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暗赞她心思敏捷,几句便知她必是看过了卷宗,听她调笑,蹙眉道:“要批阅奏章,不学如何使得?”
“是吗?”落尘提高音量,唇角勾起一线,但并不在此问题上与她纠缠,想了想,道:“秘卫虽是宇文护统御,但秘卫也是宇文阀的,何况我有我自己的主意。”
蝶舞暗付照此说来秘卫之中亦是有派系之别,听落尘的意思,似乎并不属于任何一方。难道秘卫做事也能够随心所欲?她却不知这正是落尘的求存之道。
“你都知道了,不是准备去告诉未央吧?”落尘问道。
蝶舞道:“怎么,不行么?怕我拆穿你?”
落尘轻轻一笑,道:“那你去呀,你是要说我是秘卫呢,还是要说我要杀唐嬷嬷,或者是说她是李祖娥的女儿。”
蝶舞一听一个心惊,她情急之下只想着落尘要做的事对未央不利,却没想到若是未央问起缘由又该如何解释。她看着落尘,一双明媚杏眼浮起了复杂神色,惨然摇头道:“不知道,哎!李妃竟然没死!”
“是我救了她。”落尘淡淡说着,却似笑非笑。
蝶舞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望她:“什么!你救了李娥姿,可为何唐嬷嬷说她已经死了!”
只这么一说,两人便神色不一,蝶舞下意识的再退一步,连忙捂住了嘴,只因未央的身世已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更何况是李妃。若李妃是落尘所救而并未回宫,那这必是一个不愿被第三人所知道的隐秘,想想落尘连晋国府都敢潜入,更别提堵住自己的嘴了。
死,她当然害怕,因为不甘心。
落尘深深打量了她几眼。叹道:“看来你是什么都知道了,果然唐嬷嬷是不能留的!”
蝶舞这才知道从一开始的接话便落入了她的圈套,落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从唐嬷嬷处得来了未央的身世。她很是后悔,看着落尘手中的剑,心底掠起一阵无由的凉意。
落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道:“我不会用她送的剑杀她的人。”
蝶舞心中质疑,警惕的问道:“你是如何救她?”
落尘心知她问的不是此事,想了想,无奈一笑,似在回忆道:“当年尚是北魏。尔朱荣把控朝政,而你们的神武皇帝高欢赢得了柔然支持,父皇为了谋取宇文阀将来。便与南梁结盟。我就是当时作为结盟献礼送往南梁的人质。”
蝶舞越听越是惊动,暗算时间,那时的落尘该当只有六岁,甚至更小,无论如何。这岂非也是一宗政治交易?她有些失色的问道:“即是如此,又怎是李妃救了你?”
落尘自不愿提及,但为免蝶舞曲解其意,把不该说的说与未央,那一切便不可再挽回。她心知蝶舞会替未央着想,也知她争做女侍中的本意。便想着若能取得蝶舞的信任,那李娥姿想要做的事,便不会太难实现。
“西魏要取得荆州才能解决雍荆不和的问题。也才有力量和北齐对峙,所以就制造借口,出兵江陵。你说,两国交战之初,最先遭殃的会是谁?”
蝶舞不假思索的答道:“自然是两国的质子。”这也是顺着落尘的话所言。
事实便是如此。西魏与南梁开战,南梁便以质子为挟想要迫使西魏退兵。然而当时宇文阀一心要掌控朝政赢得军方支持,只能舍小为大。是在南梁的赵郡李氏旁支为谋求梁亡后的政治出路,将身为质子的落尘当做筹码。
当时的李氏嫡出娘子李娥姿,因家族利益和照拂落尘数年的感情,耗尽南朝李氏一脉,倾力相救。所以落尘对她和赵郡李氏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其中自也还夹杂了李娥姿对她的抚育恩情。
落尘神色安然,似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蝶舞却不能不为之触动心肠。自古宫女皆感叹生命如蝼蚁一样的卑贱,可公主拥有高贵的身份又如何?正因她们披着这样一件厚重的外衣,所要承担的就远远比旁人更多,那带来的伤痛会更深刻和清晰,其中的痛苦和无奈是无法用言语描述和理解的。
未央如是,落尘亦如是。
蝶舞想着未央,再看落尘,不禁怅然,从前怎会想到落尘看似明媚如阳光的笑靥下隐匿了这样一份伤感。她缓缓的倚着一株桂树树干道:“我明白了,所以你要来昭阳殿做殿监。”
落尘点点头,“李妃绝对不能被他们找到,如果你想保护未央的话。”
蝶舞暗叹口气,深知她容不得唐嬷嬷的理由,亦能理解欲成事者必有取舍,只能缓缓点头。
落尘见她戒心已除,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害未央,此事你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就不要怪我了。”
蝶舞深看着她,焉能不明白当中还有她为她自己打算的缘故,点头道:“你也放心,只要不是对娘子不好,我会按你说的去做。只是我想知道,李妃如今在哪里?她为何不回宫?她可知道未央来了大周?”
