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太建四年盛夏,伽罗遇到安鉴之。
伽罗的眼睛因火焰灼伤被伤带蒙得严严实实,不能视物。只听得对面之人说了一句:“哪来的瞎猴子?”
伽罗懵了,没想到传说中神机妙算的征西军师会如此尖刻无礼。就算自己双目受伤暂时当了瞎子,但平日里师傅宠爱,师兄们爱护,从来没有人因她瘦小叫她“猴子”!
伽罗捧着自己怀里残缺的兵书,挣扎着朝门口走了两步,不想脚下的胡床也和她作对,她一个不小心踉跄几步出去,跌到一个冰冷的铠甲怀里。王彧一手拉住她的胳膊,竟然用一贯的傻愣语气说:“对啊,和你形影不离三七二十一日,怎么没发现你那么瘦啊!”
不是三七,三八才对!
什么形影不离!要不是这个搞不懂状况的人在危难时刻突然不知所踪,她的兵书怎么会在混乱里丢了两卷?她的眼睛又怎么会被突然出现的巨亮灼伤?
这一刻,伽罗对征西军师安鉴之和先锋校尉王彧有了明确定义:一个“毒舌”,一个“二货”。
这一天,是伽罗奉师命送十二卷兵书到征西军的第一天。
谁都没想到,这将是之后十年华夏大地风云际会的开始。
第一章微明世界
伽罗到荆州一个月后征西大将军王宣搬师回城。
南朝陈国的征西大将军王宣风风火火回营来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王彧脱光了膀子抽了一顿。
王彧身为先锋校尉,领了偷袭武宁郡辅助大军攻城的军令,却带着一队人马消失在武宁城外的深山里。直到约定的大军攻城时刻仍不见踪影。
王宣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到了武宁城下平定叛军,只等着王彧过来复命或者直接打开城门。却不想武宁城门萧瑟,鬼影幢幢。要不是城南凑巧失火,逃命的守卫冒冒失失跑出城来;要不是王大将军急中生智,果断决策,大手一挥乘机攻入城去……这十万大军可就要悬在城外,错失战机。
这一仗征西军打得彩。前前后后十三日,杀敌三万,攻下城楼。这整整十三日里,王彧竟然人影也无。等到战事已定,王宣安排好驻防事宜班师回荆州,才收到王彧的消息——这小子竟然早已回了荆州。大军血战艰辛出生入死,王彧竟然带着人回荆州花天酒地。
王宣一向治军严谨,自王彧懂事起就将他带在身边历练,指望着这唯一的儿子能顶天立地,也不算辱没琅琊王氏高门贵胄的血统,对得起他那些在台城出将入相的叔伯。没想到十年历练还是脱不了他顽劣本,想到自己这个儿子如此不成器,王大将军亲自执鞭,一顿狠打。好在王彧的六姐王千若及时赶来跪着哭着保下他,一群偏将才敢冲上去趁机将人事不省的王彧架走。
“你怎么不说你去哪儿了?就让王将军这一顿好打!”安鉴之为王彧换药,“不过打打也好,练练你的厚皮,哪天再闯什么大祸你就能以皮为盾,也不至于丢掉小命!”
“我要说什么?就说为了送这个路上遇到的瘦姑娘到荆州?因为带着重要的兵书给我爹?”
二货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悲怆和无辜,但静静坐在一旁的伽罗还是忍不住起身在他背上拍了一掌:“有本事说说那两卷兵书是怎么弄丢的?顺便说说你怎么把我一个人丢在野兽出没的深山里?”
“好疼!你这猴子,放开手!”
王彧伤口被击,疼得大叫。伽罗得意,放开手起身。但她目不能视,只能扶着墙慢慢走到一旁,等着侍女过来牵她离开。
这次侍女久久未来,是安鉴之牵着她离开王彧的住处。伽罗本能的要挣开,无奈安鉴之的力道虽然轻柔却十分坚决,伽罗只好乖乖就范。他的手有点冷,在这炎炎夏日里清清凉凉的舒服。
其实,她主动向师傅请命来征西军,就是想亲眼见见安鉴之,这久负盛名的人物:“小女子一直想见见军师,可惜一直不能视物!”
“为何?鉴之不过普通人物普通作为,何德何能劳圣贤的弟子牵挂?”
“军师来王将军帐下两年,两年里王将军百战不殆,击退北齐进犯,这还不算功绩?两年前军师淮水一战神机妙算胜得彩……”
“百战不殆?呵呵,上奏者报喜不报忧,宣扬者说喜不说忧。要是北齐被击退,那寿春重镇此刻就该在我们陈国手上才对。”
毒舌,果然毒,言语尖刻一语中的,不放过他人也不放过自己。
伽罗无语,随着他慢慢走出去,却不敢再说一句话,生怕引火烧了自身。许久之后倒是安鉴之先说话了:
“王将军已经将阿彧革职,等三五天他伤好些了,就得出发回建康。不如你也去一趟建康吧,毕竟皇都,好大夫多,你的眼睛也能好得快些!”
