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走马鲜卑儿
七夕,王彧回到齐王府,在璀璨灯火里看到伽罗和宇文镜在玉兰树下抚琴谈笑。他没有走近,转身出了齐王府,策马百里回到水军大营。
七月八日,王彧以普六茹将军的名号率五万水军从渭水开拔,去往黄河。王彧登上旗舰俯瞰泱泱送别人群,极目搜寻只看到宇文镜和他身旁一个十四五岁的华衣少年——那是太子宇文赟。伽罗不在人群里。
千百旌旗随着浩瀚波涛远去,王彧又回沙场浴血搏杀,儿女之情可能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但毕竟不是全部,如今便可暂且放在一边了。
七月十五日,宇文邕于未央宣《伐齐召》:
“高氏因时放命,据有汾、漳,擅假名器,历年永久。……彼怀恶不悛,寻事侵轶,背言负信,窃邑藏奸。……以刑妄逞,毒赋繁兴,齐、鲁轸殄悴之哀,幽、并启来苏之望。既祸盈恶稔,众叛亲离。……朕当亲御六师,龚行天罚。庶凭祖宗之灵,潜资将士之力,风驰九有,电扫八纮。”
百官拜伏于地,高呼万岁!
齐王宇文镜督三万骑兵直驱黎阳为先锋。皇帝宇文邕率数十万周国虎狼之师御驾亲征。
周国浩浩荡荡的伐齐行动拉开序幕。
八月,黎阳战场。
金乌坠地烟尘缭绕,铮铮铁蹄踏飞黄沙。伽罗站在山崖上观战,山崖下周齐两国骑兵对战如火如荼。
鲜卑本是马上民族,马背上得的江山,最擅骑兵战术。之前伽罗没见过北朝骑兵战,这次所见大开眼界。
因为是正面交锋,两军以猛烈的对冲为主要战法,战场充斥着强硬的铁血味。要不了一刻,黄沙已铺上一层血色,映着红霞,成了一片赤红天地。浓烈的血腥铺天盖地。
宇文镜亲自率领两千骑兵从山谷上冲下来,他一身铁铠,白色的大氅和身后的齐王战旗一起猎猎飞扬,他手中长戟挥舞,整个人如利刃一样将齐兵战线剖出一道口子。
人说“泼墨汉家子,走马鲜卑儿。”鲜卑骑兵果然骁勇彪悍。
伽罗同样没见过他上战场,她迎着腥风立在山崖,有种看戏的感觉。会不会担心他一不留神落马?会不会期望他战败?心中百感交集时倒成了无滋无味……直到夕阳沉入黄沙,脚下战火稍歇,她都没回过神来。
收兵的鸣金声回荡在空旷的天地间,宇文镜跃下马来,将沉重的铠甲卸掉,他问副将尉迟玉麟:“伽罗在哪里?”
尉迟姐弟常年跟随宇文镜。南朝时,他们为避嫌隐瞒下“尉迟”这个周国特征的姓氏,如今回到军中,姐姐尉迟辛夷弟弟尉迟玉麟恢复军职,随宇文镜伐齐。
玉麟一直对伽罗印象极好,立刻往上指指山崖道:“伽罗姑娘一直在上面观战,担心着您呢!”
宇文镜笑了,从玉麟手上接过一件干净外衫换上。
“这是怎么回事?”玉麟惊奇,看到宇文镜左背到手臂上一大片淤青。
“刚才被擦伤的,出战归来,没有刀剑伤已算是万幸了。”他并不在意,整理好衣带,然后向山崖走去。
这一路郁郁葱葱,他拨开长草,看到她立在月下。空旷天地间,静谧美好。
他说他安然凯旋,她便会回过头来,惊喜之情难以掩饰,之前的揪心担忧也能由满眼泪花里一目了然。说不定还会跳到他身边,要他脱下衣服来好好检查一番有没有受伤,那他该怎么掩饰身上的那么大一片淤青?
还在思考间,伽罗已经回过头来,看到他,脚步也没动,脸上微微一笑,淡定从容:“你胜了,以少胜多围剿齐兵两万战力,战得漂亮,此战过后黎阳净收囊中。”
真是一个理智的军师该说的话。
一阵风,吹得他透心凉,宇文镜道:“你不是我的军师!”言毕,他上前几步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入怀中。然后不给她一点挣扎的余地,倾身下来吻她。没料到他这般举动,伽罗惊慌躲避,哪里躲得了他的强势。她想呼喊,一张口,他的舌闯进来,肆意掠夺。
就要喘不过气,宇文镜终于离开她的唇,但却没放过她,双手板正她泪流满面的脸,那双烟水晶样的眼睛离她的不到半尺的距离。有莫名的魅惑从他的眼睛里飘出来,紧紧慑住她的心神。伽罗心驰电转,却不敢出口说话,只怕越说破绽越多。
“你不是擅于伪装的人!”他说,口剧烈起伏,语气却冷厉得要结了冰,“你为何回来找我?真如你所说一心一意的为了嫁给我?”
