好奇宝宝,充满求知欲的眼神被篝火照亮,熠熠生辉,于是索坐在冰凉的地上,拣了些彩的说与大伙儿听。说到光狼城里石城难民的凄惨模样时,大家都是捏紧拳头怒不可遏;说到石城外百里云单枪匹马辱骂秦军时,大家又都捧腹大笑,乐不可支。
赵相如像个说书人,不光声音抑扬顿挫,就连情节也是跌宕起伏,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得十分仔细,数百人竟未发出一丝声响。
大伙儿听着听着就诧异道:“怎么未提到白起?”
赵相如明知此战中并未有白起,但是若直言说出,难免落了气势,可要是不说,同去的五万赵军中有个别将领是知道内情的,若是将来狼军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自己的威严……
于是赵相如道:“白起并未直接领兵与我军交战,所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如此一来既未明说白起不在石城引众人失望,也未撒谎说白起就在,算是十分保守的回答。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绚烂的星空和寒冷的天气相互映衬,地上的篝火忽明忽暗,映得人脸通红。狼军将士难得这么开怀,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寿春胆子最大,撕了一块鹿,端了一碗米酒就屁颠颠地送到王后面前。褒成刚要呵斥,赵相如一把接过酒就吃了起来。寿春看王后如此给面子,乐得不行,去取了一块鹿脯,就蹲在王后脚边猛啃,赵相如看见笑得不行。
这边一派和乐景象,而就在离赵相如不远处的角落,一双眸子正冷冷地盯着她,发出狼一般慑人的光芒。
赵相如在野台待的日子不短,但是迟迟未收到公孙启的回复,一时间又是担心白翎出事,觉得信鸽到底不靠谱,又是忧心公孙启是不是遇到麻烦,以至于迟迟不回复。
正在此时,里来人报,说魏国使者到邯郸了,赵王请她速回。
赵相如只好穿戴整齐带上小春、许历回,狼军的日常训练事宜则都交给了庞澈。
自从与公孙启再度相逢之后,她便有些懊悔自己与赵奢做出的约定。虽然赵王仍是太子登基、赵国复兴的大障碍,但是赵奢的确给她一种很难掌控的感觉。与虎谋皮是否划得来?虽然回国至今,赵奢并未单独与她见面,也从未提出之前的无礼要求,但他的势力不小,眼线密布,赵相如担心自己反被掌控。不如一边虚与委蛇,麻痹赵奢,一边悄悄提拔亲信,剪除异己。
许历虽然跟在自己身边已有一年,但他是赵奢送来的人,自然不能全心托付。赵相如一手创立狼军时,因为身边缺人,所以只得提拔了许历做狼军监军并代为训练。这次她回带着许历在身边的目的之一便是要暗中淡化他在狼军中的影响。
这事不能做得太露骨,必须悄无声息,不能让赵奢起了丝毫警惕之心。为着这一步,赵相如也算煞费苦心。
路上,赵相如细细问了一些王后娘家的事情,既然魏使来了,难免会谈到自己娘家,必须做足准备。
到了中,赵王因为身体不适,见了魏使只说了几句话便先离开了,独留下王后应付使臣。魏使面黄有须,貌不惊人,但胜在进度有礼,说话分寸得当。以为王后应是思念母家,于是略略提了她家中情形。赵相如见他主动提及,知道是好意,于是笑笑,心中却不在意,毕竟都是与她不相干的人。
等魏使恪尽礼仪,将繁文缛节都走了过场之后,这才进入正题。原来魏国是来给太子提亲的。
太子年届十五,已到了要娶太子妇的年纪。何况秦赵一战后,赵国风头正盛,六国侧目,诸侯们觉得,原来赵国自武灵王后只是暂时蛰伏,并未真正衰退,纷纷对赵国刮目相看。赵魏原就交好,自然不放过这个一结秦晋的机会。
赵相如见提亲的上门了,一时也有些错愕,暗中埋怨自己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虽说男子二十加冠可娶妻,但是议亲都是早早定下的,她竟然将如此大事给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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