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书 - 第十一章 故国非比汉宫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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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故国非比汉秋

    夜初静,人已寐。未央怔怔的瞧着窗户一线外雪白的绒花满天飞舞,不自禁的落下两行泪来。想起未朝,想起孤苦无依的自己,她并没有对帝王恩宠的渴望,只想在这充斥着残酷和血腥的千年帝中博得一席生存之地。高高的墙像鲜血染就的颜色,消磨着每个人激情的同时也在吞噬着她们的青春,这种寂寞孤冷,不知要长伴到何时。未央数百年的辉煌都掩盖不住殿阁中的孤寂,像永巷不见尽头带来的害怕和紧张,无数的红颜在这里落寞消逝,亦有无数的粉黛绽放了傲人的生命,而自己,最后是何种结局?未央哭腔极力压的很低,生怕吵醒了塌边睡着的蝶舞,拉了锦被罩过头,卷着身子,不多久才挂着泪痕睡了去。

    翌日一早,被蝶舞叫醒,听得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齐国使者来了数月前的齐兵扰边,斛律光大败周军,夺回了沁水以西大片土地,这次使者前来是与周室重修两国边境的。消息来得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蝶舞的脸上堆满了笑意,未央却久久不能开颜。齐国若是败了,她也许只是依旧被遗忘,可周军败了只能带来两种情况,一是周室为战败利益想起了她这个齐国来的公主,二是她成为宇文护泄恨的对象,这两种都是未央不愿乐见的。

    未央晃了晃脑袋,对齐国来使的消息既兴奋又不安,强令自己静下心来后,一如既往的和蝶舞一起去了建章,眼下似乎只有那里才真正是一片乐土。达真见她来的这般早微微有些错愕,未央无奈的解释了一通,达真听后只是淡淡一笑:“你躲到我这里也无用,若真要找你,哪里找不到?”达真一边说着一边寻了一卷书策递给她,未央接过来看,原是魏史,茫然抬头问道:“这怎么说?”

    达真翻了页数与她自己瞧,转身同蝶舞一起挑了茶叶来煮,蝶舞沏着茶见未央看的认真,心想达真姑姑嘴上那样说,最后还不是会教娘子怎么做的。她转头向达真吐着舌头笑,达真见此,嘴一噙,凤眉一挑,啐口轻声道:“没大没小。”蝶舞耸耸肩,奉了茶给她,聊表歉意。达真喝过茶,正襟端坐后,向未央说道:“西平公主嫁拓跋嗣为妃原是为联系两家关系,拓跋嗣数度想立她为后,公主却谦让不当,你可知为何?”

    未央凝神想了想,放下书卷答道:“杜氏乃魏国宗室之女,深蒂固,公主不与之相争自然是对的。”

    达真轻轻一笑,不置可否的说道:“西平公主一生富贵平安,独享荣宠至死,岂止只是一个谦让就能做到的?”

    未央眨了眨眼睛,猛然醒悟到她要讲的是什么,也不理一旁蝶舞奉上的香茗,直视着她期盼着她能继续说下去。达真含笑,就着案上的茶盏做了个请的手势,见未央喝了这才正色道:“忘掉你是齐国人,你才能真正像一个妃子一样的活着。”

    这一盏茶,带的人心头波澜起伏,忘掉我是齐国人,那我是什么人?又该如何去做呢?未央怔怔的看着她,忽然觉得她身上像是带着无数的谜团,高深莫测的言行举止,连蝶舞都无法探知的身世,明明是一个里的老人,却隐约到一无所有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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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走在永巷里,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她不知该如何去忘记。飞奔而来的何泉止住了她的思绪,在蝶舞的搀扶下,未央登上了步辇,一行人快速滑过墙下的每一道灯柱,如同今早来时的那般匆忙。昭阳殿外殿从不动用的鼎炉烧着难得一见的赤素馨,甚至从未熏过的屋子也用贵香熏过,地上陈旧的绒毯也换了新进的鹅绒,连不起眼角落的物具也变的华美异常。未央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待看到蝶舞未绣完的绣样才确定这是自己的寝。

    真是得了使者的好处才换来了这番礼遇,想来还是自家人好,又如何能够忘得掉?主位前设了帘子,挡住了殿门的视线,蝶舞扶着她坐好,只是掩着嘴笑。久违了的亲切感从帘外袭来,哪怕是不认得的,只要是齐国来的就好。对母国的思念牵扯住未央的心神,一扫早晨的不安和惶恐,带着似重逢亲人的喜悦,扬声邀请来使就坐。齐使见到堂皇的殿阁,听得激动的声音,不明就里的他以为本国的公主在大周享受的是高贵的荣宠,表述着太上皇、太后对公主的牵挂和齐国子民对公主的感念。

    “得见公主一切安好,老臣甚感欣慰,愿公主富贵安康,福寿未央……”

    未央透过帘子细细的打量着他,依稀见得四四方方的脸,白胡挂颔,满头的银发,显得老持稳重。齐国对这次重新修订边界应该很是看重,否则不会派一个老臣前来,未央提了提身子往前,想要看的清楚一些,“咳咳”两声止住了她的动作,扭头看去。蝶舞抿着嘴瞪了她一眼以示不可,接着弯腰低声道:“是中郎令李大人。”

    未央抱歉一笑,敛了衣裙,正襟端坐,“多谢李大人关心,周室上下对我都是很好的,两国本是一家,未央在哪处也都一样。”

    李大人连连称“是”,未央续道:“父皇母后一切可好?”

