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书 - 第七章 已是春归草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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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延殿一片死气沉沉,除了守卫宫门的禁卫不见来往伺候的宫人和御医。常春阁中隐隐传来薛贺若的低泣之声,隔了一个院落的正殿是元素和的处所,恬静的她憔悴了许多,每日都痴痴呆呆的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今晚的夜格外的静,格外的冷,静的骇人,冷得出奇。

    昏暗的宫灯照得并不十分明朗,一抹黑影自宫墙飞跃而进,稳稳的落在殿后窗户旁的黑暗中。一身黑衣劲装,一把“倾国”宝剑,绝艳的脸庞掩不住森然的杀气,把原本就凝滞的空气造化的更加深沉。

    落尘正要打门而入,忽听得里间传来说话声,她手上一停,附耳细听。

    元素和的贴身宫婢月乔说道:“娘子何苦连累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你若能听光训娘子的话从了大冢宰大人又怎会落至今天这等地步?”

    玉洁也在一旁道:“就是,你也别怪我们抱怨,当初早让娘子投了大冢宰大人,娘子不听,独孤昭训可有管过娘子死活?她为了独孤阀可曾也没少做过这样的事,你还眼巴巴的等着她来救你?她现在一颗心思都在右昭仪身上。”

    温婉和静的元素和深受打击之后变得愈加沉默寡言,对她们的抱怨只做不闻,呆呆的对着案上的烛火发呆,也不知心里在胡乱想着些什么。

    月乔看得气不过,她和凌菲是同年进宫,就因伺候的家娘子不同身份地位差了老远,心里总是很不服气,此番又被连累,只怕今后更难有所升迁。她道:“你要真是病了还好。就怕你没病旁人故意说你病了,平白连累我要在这里陪你等死!”

    玉洁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担心她说的过火。月乔冷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道:“这克是大冢宰大人给娘子的最后机会,咱们要是不把握住,就是薛美人当年的下场。”

    月乔心已向他,言语便不用再客气,玉洁见此想想为了元素和丢掉性命甚为不值,就说道:“月乔说的有理,娘子你想想。凌美人是怎么死的?不正是让独孤昭训给逼的?咱们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投了大冢宰大人。”

    元素和依然两眼无神的凝目着烛火,月乔用胳膊肘推了推玉洁,玉洁忙道:“我这就去找光训娘子。”

    听到此处。落尘突然为元素和感到可怜,前魏元氏一族终究是要断送在宇文护手上了。她暗骂了一声“贱婢”,待月乔、玉洁离去,掀开后殿殿门闪身入内。

    元素和憔悴了不少,端坐于案前呼吸紊急。听得响动却并不言语,只拿眼望她。落尘自光线不及处靠近,元素和看得清楚后脸色大变,这才疑道:“你是昭阳殿殿监!”

    落尘不多话,从袖套中掏出一枚令牌向她,令牌上两个大字“宇文”。附一小字“密”。元素和再不能淡定,赫然起身抬手指着她惊呼道:“你是镇国公主!”

    宫里的人都以为落尘和凌菲一样,是长信宫太后身边的人。谁也不知道落尘竟然是宇文阀的秘卫,而听闻秘卫的主事正是当朝镇国公主。

    出动秘卫,无有生还。

    元素和脸色惨白,颓然坐地,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他还是不肯放过我?”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问落尘。

    落尘奇怪的看着她。问道:“你似乎早就准备好了?”

    元素和不答,道:“原来你就是公主。我们所有人都看走眼了。宇文护真是老谋深算,在咱们的头上悬了这么一把刀,我们还懵懂不知。”她停了停,忽然想起什么来,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睛瞪着落尘,低呼道:“不可能!”

    落尘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轻轻一笑,悠然坐到她的对案,把“倾国”放在案面上。元素和看了一眼古铜色的剑鞘,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再抬头,不能确信的道:“告诉我,东宫1和晋国府?”

    落尘笑问道:“什么?”

    元素和凝目看了她好一会儿,骤然大笑起来,笑的苦涩,笑的凄然。“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都明白……”她突然摁住剑,道:“让我自己选择,可以吗?”

    她如大多数的嫔妃,生来由不得自己选择,死时但求能由得自己。然而落尘却摇头,对于秘卫而言,无权改变结局。

    元素和并未因她的不答应而显得失望,反而笑道:“我和你都一样,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多么可怜?今日你让我自己选择死法,来日必将还你一次,善恶皆因。”

    落尘看着她,她不信佛,更不信善恶因果。元素和见她仍然无动于衷,思绪一转,道:“那我用一件事来换如何?”