落尘答道:“她在北齐。”
简单的回答,但足以让蝶舞身形微震,看来唐嬷嬷还隐瞒了不少事情,单说李妃为了宇文邕,若真是心甘情愿那又为何不回宫?她隐隐察觉到问题的答案,却深深咽回了肚子里,事实的真相是不敢想想的,也不能去知道,那必是又一次的惊心动魄。
落尘淡淡的看着她脸色变化,突然道:“不用想了,那是皇兄的无奈,换做是我,亦会如此。”
“是呀,你们都是士族门阀,做事当然是只顾自己。”蝶舞嗤之以鼻道。
落尘不置可否,双手环抱道:“宇文护如今即然怀疑李妃没死,那你们家娘子就要小心了。”
蝶舞道:“我相信就算找到了李妃,她也大会害自己的亲侄吧。”
落尘反问道:“是不会害,可是,你伺候未央这么久,难道你没发现她长得越来越像谁了吗?”
蝶舞微微一怔。面色大变,她是没见过李娥姿和李祖娥,自然不会发觉到未央的变化,可落尘不同,见过李娥姿的人必然也不同。她失色道:“那怎么……办。”
落尘叹道:“任何事都可避免,唯独这不行。想来当时连皇兄也曾料到未央竟会越来越像她的姨娘。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快的,把未央扶上皇后的宝座,让赵郡李氏入朝,铲除宇文护!”
此刻宫灯初上。气候渐渐转热,初夏时分,乍暖还寒时候。未央宫中愈发多了些沉沉的静穆和庄严。落尘的建议正中蝶舞的心坎,一直以来,她力求女侍中一位便是为此,只有名位和门阀,才可助未央。
山高绝顶我为峰。未央的境况,只能如此。
蝶舞想了片刻,问了一句:“太后可是参与其中?”
落尘抿了抿嘴,该说什么她自有主意,并不打算什么都告诉蝶舞,但蝶舞是聪明的。避而不答不行,言辞果断不信,便委婉道:“这宫里哪就有那么脱得了干系的人?”
蝶舞明白。也在意料之中,太后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何况当年她曾和达真为嗣位你死我活过。
说起此事,她心中一动,似乎漏掉了什么却想不起来。落尘见她眉头微皱。有些诧然,“怎么了?”
“有什么。想不起来。”蝶舞抿着嘴,痛苦的敲着头,只觉此事干系重大。
落尘少见她如此着急,心中一紧,道:“是什么重要的?慢慢想别急,可否是我方才说了什么?”
蝶舞缓缓的摇头,自言自语的问道:“李妃,李妃,可贺敦皇后……娘子长的像李妃?”
落尘听她念叨,摸不着头脑,顺着她的话讲道:“未央应该更像李祖娥吧。”
“是了!”蝶舞头一抬,脸色突然一变,沉声道:“唐嬷嬷曾说过可贺敦皇后写过一封信给李妃,信中有提及两位公主的身世。”
落尘吃了一惊,很是意外,追问道:“信呢?落到旁人手里就坏了!”
蝶舞却反问道:“宇文护知道有这封信吗?”
落尘瞳孔迅速放大,两人浑身一震,同时叫道:“唐嬷嬷!”
唐嬷嬷落在宇文护手里已有月余,以宇文护的手段如何会撬不开她的嘴。落尘只觉自己还是太天真,以为唐嬷嬷是硬挺的,哪里会有一个老嬷嬷挺得住秘卫的酷刑而不死,唯一的一种解释就是宇文护需要从她身上得到更多的消息,才会留到现在。
落尘跺脚道:“糟了!只怕唐嬷嬷是什么都招了,宇文护只是不知道信在哪里罢了。”
蝶舞当然知道宇文护需要证据,信便是证据,她冷汗起来一背,颤声道:“宇文护要是知道了娘子的身世,娘子就不会再有北齐的保靠了。”
落尘拉住她的手臂急问道:“你知道信在哪里吗?只要我们先拿到信,宇文护就没有办法。”
蝶舞想了想,重重点头道:“知道,在圣上手里。”
落尘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说道:“你最接近皇兄,想办法弄到信,毁了它。我现在就去晋国府!”
落尘去找达鲁图,待她远去,蝶舞这才记起尚未问她会如何使得北齐退兵,这个镇国公主,原来是这宫里看得最清楚的人,高深莫测,不知还隐藏了多少的秘密。她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个公主,两年后的那一去,改变了北朝所有人的命运。
蝶舞回想起来,那是一个残阳退没的傍晚,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而现下,一件事悄然而生,在这个本来安静沉稳的初夏掀起了一股汹涌激荡的暗流。事情发生的毫无预兆,而实际上,所有的事情都有着多多少少的先机,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又或者注意到了也无法从中预料到什么罢了。
第十二章 人间无意了沧桑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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