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阴森,带着些许戾气和悲怨,一条大道延伸到永无止尽,两边高高的宫墙环绕,无数的红颜在这里落寞消逝,亦有无数的粉黛在这里绽放过傲人的生命。而未央,彻底的融入进了其中,为了生存也为了心中那永远不会实现的梦,踏进黑暗无底的深渊,
反反复复的走动,漫长的等待……
“娘子——!”李福生的声音在看不见的暗处响起,未央驻足,等他走近。李福生气喘吁吁,急急近前,见只有她一人微微一愣,不及多问,忙道:“娘子可让奴婢好找,圣上请娘子移驾重阳阁。”
他会找她的,若不寻她,接下来的事便不知得拖到几时。未央故作诧异道:“公公可知何事?”
李福生使人掌灯引路,陪着她边走边打着“呵呵”道:“奴婢哪里晓得,琢磨着许是因娘子离席得早,左昭仪连小宴都撤了。”
未央听他所言,在看看跟着的其他宫人,眉心一动,立时会意,笑道:“是我不甚酒力罢了,竟惹来这等误会。”
李福生连声称“是”道:“奴婢也是这么说,只是娘子也知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各宫娘子们也都就凑这热闹来着。”又以极快的语速低声道:“晋国公调兵入宫了。”
未央脚底一滞,惊出了一声冷汗,左手不由自主搭上李福生的手臂,慢慢捏紧,脸上却保持着笑容,“那我还真得去赔罪呢,快走吧,别让她们久候了。”
重阳阁的宴席早已收场,故意留了些知根底的人守着,又哪里还有什么所谓各宫娘子等候的小宴。
李福生当先领路,到了宫门前。便见独孤月容立在台阶上笑盈盈的道:“哟,去哪里了?让咱们好等。”
李福生这才回身支退了随行的宫人,以手相就,让未央轻搭着上了台阶,边低声道:“奴婢身边近来新进了不少人。”未央微微点头,听他又道:“一会儿权柔华的婢女会来给娘子奉茶,该如何做奴婢都已交代清楚,娘子只需配合便是。”
未央心中好笑,好个老机灵,真是左右逢源。又点点头,迎上独孤月容歉然道:“妹妹不甚酒力,去园子散了散步。”
独孤月容递去一个妥当的眼神。拉着她进殿,嘴上嚷道:“那可要先罚三杯。”
殿内余下一批宗亲内臣和李秀芝等嫔妃,见她们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宇文邕笑呵呵的步下玉阶扶住正要下拜的未央,又挥手让独孤月容起来。挽住未央温柔一笑,一并步上龙位。
未央退开一步道:“圣上身边该当是皇后娘娘的位置,妾身不敢逾越。”
宇文邕道:“这里没有皇后,只有朕的夫人和兄弟们。”
未央还是摇头道:“那就更不行了,圣上独让妾身坐在此,这让其他姐妹情何以堪?”
独孤月容在下首处笑道:“我瞧你就别推辞了。半刻不见你都把咱们给急的发人四处找。”
众人闻言齐齐一乐,在场少了宇文护一干人,少了阿史那、厍汗姬、吴提妹等。反倒是真正像个家宴的样子。未央还是坚持去了下首入座,宇文邕无奈,只好苦笑摇头,突然,左席一人道:“娘子真是皇家风范。圣上放着这么好的娘子不要,去立一个突厥可敦。真是可惜!”
空气陡然有些凝滞,未央看向此人,原来是当年草原上驰马击鞠的谯国公宇文俭,听他言语中显示的不屑,未央已知立阿史那为后在这些从王1中引起了不满,对突厥有着极大的排斥。此事牵扯到自己,未央只能默不作声,以示避嫌。
宇文直嚷嚷道:“可不是,早说突厥狼子野心,反复无常,咱们何必要去贴着他。”他这话引得众人纷纷皱眉,比起宇文俭来说,宇文直此言很是没有水准。他还不见停,对未央道:“你都不知道,皇兄说明日要去接宇文护入朝,哼,我看……”
未央很快扔了个厉色于他,吓得他立即噤声,扭捏着左右摇摆。未央知他现在恨极了宇文护,但也不许他这样蔑视,传了出去还不知要惹来什么祸事,想了想,笑颜道:“大冢宰劳苦功高,听说抱病在家久不上朝,这对大周可是极大损失,圣上如此,妾身以为应当。”
宇文直哪里料得到她会赞同,正要开口,衣袖被宇文俭在一旁大力拉扯,只好忿忿不平的坐稳。其余除了知道其中关窍的人外,听未央这么一说,均是怔了一怔,谁都知道宇文护亲近突厥,与她不睦,也想不到她会帮宇文护说话。
未央只能有苦自知,但看李福生来寻她连话也都不敢讲明便知这宫里被安插了不少眼线,又惊闻宇文护已调兵入宫,哪里还敢说错半句。
突然,宇文俭另一侧的宇文招叹道:“想当年邙山大战2,若非堂兄一意孤行,岂会落得惨败收场?”