    “太上皇自禅位以来游走各地巡游,皇上还小需得太后照拂,只是都万分挂念公主,前先日与周室交兵怕连累公主,今番老臣前来特地拜问。”

    “李大人过滤了,朝政上的事我不懂,但既已入了这里,自是宇文家的人。周室乃礼仪之邦,自不会因此而罪责家媳,无论如何看在这份姻亲的情面上两国百姓也得了安宁。”未央在步辇上匆忙回时就想着该如何对答,此刻颇有些沾沾自喜,转头望向蝶舞,挑了挑一双秀眉,得意洋洋的眨眨眼。蝶舞无奈的耸耸肩,随即露出深思的神色,未央见此撇了撇嘴,心里很不乐意:每次都这样,懒得理你。心随意动,她撇开头不去理她,向李大人续道:“李大人此行需要多久?”

    “回禀公主,怕皇上等的焦急,老臣逗留数日便要往返,来日遣使,若老臣有幸还在,定请命前来。”

    “李大人言重了。”

    齐使说的关切恭维,未央答得违心体面,但她不需要这些,她只关心她的未朝,“回禀大公主,长公主大人一切安好,前些月还同圣上一起去了修文台。”原来未朝都开始正式受教并享受了帝师的待遇,看来当初留下她是正确的选择,与皇帝享有同等礼那是多么大的皇家气派,未央听着苍老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让人终于安心。

    “李大人,还请回去之后转告父亲母亲,女儿不能膝下尽孝,只能在这里替他们尽心了。”未央示意蝶舞将先前写好的信交到他手中,叮嘱道:“这封信烦劳大人交与未朝,让她不必挂心。”又赏了他些金碎子,齐使再三拜谢后才告退出去。其实能有这番会面,也算是周室给的恩典,对齐国也有一个交代。不过若是未央将实情告知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自然她不会那样做,于己于他都没有半点好处,但是如此一来,自己反而更是进退两难了,周室也不会对自己今日的言行得体心存感激。未央写给未朝的信里,对自身处境的艰难更加只字未提,字里行间均是对未朝的叮咛嘱托,对自己异国生活安逸的大肆渲染。

    说了这么久时间的场面话,可让她累的不行,未央斜靠在绒席椅靠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娘子,恕奴婢说句得罪的话,您对答的如此体面,不单大冢宰会因此而忌你,若将来您得了宠,只怕朝堂上对您不利的言词也会更多。娘子何不索装的可怜,让他们觉得您是一个没有心机,喜乐全表于脸面上的呢?”蝶舞待殿中人都退下后,将思虑已久的话说了出来,虽明知有些晚了,但也不能怪未央,若留下了什么影响,罪责还是在自己没早些告知她该怎么做。蝶舞的话让未央一怔,她的话正中了要害,只是未央此刻也懒得多说,一时间沉浸在猛然到来的复杂滋味里。蝶舞说的全然推翻了她先前思量再三决定的对答,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再想重来一次又怎么可能?未央仰看空旷的殿阁,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品的难受:做人真的很难呀,尤其是做一个活在里的人,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应该的?罢了,罢了,前方的山呼海啸,要来就要来吧,看看是山不移,还是浪够强。

    朝堂之上的消息不断传来,几经交涉,齐国如愿以偿获得了沁水以西的洛阳四郡,曾经富庶繁扰的洛阳帝都重新回到了齐国的社稷版图。大周却并未因失去洛阳四郡而吃亏,短暂的东境和平使得大周有了时间派大将军田弘一举攻破宕昌国,改其地为宕州,兼置宕昌郡。而宇文护也加紧了铲除异己的步伐,中州刺史贺若敦依仗自己的才能在与斛律光争夺湘州战役中全军安然逃脱,驻守河南郡按兵不动,致使沁水争夺战齐兵的失败,更对朝廷派去的使臣口出怨言。宇文护对这个门生怒不可赦,将他召回,逼他自杀。在临死前,贺若敦对儿子贺弼说:“我的志向是平定江南,现在没能实现,你一定要完成我的遗愿。我因为口舌不谨慎而死,你不能不深思。”于是用锥子把儿子的舌头扎出血来告诫他。贺若敦的死,宇文护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他能允许自己人的张狂,却不允许他们拿自己打下的江山开玩笑。看来中最近会暂得一时安宁,因为大冢宰目下必须找一位替代贺若敦做大将军的人选,无瑕再顾及了。

    听闻此事时,未央正在和宇文赟对弈,笑意盈盈的聆听蝶舞卖弄着她的消息灵通。

    第十一章故国非比汉秋【六月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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