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在赵相如冰冷地柔荑上。
“战事无常,你并没有错。”
“是我用人不当,如果让褒成领兵前去,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赵相如的眸子里满是悔恨,自她领兵以来,一直自信坚定,何曾对自己有过这样的怀疑?
庞澈看她这般自责,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只得狠狠心道:“你若如此沉迷自悔,城外的士兵看见,士气必然一落千丈。”
赵相如被他这么一说,惊得赶紧收起惨淡面容,环视左右,担心自己这样子被人看见。
庞澈用手掌将温度和力量传递给她,轻声鼓励道:“为将者,最不能泄露心事,尤其在这紧要之时。”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浑厚,赵相如莫名觉得心安,也渐渐镇定下来。确实,楼烦兵刚刚遭受重创,对于作为一国统帅、人民的神领袖的她来说,一言一行都被部下和平民看在眼中,若是此时她在将士们面前表现出一丝怯懦,那么城内的民心和士气将受到极大的动摇,邯郸保卫战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她决不允许自己的负面情绪感染到邯郸这座城池。
庞澈见她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既希望她能暂时压下痛苦与自责,表现出为将者坚定的一面,又担心她这样勉强按捺下各种痛苦,巨大的压力让她难以承受。
不过赵相如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她左手反握住庞澈的手掌,右手覆上,嘴角带着苦涩的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将自己的软弱暴露在人前的。”
庞澈直视她的双眼,轻轻颔首,眉宇间却是浓浓的关怀。
赵相如眼波流转,霎时笑意盈盈道:“你好好休息,不必为我担心。”
剧辛为一主门守将,他的战死,对赵军士气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尤其是剩下的一万五千名楼烦兵,似乎一夜间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将士们无心守城,青龙门局势岌岌可危。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不到一日,赵太后即下令厚葬剧辛,并追封他为上将军,谥号:武毅。同时在玄武门上搭台,杀猪宰羊,大肆祭奠剧辛和战死在紫莎坡的万余将士,太后亲自主持了祭礼,并朝城下撒酒,以示哀悼之意。
这一番举动看似太后对心腹爱将情意深重,实际大半是做给活人看的。楼烦兵愤怒的情绪果然得到了温柔的安抚,他们稍有稳定后,青龙门的守将就成了赵相如眼下最棘手的问题。
其实无论从威望还是才干,城中唯有庞澈能够压制得住这些草原群狼,但是庞澈的伤势刚刚有了起色,正在康复的最紧要关头,若是再过两个月,她必能毫不犹豫派上他,可是现在……
赵相如心中的犹豫,自然不会瞒得过庞澈,其实两人早已心意相通,他们有时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庞澈头戴鹊尾冠,穿着黑色的窄袖织纹衣,腰间系着条带,缓步走到赵相如的面前,深深一稽首。近日来,他因为养伤,早已脱去甲胄和胡服,改穿宽大的周服,少了一份军人的硬朗,多了一份俊秀飘逸,有时赵相如见他,忍不住脸红想着,此人原来天生有股贵族气,这样棱角分明的脸庞,配上长长的鹊尾冠,当真是好看极了。
此时她惊讶地看着来人在自己面前行着大礼,错愕道:“庞澈,你这是做什么?”
庞澈抬起头后,表情无比严肃道:“城内战事吃紧,还请太后允我戍守青龙门!”
他话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每每当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做一件事时,就会这样。赵相如无法忽视他的决心,心知此人执拗起来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于是她没有像一般女人似的把时间浪费在反复劝说上,而是果断地说了一个字:“好。”
庞澈见她丝毫没有犹豫,立即同意了自己的要求,顿时松了口气,显然,他做好了劝说太后的准备。而赵相如接下来要心的,就是如何让庞澈在青龙门待得舒心,以免伤势反复。
燕军的田喜近来算是过得还不错,首先,他的老对手吕方已被送回国内,他犯下如此多的失误,直接导致燕军前线作战失利,想必大王不会轻饶他。而自己刚一到达邯郸,就力挽狂澜,不仅避免了燕军的再次惨败,同时一举击杀了赵国的一员大将。听说此人是赵太后的心腹爱将,同时战死的那一万人都是赵国最宝贝的楼烦兵,号称骑兵中的锐,这样的大胜,不仅能提振已经日渐低迷的军内士气,更使在国内的大王能够看清,谁才是最适合登上上将军宝座的人。
他准备再接再厉,趁着士兵还没从大胜的高兴劲儿里出来,再组织一次攻城,看能否讨些便宜。
几天来,他带着十万士兵在城外转了一圈,把每个门都巡视了一遍,有时甚至指挥少数士兵佯装攻城,以试探城头守军的数量和守将的反应力。
城上的赵军十分纳闷,这又不攻又不退的,每天都来这搞一回武装游行,弄得人神经紧绷,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却又不得不打起神做好警戒,以防止敌人发起突然攻击。
赵相如对于燕军的举动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还不知道燕军已经换帅的消息,只是命令各门守将小心警戒、不得松懈,心中暗暗揣测,燕人是不是在玩“狼来了”的把戏,用多次的佯攻来麻痹赵军,已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其实赵相如只猜对了一半,田喜确有此意,不过他更多的还是试探,试探出最弱的一个门,然后集中兵力,攻击!