伽罗泪水直流,左手不受控制地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那正是伤处,他痛,却没有因此放开她。……可是,他终究不忍心见她哭,低下头轻柔地吻去她的泪水,再将她脸侧的乱发理理别到耳后,然后将她搂住,让她脸贴到自己心口的位置。
“伽罗别恨我!”他长叹,昂首望向长空。
伽罗依然流着泪,不敢说一句话。她想问:你当时怎么问也不问一句就抛弃我?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开口,我会和你一起来周国。你流离四方也好,居于庙堂也好,于我有什么分别?
可是,这些已经过去了,被岁月的河流冲得七零八落,再回去也只能找个看之伤心的残骸,难道还要捧着这些残骸过一辈子?
齐王首战告捷的消息瞬间传遍全军。宇文邕率主力步骑趁势顺利进入北齐边界。
水军普六茹将军接到捷报时刚刚夺了个城池,因为水军开拔比太极殿前宣读《伐齐召》要早上几日,沿途齐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普六茹将军看着黎阳捷报思考了一炷香时间,于是妙计出炉,立刻吩咐属下笔墨伺候。
一日后,齐王及皇帝同时收到普六茹将军的捷报,声泪俱下地描述战况之惨烈,水战之艰难,最后要不是天时地利人和,特别是主将神勇,怎么可能攻克固若金汤的安并城,剿灭敌军五万余……
“五万?”宇文镜看完不屑,亏他说得出口,安并城并非军事重镇,齐兵驻守兵力不到三千,就算临时增兵,也超不过一万。
伽罗就在他身旁,从他手上接过水军捷报,看了只有苦笑。她是在信里说过让王彧不妨多报些战功,可也不至于这么离谱吧。
“我看……”宇文镜继续说,“要不了几次他会报剿敌八万十万了。”
知普六茹者,齐王也。
果然,要不了几天,水军又陆陆续续来捷报,“苦战重伤,不过虽伤尤战,杀敌八万”!“奋勇献身,荡平并州,杀敌十万”……这几十天里,普六茹将军从渭水入黄河,一路杀将过去,算下来……算下来竟然杀敌总计超过四十万大数,如此下去要不了一月,怕是齐国所有的兵力都要被新秀神将普六茹将军一人消灭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水军毕竟所向披靡,这战果,这些攻下的城池,都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
与伽罗同乘马车的宇文镜从远方收回神游万里的思绪,问伽罗:“你给了他什么秘诀,他能这么神勇?”
“嗯……速战速决……声东击西……”伽罗想了又想,道,“不就是以前给他的兵法吗?他可能自己看懂了吧。”
“哦,还好,没在皇兄面前驳我面子,当时举荐他皇兄还心存疑虑。”
王彧打了个喷嚏,知道又有人念叨他了。他身体好得很,极少生病,可是最近老打喷嚏,哎,不就是虚报点战功嘛,没点战功怎么向宇文邕要赏金啊。
他没闲心多想,鼻子,挥手让打包战利品的人手脚麻利些,装好车连夜出发。
天黑的时候,从寿春一路跟着他来周国的严铮问:“将军,一共五十车,所有从沿途城邑收刮来的值钱物品都装好了。”
“嗯,你押着回寿春。”王彧很淡定,“这沿途的地都给我们刮薄了三寸,已经搞到天怒人怨。让萧君瑜那兔崽子别再写信哭穷了,叫他有本事过来哭给我看。”
“现在就走?现在可是夜黑风高……”
“给你一千人护卫,这沿途刚被打得天翻地覆,没人敢出来惹事,放心吧!”
“还有,真的不留一点向宇文兄弟交差?”
王彧不耐烦了,一脚将他踹开:“一天不教训你上房揭瓦了?老子的事情要你来多嘴。快滚!回寿春休息几日,我不叫你就别过来了!”
来周国打仗一不小心便可能客死他乡,严铮在梦里回寿春好几次了。可是,本来随王彧来周国的旧部就没几个人,得心应手的就严铮一个而已,他这么一走,王将军便更加孤单了。想他一个人顶着假名孤身在外出战,心里念里却都是寿春的部属,就连吃口馒头都想着寿春那帮兔崽子有没有吃饱……
见王彧踏出营门巡视去了,也不想和他多说,严铮爬起来整整衣衫准备开拔。可是心里有些酸楚,回头看一眼,王将军挺拔高挑的身影已经隐没于黄河岸苍茫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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