    落尘饶有兴趣的道:“哦?是什么?”元素和已经没有价值,还能有什么可以来换的?

    元素和身子前倾,低声道:“唐嬷嬷没有死,她在长信宫。”

    “什么!”落尘脸色一变,当时她在唐嬷嬷的包裹中涂抹了无色无味的香料,这种香料采自西域,极为罕有。唐嬷嬷背着包裹跋涉,一旦出汗沾染,渗入皮肤,不出五日便会死的无声无息。而解药,除了晋国府外,没有第三人拥有。

    元素和知道死是必然,但这个消息定能换得一个她想要的结果,续道:“听说太后怀疑李妃没有死。”

    落尘脸色再变,如果太后怀疑上了要追查,最先遭殃的不是自己还有谁。在元素和满是探究的神情里,她很快镇定下来,木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元素和冷笑道:“我的孩儿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能不追究吗?”

    落尘听罢释然,猜到她暗地里使人追查滑胎之由无意中探得的消息。这个消息对旁人也许无用,但对落尘而言太重要了。她不禁起了疑窦,故作淡然道:“你这个消息不足以和我交易。”

    元素和轻轻一笑,“是吗?可是我的人说晋公曾对太后说要留意公主,毕竟当年是李妃将她送入的羽林率。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说的公主就是你。”

    落尘眼底一动,接着她的话道:“原来你早就怀疑是宇文护所为。”

    她指的是元素和滑胎一事,却是以探询的口吻。元素和自是听得出来,眉目凛然看着她道:“你不该比我更清楚是谁做的?这宫里还有比你更明白的人吗?秘卫,哼!你也不怕报应!”

    落尘最讨厌的便是成为剑下亡魂的死人对自己说这两个字,她嗤鼻道:“报应?!我还有什么可让你们报应的?”

    元素和努了努嘴,一个“死”字挂在嘴边才发出一丝声音,便远远消散在了窗外的月色之中。死才是报应的话,眼前此人纵是死上一百次也不足以偿还的。她是宫里的死神,还会害怕什么呢?元素和深深的叹了口气,缓缓道:“替我报仇!”

    落尘收回案上的剑,望着窗外的月光幽暗道:“有一个人可以。”

    元素和知道她指的是谁,苦笑道:“给我五天时间,我有法子让昭阳殿解封,不过我的仇,只怕……”

    落尘起身,打断她的话道:“黄泉路上走慢一点就能看到了。”

    元素和“哈哈”一笑,全然没了那份恬静安逸,忽然叫住了她,问道:“公主,高未央是不是?”

    “嗯?”落尘愣了一愣,道:“你都知道答案了还问我做什么?”她转身离去,留下元素和一人兀自等待。不是回答的回答,这宫里,清楚的人还是有的,只可惜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死的太早。

    三日后,独孤月容奉上所谓的解毒温病的方子,经太医署彻夜研究试药,此方子对症下药,很快流烟就好转起来。五日后,宇文空获救,昭阳殿解禁,未央宫重新恢复生机,雍州之地的疫情也迅速得到有效的控制。

    独孤月容因功进封弘德夫人,嫔位对她而言不过是个名称罢了,即便原先降为御女,也没人敢小觑了她去,嫔位高低并不能改变她掌控后=宫的权力。

    有人重获生机,有人却死于非命,似乎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像一个轮回,或是一个因果循环。

    在昭阳殿诸人重见天日时,元素和因感染温病治愈无效死于永延殿,其两个婢女月乔、玉洁忠心殉主,就在元素和榻前悬梁自尽。据收敛尸体的宦者传说月乔和玉洁死的惊惧万状,连眼睛鼻子都皱在了一起,舌头吐得老长,对着床榻似乎骇极。而元素和却是笑容满面,走的如凌美人般安详,全然不像经过温病缠身,满心挣扎痛楚般。

    这是落尘给她的恩典,即便不能让她死的甘心,至少要让她死的高兴。

    明媚的阳光正温暖地洒在清清的太液池上,正逢暮春三月三,太液池畔垂柳依依,风和日丽,春水漾漾,燕舞莺啼,芳草萋萋,一切是那样的宁静而又安详。

    然而春归草木深掩不住北朝空气中弥漫的硝烟。

    1长乐宫位于未央宫东,故称“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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