“你去吗?”
伽罗脱口而出,立刻后悔自己的唐突。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小姑娘心里七上八下,仿佛已经听到安鉴之的嗤笑。
果然,他笑了,语气戏谑:“姑娘希望在下同你一起吗?”
伽罗此刻才想到自己的手还在他手里,挣也挣不开。
对于此行的目的,伽罗是万分明确的。她要找这一个人,可将师傅交代的重任给他,然后竭尽全力地去维护他,辅助他。
她不确定这个人是谁,不知道安鉴之是否能达到这个标准。不过她想再看看。
王彧果然身子皮实,要不了十天便能活蹦乱跳。王宣看也不看一脚将他踢回建康,于是半年来一直在荆州的王家六姑娘也跟着走了,军师安鉴之也说是带着封向皇帝请赏的奏章进京了。这样一来伽罗当然得跟着去。
盛夏建康,繁华绯靡莺歌燕舞酒巷飘香。秦淮河畔尤其如此。
王家祖屋就在秦淮河畔,离酒肆,离脂粉地都不过百十来步路程。伽罗从小随师傅避世隐居,吃块糖米糕都得求半天,然后让会轻功又不怕苦的大师兄花个三五日的时间去最近的集市买来。此番大都市的便利让她唏嘘,感叹皇都繁华,纨绔少年颓废起来也如此便利。
王彧和安鉴之便在这些颓废少年之列。
王家家法令王彧不敢去青楼寻欢,这家伙便日日带着安鉴之在得意楼喝酒。二人酒量很差,酒品更差。三杯两盏下肚便开始高声诳语。
“有谁敢和我家哥哥对弈,这白花花的银子就归他了!”
王家小爷跳上酒案,掷下几锭银子铿锵有声。其口气简直有山贼之嫌。于是伽罗只听到熙熙攘攘的抢夺声和安鉴之被酒麻醉得舌头打转的声音。
“七公子给大家银子,拿走就好。安某天下无敌,不必对弈!”安军师喝醉之后说起话来也和山贼无异。
又是一阵哄抢,一阵银锭落地的声音。
伽罗呆立一旁,紧紧抱着酒楼的立柱,生怕一个混乱自己被这帮疯子踩死。要不然她这趟出来不仅弄瞎了眼睛还莫名丢了小命,怎么对得起圣贤弟子的名声。
“对了,你说你家大师兄会轻功?”安鉴之不知何时挤出人群,扶住惊魂未定的伽罗,“圣贤可不会绝世武功……”
“大师兄原是师傅的仆从,跟着时间久了,师傅就收他为徒了!”
“哦!”安鉴之意味深长的一声下不知是何种模样。相处这段时日,伽罗给安鉴之设想了无数种模样,可是这人的智慧、毒辣、不时闪现的温柔,包括最近的泼皮无赖,都让伽罗思维混乱。于是安鉴之就成了一个无脸之人,每次在伽罗脑海里出现都让她头疼半天。
“嗯……”安鉴之继续深思状,口齿相当的不伶俐,“那得把你治好了再送回去,不然你大师兄会要我们的命!”
安鉴之突然住嘴了,得意楼上下突然安静,静得可以听到窗外秦淮河的凌凌水波,和对面画舫里悠远的琵琶音。
然后是人群悉悉索索褪去的声音。有一个声音在对面响起:“鉴之,你这是在等我找你对弈吗?”
半响之后,安鉴之似乎才从迷醉里拉回神思,慢悠悠地说:“既然季当家的大驾光临,那我们押点注吧!”
“哦?我愿出黄金万两……”
对面之人口气之大让伽罗的心险些从嘴里跳出来。可恨自己此刻看不见,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够夸下这样的海口。听着声音不过青年人,想来皇都浩大,自该风流人物辈出吧。
“我出黄金万两,不知先生以何相押?”
对了,姓季的该是南朝富商,据说季氏拥有沔水至长江水道的水路专营,又有数座铜矿铁矿,最近还驶了个船队,载着锦缎瓷器去往东海。如果对面之人真是这个季氏,他是有底气说出黄金万两的赌注来。
伽罗平素里没见过有钱人,如今肠子恨得都青了,恨不得开了天眼,用它看看此人是不是浑身闪着金光。
“我嘛……倒是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安鉴之说话了,“这个姑娘兄台是否看得上?她可是圣贤排行十一的弟子,最得真传的那个。”
“安鉴之,你敢乱来?我跟你没完!”
听此一言,伽罗不由得怒火中烧冲出酒楼,一时急不择路,就要被门槛绊倒。有人从后面拉住她,可她挣开那人手臂急忙向外跑去。
“她走了!你这人还是这么惹人厌,”季昭说,“我们上二楼雅座详谈吧!”
安鉴之点头,之前的酒意也完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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