半个月下来,当田喜把每个门都了个遍时,他对赵军的兵力部署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在他看来,玄武门和紫微门兵力最强,一旦己方试图攻城,这两处总能迎来最猛烈的还击,让人难以招架。
青龙门和朱雀门兵力稍弱,但是这里的守将牢牢掌握了守城的要领,燕军还在程外时,这里看不出有丝毫动静,一旦踏入弓弩的有效程,等来的就是万箭齐发。可见赵将十分明,他们小心使用着不多的资源,避免浪费。
朝阳门、七星门、西安门打得中规中矩,虽然不是很有特点,但也无法轻易寻到破绽。倒是白虎门,此门一直无声无息,甚至有个别大胆的士兵都已经到了城墙的土坯,上面仍旧是无动于衷,连一支箭矢,一个石块都没有落下。
田喜不知这守将是太过自信还是自负,不过他决定试一试。
他命人从营地附近的树林里砍伐树木,制成数个接近十丈高,两丈宽的箭塔,命人于清晨时分运送到白虎门三百米处。而城楼的赵军依然沉默,他们一箭未放,就让燕军顺利将箭塔安到位,不由让田喜觉得高深莫测。
其实白虎门的士兵对这高大如同哨塔般的东西都有些奇怪,猜测这又是什么新式的攻城器械,都以为燕军一定会将它们推到城下,附墙后用其登城,孰料竟然推到百丈开外就停下了,纷纷大感意外。
“将军,箭塔上似乎有不少人!”一名士兵哈着嘴,仰着脖子左看右看,发现这箭塔上似乎有活动的物体。
而守将赵奢,狭长的凤目微眯,嘴角噙着一缕浅笑,一如往常的淡然,仿佛看戏一般从容。
“将军,确实有人,似乎还带着弓弩。”许历作为赵奢的副手,自从主子倒台后,他也被削职,这次跟赵奢一同起复,仍旧跟随在他身边。他眯眼看着前方,距离太远,不能瞧得十分真切。其实距离倒是其次,最要命的是此时正是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正好迎面照在白虎门。守军们面对刺眼的阳光,眼前所见一切都是黑乎乎一团,时间久了还会被太阳光刺得眼泪直流,想要看清楚前方,本不可能。
这就是田喜的计谋之一!清晨的太阳位置最低,又刚刚发挥威力,而迎面作战的士兵因为受到阳光的干扰,无法看清面前的敌人,将会十分吃亏。
赵奢瞬间察觉了燕军的计谋,虽然还不能完全揣测到燕人的打算,但是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来者不善。
“许历,命令士兵撤回城楼后方的第二道防线,只抽一个百人队的弓兵留守此处,对前方箭塔进行击。”
“诺。”
说完赵奢看也没看城外,转头就离开了城墙。
看来燕军也有厉害的人出现了呢。赵奢开始觉得有趣起来。
城头军队撤走后,留守的百人队开始朝着箭塔击,由于视线不佳,他们只能凭感觉大致个方向,力度、准度都差了不少。
赵奢的预感没有错,这些箭塔上都站有大量燕军,他们当中有不少是燕国大将秦开从朝鲜掳来的夷人,十分善。田喜为他们配备强弩和弓箭,刚刚站稳脚跟,他们就利用高于城墙的箭塔开始向城墙□击。
呼啸的箭矢立即如雨点般飞快地砸向城头,守军顿时失了优势,抱头鼠窜。不时有人中箭,或倒地不起,或跌落城墙,或惨叫连连,不一会儿就已死伤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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