另一个未央不认识的人接话道:“是呀,北齐遵守诺言放还了晋国太,咱们是无义之战呀。”
昔年邙山之战,未央后来才知道,她之所以和亲,便是因此。北齐依照邻好和约放还了宇文护的母亲和一众宇文阀宗室家眷,可北周却因突厥相邀合兵二十万攻伐北齐,虽最后打以北周惨败,但北齐忌惮两国合兵之力,亦不敢再战,唯有通过和亲以平兵戈。
当时的北周上至将帅下至兵卒,都因此战不占道理,更感大冢宰恩将仇报,这场战役对北齐军而言是保家卫国,胸中义气浩然,而对北周军来讲,则是名不正言不顺,自然理亏心虚,加上围攻洛阳长达两月,久攻不克,死伤惨重,军心动摇,故此兵败。
提及此事,未央便止不住心痛,本是齐国大胜,为何还要行此和亲之举,难道仅仅是为了长远的利益?她非是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每每念及至此,便是深深的痛恨。
“行了行了,好容易咱们几兄弟坐在一起聊天,何必提这些往事?”宇文邕笑着打断道,又向未央介绍:“这位便是驸马都尉。”
未央恍然,盈盈起身施礼道:“妾身见过驸马,驸马有礼了。”
窦毅原名纥豆陵毅,汉化姓氏改为窦,其祖上母系为匈奴贵族,而父系则为西汉文帝皇后窦氏家族子孙3,其人生的温文儒雅却不失刚毅,颇有儒将风采。未央不得不与他见礼,因为他娶的可是襄阳长公主,宇文邕的大姐。
“昭仪娘子折煞天武了,娘子快快请坐。”窦毅慌忙起身随礼,弯身回的更低,待未央坐下后,他这才敢回坐。
宇文邕摆摆手示意大家回坐,接着语重心长的道:“最近朝局紧张,明日待送别驸马后,纯弟就陪朕去一趟晋国府吧。”
宇文纯脸色一紧,拱手道:“喏。”
这时宫人们奉上新沏的香茗与众人换过解酒,未央记起李福生的话,留意送茶给自己的宫婢,却并不是在华林园和权宜君争执时伺候她的宫人,虽有疑问,但依了李福生的提醒,故作随意的接过。茶盏放在嘴边正要一饮而尽,余光突然譬见李秀芝充满深意的眼神,无来由的背脊生寒,就这一瞬间,她猛然醒悟过来,手上不禁一滞,然而也只是一瞬,她还是将那盏茶喝了个干净。
此刻大殿之中,兄弟间其乐融融,宫妃间嬉笑欢颜,未央只作什么都不知晓般和独孤月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心里却在默算着时辰。
一寸,两寸……
腹中陡然一阵疼痛,像是有万千针扎一般,冷汗霎那间起了个满头,痛的腰身都直不起来。独孤月容骇然倾身扶住她道:“你怎么了?”
未央牙齿打颤,飞快的晃过李秀芝不以为然的神情,勉强说道:“痛!”
这边的动静让人纷纷开来,殿中气氛蓦然紧张。宇文邕一惊而起,很快上前自独孤月容手中搂过未央,不及发问,叫道:“快传御医!”
众王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尽皆骇然,均想起孝闵帝时期的事,都怕历史重演。冯姬等人更是花容失色,接连“哐当”声响,尽是茶盏落地的声音,饶是郑姬一向胆大,也是吓得双手发颤。
“谁呈的茶?抓起来!”宇文直一起爆喝。
窦毅接道:“留活口!”
李福生很快领命出去,一时间大殿之中乱成一团。未央疼得已说不出话来,两眼看过李秀芝又不敢多做停留,只是心中反复道她好狠。
宇文邕一把抱起她,疾步往偏殿而去,众人慌张的相随,此刻谁也不愿落了单,事无定音,都不敢保证谁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惧怕宇文护之心,无声的蔓延开来。
1皇帝之子为亲王,皇帝的兄弟封王称为从王。
2非邙山之战,是公元564年北周合突厥攻伐洛阳的战役。战胜而和亲,与战胜而签署不平等条约没有多大区别吧?
3窦氏,即《美人心计》中窦漪房,窦氏一族传至东汉章帝又出了一位皇后,在此不表,这位皇后有个侄儿,名叫窦章(大儒),乃大鸿胪寺卿,与马融(汉朝经学家)、张衡(发明地动仪)、崔瑗(书法家,誉为汉代草圣)当世其名。其子窦统生变,流放北地与匈奴纥豆陵氏混居通婚,其混血子孙做了三百余年的鲜卑人。
史载窦毅祖籍扶风茂陵,正是汉代窦家子孙。
第八章 莫能测其深浅意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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